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需要衛述苦惱這個問題,在别人面前,他才是那個隻需要傾聽就可以的人。
他想着先體貼地等一會兒,讓趙玉瑭看完信,看完信她就會開口聊些什麽了吧。
一會兒,又一會兒,趙玉瑭開始展開信紙寫回信了。
衛述:“……你在做什麽?”
趙玉瑭鋪平紙,“給我叔父寫回信。”
她擡眼看過來,“幫我磨墨可以嗎?”
衛述本來是要發脾氣的,冷不丁被她給了個差事,腦袋還沒反應過來就先把硯台接過來了。
他慢吞吞地磨着墨,以爲自己還要被這樣晾在一邊好一會兒,趙玉瑭卻邊寫信邊跟他說話了,把他的耐心拿捏得恰到好處。
“我叔父寫信來關心我的近況。”
她轉頭看過來,“你說我要怎麽回?”
怎麽回?
說皇宮裏到處都是妖怪,那所謂的紫龍之氣根本是個謠傳嗎?
衛述扯扯唇角,“他關心你也隻是在口頭上說說,無論你過得好與壞,他都沒有辦法幹預。”
他說的很對,但也很傲慢,很輕蔑。
趙玉瑭淺淺一笑,“你說得對。”
然後低頭繼續寫回信。
衛述見她沒有再開口聊下去的意思,用餘光瞄了眼她信紙上的字。
啧,看不懂。
”又是這種字?”
趙玉瑭點點頭,“我叔父比較古闆,喜歡寫舊體字,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就是他根本連偏旁都看不懂。
但這話不能說,衛述偏過頭去,不感興趣地輕哼一聲。
趙玉瑭看了看他手裏的硯台,磨出的墨汁明顯過稀不能用了,于是迅速将信寫完封好。
“你寫完了?”
“嗯。”趙玉瑭仰臉看着他,眸光在他臉上轉了兩圈,忽然問,“你今晚留宿嗎?”
衛述:“?”
“!”
其實趙玉瑭問這個問題時語氣很平常很正經,她是真的好奇,畢竟現在時間已經不晚了,他仍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可在衛述耳朵裏,這話就是明晃晃的邀請。
不過是幫了她一把,不過是好聲好氣地說幾句話,她這麽好哄的嗎?衛述忍不住這樣想。
他後退兩步,一手還端着硯台,震驚的同時從臉紅到脖子根,眼神中充滿了驚惶,仿佛趙玉瑭剛才說的不是留宿,而是吃人。
可能是錯覺,但趙玉瑭感覺在衛述後退的時候眼前花了那麽一瞬間,就好像有什麽東西迅速閃過一樣。
奇怪。
她靠近衛述,眼神探究地探過身子去看他身後。
衛述偏過頭去不與她對視,身子卻僵在原地一動不動,這姿态看不出是拒絕還是期待。
他身體僵硬,耳邊全是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如同被獵人盯上的羔羊,本能地想跑但一步都邁不出去。
理智告訴他,如果現在不跑,迎接他的或許是枷鎖和鐐铐,但迸發的情感使他牢牢定住,他像醉醺醺的貓,隻能聞到一縷淡淡的茉莉苦香。
趙玉瑭認真查看了他身後,沒看出什麽異樣,疑心自己是神經過敏,待在一個妖怪窩裏,她無時無刻不緊繃着神經。
“衛述。”
衛述輕輕“嗯”了聲,聲音又綿又軟,粘着蜜糖似的絲,滿腦袋都暈乎乎的,根本沒有注意到趙玉瑭對他稱呼的變化。
“衛述?”
趙玉瑭看着他暈紅的臉頰和水光潋滟的眼睛,他尾睫纖長而濃密,排在眼尾像一把小扇子,此時微微垂着,使他整個眼眸弧度都柔和下來,安靜乖巧得不像話。
但——
這腦袋上豎着的兩隻毛茸茸的尖耳朵是什麽?
“你——”
衛述等着她把話說完,兩隻眼睛水汪汪的,和他平日裏的模樣大相徑庭,趙玉瑭絲毫不懷疑他那腦袋瓜裏在想些有顔色的東西。
她欲言又止,“你、你今天應該不方便,還是改天吧。”
不方便的衛述:“??”
他茫然地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誰不方便?”
看這反應應該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耳朵露出來了,趙玉瑭表情更一言難盡。
但這是個得哄着的人,不然鬧騰起來會惱羞成怒耍臭脾氣。
她改口道,“我,是我不方便。”
衛述還沒有無知到聽不懂趙玉瑭話裏的意思,他信以爲真,有點無措地“哦”了一聲,又很傻氣地問,“那怎麽辦?”
趙玉瑭有點想笑,他腦袋上這多出來的兩隻耳朵好像影響到他的智商了。
“多休息。”
衛述點點頭,不自禁地附和她的話,“多休息。”
趙玉瑭忍笑,“那你要現在走嗎?”
衛述被忽悠得腦袋暈暈,“現在走。”
他走到院子裏,一直萦繞在鼻尖的茉莉花香變成猛烈的牡丹香氣,令他蹙了眉尖,從那種暈暈乎乎的狀态中清醒。
她在故意耍我。
衛述清醒後腦袋得以重新正常運作,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剛才的種種不對勁之處,懊惱地蹙緊了眉。
他也覺得自己很奇怪,怎麽就沒能立刻看透趙玉瑭的小伎倆,強硬地要求留下來呢?他這麽言聽計從的,那她以後豈不是會得寸進尺?
就像竹輕那樣。
他不會給她這個機會的。
衛述吹了會兒冷風,期間做了全面的自我反省,将反常的原因歸于趙玉瑭太會騙人,以及他太好說話了。
那個被趙家寵大的嬌小姐能懂什麽,他給個好臉就順杆子往上爬,實在是太輕率太愚蠢了!
“皇皇皇皇、皇上!”
小宮女不明白衛述怎麽情緒變化這麽大,剛出來時還和風細雨的,現在就狂風大作了,她害怕得愈發結巴說不清話。
衛述在她面前停下來,想了一會兒趙玉瑭的話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分辨不出來就隻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片刻後不怎麽情願地說,“好好照顧她。”
又惡狠狠補充,“不然拔了你這沒用的舌頭。”
小宮女:“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