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豐搖頭:‘我不知道。’
他對死亡這件事,很淡漠,更不知道北國那些老舊的喪葬規矩。
陸焉臣也不太懂。
但老頭子去世時,一堆人忙了快四天,棺材才下葬.
陸焉臣看着閉眼安詳的秦叔,沉默了一會:“讓人把劉管家叫來!”
禾豐點頭。
劉管家是陸宅的管家,他比秦叔要年輕個十多歲,之前也是跟着陸老爺子身邊伺候,在陸家得有個十五六年了.
見床上已經沒氣了的秦叔,劉管家臉上浮了些惋惜和傷感,不由問了一句:
“他這是怎麽走的?”
“不知道”陸焉臣淡漠敷衍。
劉管家:“.”
陸焉臣發話:“我要給他辦喪,規格照着老頭子的流程走。”
劉管家楞了一下,“老爺子的喪禮花費了四千多萬.”
光那口上好的七百年的沉木棺材,就費了一千多萬。
要完全按照,那也找不到下口這年頭的沉木了。
陸焉臣:“費用從我這結,你隻管辦事張羅。”
劉管家還是沒應下,繼續問道:“那這墓地,是土葬,還是火化?”
“土葬,下棺的地兒,就選陸氏的墓園。”
他不懂墓地這些。
但他知道,陸家家族的墓地,那是早年經過十幾個風水大師先後挑選的風水寶地,還有名家道士和所謂佛門大師都做個法式,驅邪承福.
原先老爺子還想着往那建宅落戶,但因爲地理和氣候的緣故,不适生人居住,這才作罷。
“這”劉管家臉上頓時露出爲難。
這外姓怎麽能埋進家族墳啊!
再說了,這老規矩,隻有陸氏的直系才能以土葬的方式,别的旁系都按着現在的規矩火化.
“這這事您得跟陸先生商量一句才行!”
這個家,還由不得他做主呢!
陸焉臣眼皮子一擡,目露幾分不善的戾意:“你跟他說,把我的位置讓給秦叔,他要是不應,我就把陸家地底下的那些屍骨全掘了!”
“我不如意,誰也别想安生!”
劉管家:“.”
真是個逆子,攤上個這樣的晚生後輩,也是造孽!
劉管家面上依舊恭敬,繼續問道:“那這吊唁走喪的客,怎麽請?”
陸家好歹是個大家族,陸老爺子是長輩,又在商場打拼多年,家人朋友,積攢下不少,所以送來的花圈排隊都能分三排
這秦叔.是個傭人。
跟着陸焉臣一塊被關在這小院裏,平常爲人也嚴肅,也沒見有誰跟他交過心喝過酒的朋友。
至于家裏還有什麽人,老家哪裏的,還有誰,沒人知道,都得去查才行!
陸焉臣:“.”
短暫的一段沉默後,陸焉臣發話:“按照上次老爺子來訪的賓客名單去通知,不管是陸家人,還是外姓的,給我額外注明了,少一個,我都會親自備份薄禮回敬!”
他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就是閑,時間大把,誰敢不給他面子,他正好打發時間。
劉管家:“.”
“我緊急找人備好一份喪禮規劃,晚點再跟您彙報!”
陸焉臣的專橫無禮,讓劉管家沒法跟他商量下去了。
從陸焉臣的小院離開後,劉管家直接去找了陸父——
陸父眉頭緊鎖後,放言:“墓地的事,由着他。”
要不讓着他,那個畜生還真能幹出挖墳掘墓的事來!
不過——
“過段時間,找個地方,把棺材再遷出去!”
他要真讓個外姓人埋進陸家的墓地裏,怕是死後還要遭那些老頭子們的口水不可!
劉管家有點擔心:“要是被發現了.”
那這火,怕是也得發啊!
陸父發了愁。
劉管家想了想,提了個建議:“要不,棺材清出去,碑留那,他就算去祭奠上香,總不能把棺材再挖出來看一眼吧?!!”
陸父猶豫了一下,應了下來。
劉管家又問:“那賓客名單”
别說那些叱咤商場的大佬,就是陸家人,告知他們來參加一個傭人的葬禮,誰能有好臉色啊!
這平時連見都沒見過,迫于陸焉臣的逼威下,就算來參加了,那也是罵罵咧咧的.
這圖什麽啊!?
就圖個排場?
圖個麻煩?
人都死了,葬禮辦得再是盛大,又有什麽用呢!
