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哀。”陸延明低低出聲。
陸焉臣眼皮一擡,才發現眼前站着的人是陸延明。
他隻是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說話。
陸延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亦或是坐些什麽。
他擡步,走到陸焉臣的座椅身邊,就這麽站着。
那是亡者家屬的位置。
餘光見着身邊的西裝褲,陸焉臣眼睫煽顫了一下。
整整一個上午,烏泱泱地進進出出一大片人,就在快要接近尾聲時,傭人慌裏慌張的上前,先把消息告訴了祠堂外接待忙活的劉管家——
劉管家趕緊放下眼前,去到陸焉臣身邊,壓低了聲:“警察來了,說是有個事想問問您.”
陸焉臣眉頭微微一蹙,腦子裏一片混沌,有些迷茫。
旁邊的陸延明自然也聽了去。
他看了一眼椅子上的陸焉臣,随即吩咐劉管家:“先把他們帶到側廳去。”
他以爲,警察找上門來,還是因爲宋希君的那樁命案。
他相信陸焉臣真的跟宋希君的死沒有關系。
就算警方真有什麽新的指向線索,也沒必要非得今天這個時候上門!
等他到側廳想打發這幾個警察時,警察卻說:
“接到報案,陸正濤失蹤了,據家屬說,他前兩天曾跟陸焉臣有過争吵,我們按規章辦事,還請陸先生行個方便,讓我們把陸焉臣帶到派出所做個筆錄調查”
陸延明眉頭頓時緊皺,“不可能!”
就算真有幾句争吵,陸焉臣也不可能對三叔下手!
警察:“陸先生,請不要讓我們爲難,保障公民的人身安全是我們的責任,您可以不配合,但若是強行阻攔的話,可能是妨礙公務罪!”
陸延明語塞。
他倒不是怕什麽罪。
隻是出事的是三叔,及時配合問個清楚,也好讓警方的注意力往别處使勁
陸延明看向站在一邊的劉管家。
劉管家上前來。
陸延明吩咐:“去叫二爺過來。”
劉管家點頭。
轉身還沒走兩步,陸延明許是擔心陸焉臣犯拗,趕緊叫住,補了一句:
“隻是問個話而已,幾分鍾的事,别吵了秦叔的清淨。”
“是。”
劉管家離開後,警察繼續補說道:
“希望陸先生把當日見過陸正濤的傭人都叫過來。”
陸延明冷聲:“我弟弟不會撒謊!”
隻是吵個架而已,就算放言要殺了對方,那也不能當成證據!
今天陸家這麽多親朋,大張旗鼓的聚集傭人供警方取證,對陸焉臣,對陸家的名聲,都是種損害!
警察态度恭敬,但語氣強硬:“陸先生,大多兇手不會在證據确鑿的前說實話。”
“出事的是您的長輩,您應該也很想陸正濤安然吧?我們也不過是想更多的了解這件事的全貌,畢竟,您的弟弟,非常不好溝通!”
陸延明:“.”
這幾個警察這麽強硬,非要徹查陸焉臣,想必是上頭施壓吧?!
“我可以配合。但你們也看到了,今兒陸家辦喪,裏裏外外忙活的傭人少說三四十個,你要我把那麽多賓客扔一邊,因爲怠慢而得罪了誰,你們幾個會挨個彎腰緻歉嗎?”
警察:“.”
陸延明這話擺明了是以退爲進,要爲難他們啊!
同行的警察相互給了眼色,示意先跟陸焉臣接觸問過之後再說吧!
等了近半個小時,陸焉臣才出現在側廳。
警察見了人,不等陸焉臣坐下,迫不及待的問起:
“陸正濤失蹤了,聽說兩天前,您跟他有過争吵,很是激烈,陸正濤還因此犯病送院,有這回事嗎?”
“有。”
“争吵的原因是什麽?”
“他阻止秦叔入葬陸氏陵園。”
“聽家屬說,因此,你揚言要殺了他?”
陸焉臣擡眸,眸中滿是慵懶的喪氣:“準确的說,他爲了不讓秦叔下葬陸氏陵園,自己說要用他的骨灰填土,我沒說過要殺了他這三個字!!”
警察:“所以,這次争吵後,你有什麽應對的行爲嗎?”
