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出生,爺爺視他不詳,他一出生,就讓家裏挂了白喪。
長大點還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被父親抛棄于精神病院。
他努力表現,聽醫生的話,聽秦叔的話,讓自己變成一個乖孩子,終于回到了家。
沒有他以爲的親情,反倒是從一個牢籠出來,進了另一個籠子罷了。
他接受着爺爺和父親給他的懲罰,乖乖地在這個畫地爲牢的小院裏,整整十一年沒有踏出過大門半步。
因爲秦叔說,血濃于水,他是陸家人,是陸家的孫子兒子,等父親或是爺爺氣消了,總會原諒他的
直到那堵把他隔絕在外的圍牆塌陷,他才知道,陸家太大了,他明明就住在陸家,可他們完全把他遺忘了,笑語溫馨,統統與他無關
他喜歡上摔進他院子裏的徐想。
沒有由來的喜歡。
就好像,早年有隻白色的長毛小狗從破爛的後門鑽了進來,他把它據爲己有。
爲了不讓它吠叫,他用布條把它的嘴綁起來.
他抱着它睡覺,抱着它吃飯,帶它出去曬太陽.
他還讓秦叔把後門門闆上的破損補上,并且繞着圍牆檢查了一遍。
直到小狗認清現況,親近依賴他後,他才把綁着它嘴的布條徹底松開。
有寵物陪伴的日子,多了幾分充實和趣味。
但小狗太嬌嫩了,沒過幾個月,就便血拉稀,第二天死在了他的床邊.
徐想就像那隻小狗。
他設套讓陸以舟出軌,被徐想撞見,兩人分手後,他毫無顧忌地趁虛而入,更是不顧意願,強行将她留在身邊
最後,他還是沒能留住她。
飯後,陸焉臣拿了把鋤頭,把棗樹底下的泥土翻開,從泥土裏撿出一根骨頭。
接連幾天,陸焉臣都在屋子裏頭打磨搗鼓那根狗骨頭,最後把打磨光滑的一小段骨頭兩端用鉑金鏈條連接做側邊,然後把送給徐想的鑽戒穿進去,做成項鏈,戴在了他的脖頸上。
秦叔不想火化,他要跟着他一塊用棺土葬,這就是他唯一帶進棺材裏的陪葬品。
說來諷刺,陸家祖籍有一塊私地,用作陸氏家族的陵園,旁邊還修建了祠堂,長期供着牌位香火,供後代祭奠。
他要是敢自作主張,埋進那塊墳地,估計剛躺進去的老爺子怕是死也不安吧!
家族其他的長輩,怕是嫌沾了晦氣,連夜帶着那些骨灰盒以及老太爺的屍首遷走
陸焉臣摸着脖頸領口的戒指,眼睫輕顫,腦袋無力地垂躺在硬舊的桌面上,眼淚攀過鼻梁,窗外的冷風呼呼作響,從縫隙中漏進絲絲涼意,讓他感覺冷極了。
夜裏。
陸焉臣被一陣咳嗽吵醒。
磚木結構的老式房屋它壓根就沒什麽隔音效果,盡管他的房間跟秦叔的房間中間還隔着一個小廳,盡管秦叔有意壓抑他那陣陣不适的咳嗽
房間的燈一亮,床上輾轉難眠的秦叔翻過身來,看着門口出現的高大,他連忙坐起身來:
“是不是吵醒您了?我明天讓人來把這房子重新修整一下.”
“沒事。”
陸焉臣拿出桌下的暖壺,作勢要給秦叔倒水——
秦叔連忙下床阻止:“沒事,我不渴,您不用幫我.”
陸焉臣還是給他倒了一杯熱水,轉而看着桌上一袋子的藥,呼吸有些沉重。
“你要不說,是想一個人死掉,等你死了我再給你收屍嗎?”
他連絲毫準備都沒有。
秦叔低頭沉默着,沒有說話。
他根本沒打算讓陸焉臣幫他收屍。
等他快死了,他會找個借口,不管是養老退休,還是其他,自己找塊風景好點的野地,安排好自己的身後事
陸焉臣輕輕地問:“秦叔,我這人是不是挺讨人厭的?”