陸父發話:“老爺子死的時候他也就走了個過場,賓客名單你估量着删減,陸家那些都通知到,能來的來,不能來的算”
“.是。”
劉管家離開後,忍不住心裏犯嘀咕:給傭人辦千萬葬禮這種不可思議的事,還以爲會遭到當爸義正言辭的回駁
年紀大了,人多少有點糊塗,心也就軟了。
歸根究底,還是自己的兒子啊!
當天晚上十一點,陸家主宅這邊緊急發喪,電子喪帖第一時間發放給陸家各人,葬禮兩天後舉行——
上午十點多,就有陸家爺輩的幾人,對一個外姓傭人入葬陸氏陵園的行爲很是不滿,上門嚷嚷着要管教陸焉臣
陸父壓下來了。
但陸焉臣的叔叔是個暴脾氣,他扔下一句:“你縱着,我可不由着,拉着這麽多的長輩陪他玩過家家,我倒要看看他臉有多大!?”
說完起身,氣勢沖沖地出門,讓傭人帶路,往陸焉臣住的小院快步走去——
小院挂了些白绫,窄小的院門挂了兩盞白色燈籠,破舊的院門兩側,貼着白底黑字的喪聯.
陸正濤邁步進去,一眼見一側院牆下的幾塊青菜地,另一邊,圍牆拐角用石棉瓦搭了一個小棚,棚邊被底下的土竈煙霧熏得發黑,竈旁還堆了些木柴.
眼前的畫面讓陸正濤一時愣住,頓步不前。
花天價造的古色蘇氏宅院,怎麽被住得真像是清末之前的窘迫?
那小子被關在這十來年,都是過的這種清苦日子嗎?
屋裏的陸焉臣明明聽見外面來走的傭人輕喊‘陸先生'了,卻遲遲不見人進來——
他往窗戶邊上走了幾步,透過窗縫,見門口站着的男人,他把窗戶推開:
“吊唁得後天,你來早了!”
陸正濤回過神來,望向窗戶裏的陸焉臣,也不進門了,大步往窗戶邊上走去——
他怒目:“你要給誰辦喪禮是你的自由,但陸家有規有矩,容不得你個小輩胡來!”
“規矩?”陸焉臣沒精神地半耷拉着眼,透着幾分提不起勁的冷:“你這是要教我規矩,要管教起我嗎?”
陸正濤兇言:“是!你爸随着你,我不慣着,陸家其他長輩也不會由着你亂來!”
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守規矩,他們這些老骨頭想維護的那點傳統,還能由着他一個小崽子踐踏了不成?!
“說什麽把自己那塊墓地讓出來,像你這種殺母的兇手,别說葬進陸家的風水寶地,就是随便找塊野山,那都髒了那方地界!!”
出生就帶走了家裏老人的命,又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大了還把老爺子給氣出病來,老爺子死後還陷害自己親哥卷進人命麻煩裏,謀集團大權.
就這種大逆不道六親不認的人,居然妄想自己會在家族陵園有一席之地!?
做夢!
陸焉臣眼神倏然冰冷到極緻。
看得陸正濤竟然有幾分瘆怕?
他竟然會被他一個眼神吓到?
那眼神,難不成還想殺了他不成?
“我硬是要葬進陸氏陵園,你又能怎樣?!”
嘴上說個不許,就能攔住他了嗎?
陸正濤放狠話:“那就用我這把老骨頭給那個傭人填蓋棺材!”
他還就不信了,他真以爲自己無法無天了!!
陸焉臣看着兩眼滿是憤怒的陸正濤,沒有說話。
這些個老骨頭,真喜歡用死來威脅啊!
陸焉臣輕歪了頭,眼佌微眯,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譏諷:“我連自己的母親都能下手,你算什麽東西,以爲我不敢?”
陸正濤:“.”
瘋子,真是個瘋子!
沒人性的畜生,神經病!
陸正濤嘴角抽抽,到底還是沒把腦子裏想的那些髒話都給罵出來!
他也是天真了,居然還想那拿叔叔的身份壓下!
别說他隻是個見過幾面的叔叔,怕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父親,他也能毫無忌憚的說出那些話吧!?
陸焉臣身子往後正了幾分,恢複清冷的神色:“用你的骨頭填土,那不成壓在秦叔身上了?你要是真想,我可以把你灑在棺材底下!”