陸焉臣:“沒有,他沒再找過我,我也不關心他到底同不同意。”
陵園的坑都挖好了,他要是真去攔着不讓下葬,那他不介意順着他的要求,一塊填了!
“如果,如果他真的阻攔,你會采取什麽措施?”
“.”
“這兩天,你有離開過陸家嗎?”
“.”
“有人作證嗎?”
“.”
警察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陸焉臣眉眼明顯浮現幾分不耐了。
主位的陸延明出聲:“他這兩天一直都呆在房間守靈忙活喪禮的事,大多傭人都可以作證,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把陸家的監控發給你們!”
警察默聲。
陸焉臣不悅地偏頭看向旁邊的陸延明:“有完沒完?”
他已經很配合了。
陸延明發話:“完了,你回去吧!”
陸焉臣起身,作勢就要離開——
就在這時,警察接到一個電話,然後說起:
“陸氏陵園準備下葬的坑土裏發現的白色粉質,鑒定結果已經出來了,确實是骨灰!”
陸焉臣背脊瞬間僵住。
該死的髒東西!
最後,陸焉臣因爲犯罪嫌疑,也因爲襲警,被強行帶走。
準備下葬的墓坑被拉起了警戒線,陸氏墓園被封。
等到晚上,陸氏祠堂沒了人,禾豐才出現在棺材旁。
他看着快要燃盡的蠟燭,又看了看棺材,有些茫然。
随後,陸家的傭人也被依法傳話,具他們說,陸焉臣話裏明說,要把陸正濤的骨灰墊在棺材下面
骨灰先一步灑在了墓坑裏,等棺材下葬,正好如陸焉臣所言。
陸焉臣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他被拘留的第三天,陸延明來看望。
“棺材不能一直放在祠堂,你看,是重新找個風水比較好的墓園,還是先送去火化了,等解封以後.”
陸焉臣打斷:“不用了。”
“把人燒了,骨灰放我屋裏就行了。”
陸延明:“.”
“我已經在查了,你放心。”
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陸焉臣先前還面無表情,微低的頭,突然勾起一抹笑意。
陸延明有點擔心他的精神狀态。
他離開後,立馬讓律師申請保釋——
景城跟梧州交界處的一處荒廢的加工廠。
一輛低調的黑色寶馬車行駛至附近後,從車上取出一大袋的吃喝,拎進了工廠。
隻見工廠一個小的房間,被清理了出來,地上鋪了柔軟的毯子,充氣床和床單棉被,旁邊桌上還有一台電腦.
就是有些亂糟。
見人進來,隻見陸正濤連忙從床上坐起來:
“我這還要躲多久啊?”
自己一個人,待這荒郊野嶺的,實在是有些憋悶。
一天幾天還行,不能一直躲在這吧?
陸以舟把袋子裏的吃喝用品放在一邊,“秦叔的遺體已經送去火化了,案子不結,陸氏陵園還沒有解封,等陸焉臣把骨灰随便找個陵園安葬了,你再出來吧!”
“那還要待多久啊?”陸正濤待煩了,也就得這個行爲,作爲長輩,有點丢面兒。
他爲了阻止陸焉臣把外人葬進陸氏陵園,竟然真聽小輩的建議,跟着自導自演自己被殺的戲
陸以舟:“也就這幾天的事了,你再忍忍吧,現在出去,陸焉臣還是會把骨灰葬進陸氏陵園,那你不是白費這些時日了?!”
陸正濤隻能應着。
兩人沒寒暄幾句,陸以舟便驅車離開了。
徐想死了,陸焉臣脫不了關系!
他就是不想看到他好過!
陸以舟一走,外牆根底下的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後悄摸走了。
半個月後,警方接到報案,在郊外的一個垃圾場,發現一具腐爛的屍體——
經過鑒定,居然是先前被警方認定已經變成骨灰的陸正濤!
得知到這一消息的陸以舟,臉色慘白,失神地看着某處。
半個月前他一走,兩天後又去了,卻發現陸正濤不在。
他以爲陸正濤是出去方便了,等了好久沒見回來,出去附近找了一圈,也不見身影,這才意識到,可能出事了。
但他沒有選擇報警,隻能自己查找。
一旦他向警方報警,且不說他跟陸正濤的這種行爲在法律上會被判以什麽罪論,那無疑是在告訴陸焉臣,是他要阻止秦叔下葬!