他但凡有好的一面,又怎麽會惹來身邊那麽多人的厭惡。
什麽親情愛情,都對他避之不及。
“不是。”秦叔給予肯定的回答,柔亮的燈照着他的臉,有種年長的慈态。
“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多彩多樣的,你不是獨特的錯誤,你隻要在自己設定的框線裏,盡量保持自己舒服開心就好.”
秦叔說着說着,突然一頓,猛然回覺了什麽,眼裏多了幾分傷感。
桑猶說,陸焉臣如果被定義成[壞],那他也參與書寫了一筆。
畢竟,陸焉臣從小喪母,父親不愛,家族不喜,從小就剝奪了他的自由,從小就沒有給他建立一個健全的社會關系和應該有的學習教導.
從另個角度來說,他從小陪伴在陸焉臣身邊,事事對他遵從,以他爲中心,陸焉臣現在的性子養成,跟他長久以來的順從和溺愛脫不了關系
他從潛意識覺得這個孩子的人生已經太苦了,他現在長大了,所以隻要他想,隻要他自己開心,做什麽都可以
他給了他毫無節制的溺愛,卻從來沒有越矩去糾正過他的錯誤。
秦叔低頭,掩去他流下的後悔,隻是出聲:
“很晚了,您快去休息吧!”
陸焉臣站了一會,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轉身回房。
秦叔拉過椅子坐下,捧着那杯熱熱的開水,心裏百味雜陳。
隔天,桑猶把禾豐接了過來。
他領着他去陸焉臣跟前,介紹出聲:“主人,他叫禾豐,是我前幾年撿回來的孩子,這幾年一直在做互聯網的工作.”
陸焉臣沒說話。
禾豐也沒說話。
兩人打過照面以後,禾豐就躲在秦叔的房間,一直沒有再露面。
秦叔忙着給禾豐鋪床,置辦他的電腦和桌子,以及畫架
桑猶跟陸焉臣兩人坐在早年秦叔手工做的小闆凳上,看着圍牆下蓋着塑料薄膜的小菜園,低聲說起:
“那孩子是早年秦叔在德拉庫斯做的孽,他母親是個癡傻的流浪漢,事後秦叔本來想把人處理,但見那女人呆呆傻傻的樣子,心軟沒要她的命
後來再停留的時候,開車路過見街上的乞讨,他想起這個事,随意讓人去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那女人幾年前病逝了,她的兒子倒是仍然在附近遊蕩.
秦叔的人找到禾豐時,他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肩膀上爬了隻貓,正在垃圾桶裏翻吃的.”
桑猶沒說,秦叔第一時間帶着他去做了體檢
秦叔去查,才發現有幾個混混,隔三差五地跑來抓癡啞的少年發洩.
陸焉臣隻是聽着,眼睛望着某處出神發呆。
他一直疏忽沒想過,秦叔竟然一輩子未婚未娶。
他有記憶時起,秦叔還是二十多歲的大男人。
後陪他去精神病院,又在這小院耗了十一年,他竟然一點都沒有想過,秦叔那時是适婚的年紀,是成家當父親的時候.
桑猶看了一眼陸焉臣,繼續說起:“不過秦叔沒有跟那孩子做親子鑒定”
或許,他就是以此,在逃避什麽,不管是騙自己也好,隻要沒出結果,就能讓他的心,多多少少安穩一點吧!
畢竟,他根本就不配做一個父親啊!
桑猶緊跟着轉話問起:“你爲什麽一直不想徐想懷孕?”