“你你個畜生!”陸正濤指着陸焉臣的手都在發抖——
氣死了,氣死他了。
陸正濤捂着胸口,急促地喘着大氣,臉色越來越不好。
後頭跟上來的劉管家趕緊招呼人來,把陸正濤給攙扶了出去——
目送着陸正濤離開後,陸焉臣在窗邊站了好大一會。
小院裏忙活的傭人自然都聽見了陸焉臣跟陸正濤的那幾句兇吵,盡管他們議論地再是小聲,也有些喃喃碎語溜進了陸焉臣的耳邊
他眼眸一擡,跟窗外的一個女傭對視上——
視線在空中相觸的那一刹,女傭立馬驚慌地低頭收回視線.
陸焉臣陰戾了臉色,随即大吼:
“都給我滾出去!!!”
瞬間,所有忙活的傭人争先恐後的離開。
連整理屍體的遺容師連工具都沒顧得上拿,跟着一塊離開了這個殺氣騰騰的小院。
陸焉臣起伏的胸口還未平靜下來,白瘦的禾豐走上跟前來,把一個信封遞給了陸焉臣——
他昨晚就看到了。
但昨天一晚上到今天上午都人來人往的,他一直躲在櫃子裏,現在才敢出來.
秦叔留了兩封,一封英文,是給他的。
這封信皮紙上有【陸】字,應該是給陸焉臣的。
是遺書啊!
給他的信裏提及他給他留了很多财産,他給了他選擇,一是讓他留在陸焉臣的身邊,繼承他的職責。
二是可以拿着這筆錢,離開陸焉臣,自己舒服的生活。
他不知道該怎麽選。
也許,等喪禮結束後,他會有結論吧!
陸焉臣接過書信,拆看了。
他平常不會覺得,但這封書信裏,盡是些長輩唠叨操心的詞句。
他還在書信裏強調他之前答應過他的兩件事.
禾豐看着陸焉臣把信紙折好,用手語比劃:
‘你會殺了他嗎?’
剛剛那個阻止秦叔下葬的男人。
陸焉臣偏頭看着禾豐清澈的瞳仁,沒有說話。
也許吧。
畢竟他是個沒被馴化的野獸。
兩天後,陸家祠堂,葬禮。
陸焉臣在棺材左側擺了張椅子,坐着,看着每一個熟悉但又很陌生的陸家人穿着黑色的衣服,一一上前鞠躬,以表哀悼.
祠堂外,佩戴胸前的白花胸針被随意扔棄在地上,每人離開時,臉上都沒什麽好臉色!
陸宅大門口。
徐想在車上,看着陸宅挂着的白绫和燈籠,心緒有些沉重。
老天爺啊!
他身邊就一個秦叔守着了。
連這個人都奪走,他真的就隻剩下一個人了。
徐想心裏有幾分悲涼難過,對秦叔的死,也對陸焉臣。
他現在,該是怎樣的難過啊?!
正出神,旁邊一輛車緩慢停下——
車窗降下,是陸延明。
見車窗裏的徐想,陸延明眉頭皺起,問:“你怎麽會在這?”
徐想立馬收斂眼裏的悲傷,唇角挽笑:“聽說陸家辦喪,我尋思着要不要去安慰一下陸焉臣,但好像不在名單上不讓進啊,能不能讓我跟着您的車進去啊?”
陸延明眉眼瞬間浮現厭惡:“休想!”
居然挑這種時候,真是不要臉。
“欸?”徐想臉上布了些失落。
陸延明冷言:“好好待在你該待的圈子裏,别碰不該碰的!我不是蘇慢慢,你應該知道我有那個能力讓你從北國消失!”
徐想趴在車窗上,對陸延明撒嬌:“你不讓碰就不碰呗,兇什麽嘛~我又沒說不聽你的話。”
陸延明:“.”
陸延明不想跟徐想廢話半句,吩咐司機繼續往前開。
到了門口,再刻意吩咐,别讓一個叫‘顧叙’的女人進門
徐想再次看了一眼陸家的喪色,深吸了一口氣,跟司機吩咐:
“前面掉頭回酒店。”
陸延明去到祠堂,端端正正地向着棺材鞠了一躬。
雖然是個拿工資的傭人,但也跟了陸焉臣三十年。
對他的照顧,比他們這些陸姓的親人都要多得多。
也許在陸焉臣看來,秦叔就是他的親人。
所以,他可以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