他承受不起陸焉臣的報複!
要是陸正濤真出現什麽損傷,那他也免不了幹系
一天天被拉得越長,他就越慌亂。
他以爲,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陸正濤被人發現,被勒索,然後演變成綁架.
那時,歹徒亦或者陸正濤都會跟家人聯系,那他做局的事也不會滿足.
他真的沒想到,陸正濤怎麽會被抛屍到垃圾場?
所以,是他間接害死了陸正濤
陸以舟額頭冒出層層冷汗。
不對。
那個時候,陸焉臣已經被保釋出來了,是不是他追查到了他們,所以背地裏下了黑手?
不對。
如果陸正濤被陸焉臣抓住了,他就算再蠢,也該讓陸正濤露面,先撇掉警察在他身上挂的視線,然後再讓陸正濤死于意外.
那是誰殺了陸正濤?
害怕和恐慌讓人下意識想要逃避。
自私會讓大腦優先判斷并且抉擇出更有利自己的選擇。
事實上,附近兩個遊手好閑的人騎摩托車路過,本來是想來這邊轉轉,看有沒有鐵器廢品什麽的撿撿賣——
沒想到會看到有輛寶馬車停在邊上。
他們聽到了陸以舟跟陸正濤的談話,盡管雲裏霧裏,但他們大晚上摸着黑,把人給綁了。
随後駕駛一輛無牌的廢舊的套牌面包車,準備轉移陣地,勒索錢财。
但沒想到,路上,被綁住手腳和封住嘴的陸正濤心髒病犯,掙紮求救之下,還被副駕的男人一拳給打暈
等他們到了地兒,想把人弄下來,才發現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他們隻能選擇抛屍。
半個月後,其中一人被抓捕歸案。
他交代起當時兩人在屋子裏的談話内容,但因爲當時陸正濤沒有喊名,他們不知道另個人是誰。
陸正濤這邊也死無對證了。
陸以舟了解到這些情況後,稍稍松了一口氣。
陸焉臣讓禾豐處理秦叔的骨灰,随後便把自己關在了小院裏。
陸正濤死也死了,他也不在乎跟他合夥的人是誰。
他現在度日如年,除了赫連莫,别的,什麽也不上心在意了。
但陸延明最近回家的頻次倒多了許多。
他從小院離開後,叫走了桑猶。
“檢查報告出來了嗎?”他問。
前兩天陸焉臣暈倒,送去醫院住了一天,大大小小所有項目全部檢查了一遍。
桑猶垂眸:“營養不良有點貧血,胃息肉,長期空腹飲酒,肝功能下降.”
桑猶說了一大堆身體上的小毛病,緊跟着說起精神方面:
“重度抑郁症,藥也不吃,最近睡夜裏也不安穩,老是夢魇,情緒容易大悲,自殘也在加重,還有妄想症狀.”
桑猶列說了一籮筐精神和心理雙方面的疾病。
“要不是他聽秦叔的話,在撐着等今年秋天來,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桑猶歎了口氣,眼裏略有哀憐:
“就是再這麽下去,我怕是他撐不到秋天”
陸延明眉間折痕越皺得深:“.強行幹預呢?”
桑猶擡眸:“他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強行幹預怕是會物極必反,讓他變成一個徹底的神經病。”
陸延明眼裏有些失望,低聲喃着:“精神病也好過去死好吧?!”
桑猶沒說話了。
他們不是陸焉臣,不知道對他來說,是成爲一個理智不清的瘋子好,還是死了解脫好。
如果他實在是不想活,旁人強留,對他來說,也是種折磨吧?!
陸延明:“真的沒有别的辦法了嗎?”
桑猶默言不語。
不是沒有辦法。
隻是
事已至此,又何必把一個人的痛苦,強加給另一個人呢?
跟桑猶小聊後,陸延明愁得失眠,腦子裏全是煩躁。
淩晨三點多,沒誰會想,一個首富總裁,一個千萬粉絲的影帝,陸延明和亓峥兩人會穿着家居休閑地坐在路邊的燒烤街攤上訴聊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