陸焉臣眨了一下睫毛。
他一度也曾想過,要用孩子來綁住徐想。
但也僅限于想想。
綁住徐想他有很多方法。
沒必要用一個孩子來作工具去犧牲。
再說了,他不喜歡孩子。
無法想象他有個孩子會變成什麽樣。
而且,他連丈夫都做不好,又怎麽去做好一個父親。
他不想平添另一個悲劇。
陸焉臣不吱聲,拒絕與桑猶交談。
桑猶也沒辦法。
離開時,他突然拐了個方向,去找了陸父
又是夜深。
他不喜歡冬天,夜太長了。
夜長,夢魇正是作祟時。
他夢到跟徐想在花園裏蕩秋千,陽光下,綠茵襯,她的裙擺随着秋千的擺動飄蕩,笑得好看極了。
他夢到他跟徐想愛濃纏綿,他們合拍極了,十分惬意。
他把她抱去浴室洗澡,把她放在浴缸裏,轉身再回首之際,浴缸裏水變成了紅色,徐想整個人沒進了血色之下,隻剩一縷黑色的頭發在血面上漂浮
陸焉臣猛的睜開眼睛。
全身熱的冒汗。
他顫了顫眼眸,眼眶瞬間濕潤,淚水從眼角滑落,沒入耳鬓。
随即,他翻了個身,死死咬着自己手掌大拇指的肉,阻止自己悲傷的情緒肆意放大——
她那時,該有多絕望,又是怎樣的痛楚啊!!!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很快到了除夕。
陸延明回陸家,跟陸父吃晚飯。
陸延明看着桌上十幾個菜,幾番遲猶之下,他還是開口:
“爸讓阿臣過來吃點吧?”
陸父夾菜的手僵在半空中。
既然話已經說出去了,陸延明繼續:“阿臣他把公司交出來了,又主動搬回家裏,這應該是在向您認錯.”
陸延明說了好些好話,最後換來陸父一句:
“你要是不想吃,可以去跟他一桌。”
陸延明:“.”
算了,把自己搞得兩頭讨不着好,當他沒說。
筷子夾沒幾次,陸父突然說起:“你三十幾了?”
陸延明:“.”
逢年過節真是沒别的話題可找了是嗎?
往年他沒逃過爺爺的逼婚,今年輪到當爹的催了。
陸父一個眼神看過來:“問你話呢,這會啞巴了?”
陸延明垂眸:“過了今年,三十七了。”
陸父闆着臉,滿是嚴肅:“奔四的人了,還跟鬧着玩似的,明年你要再不結婚,去國外把精子送醫院去,不管你結婚也好,打一輩子老光棍也好,不關我事!”
他搞個孫子出來抱幾年,到時候嗝屁了,跟底下的老的有個交代就行了。
陸延明:“.”
早知道他就不跟陸焉臣搶什麽集團了。
這大局觀不要也罷。
該死的責任感。
他繼續當他的不孝子,在娛樂圈賣笑也好過被家裏人抓去取精造孩子好吧?!
小院裏。
在秦叔的軟磨硬泡之下,禾豐終于答應去小廳裏上桌吃飯。
好在陸焉臣本性冷淡,沉默寡言,連多看他幾眼都沒有,反倒是秦叔,一直在給他夾菜,讓他多吃點
吃完飯,秦叔頂着小雪,往竈台裏添了幾根木頭,等水燒足夠熱,再舀出幾瓢來,摻點冷水,給陸焉臣提過去——
陸焉臣坐在闆凳上泡腳,望着門檻發呆。
門外,黃黃的燈泡隻能照着門口一小塊地,秦叔不知道什麽時候弄來了一些小煙花炮仗,給禾豐拿了根細長的燃着的木枝,教他怎麽玩.
禾豐沒過過北國的年,但他見過煙花。
聖誕節那天也能看到這種絢爛,垃圾桶裏也有很多好吃的.
在火光的照耀下,禾豐顯得異常興奮開心。
突然,秦叔走到陸焉臣的跟前來,遞了一個紅包給他——
陸焉臣:“.”
他成年之前,他每年都會象征性地給他一個壓歲紅包,代表長輩對小輩的祝福。
成年以後,秦叔就沒再給過了。
倒是他近十年來,每年給秦叔發的年終獎,一年比一年多
秦叔也有幾分局促不安:“新年,讨個吉祥的兆頭。”
陸焉臣:“.”
兩個快要死的人了,讨來吉祥做什麽?
雖然沒有get到秦叔用的什麽心,但他還是接了。
“謝謝。”
他看着門外玩的正開心的禾豐,問秦叔:“我要給他發嗎?”
他不是很懂這些禮儀。
平時也不屑去拘泥。
秦叔:“不用,我也給他包了個。”
陸焉臣沒再說話了。
等秦叔走後,他拆開抽出看了一眼,八百八十八。
有零有整。
他不禁笑了一下。
888,發發發。
他還用的着恭喜發财嗎?!
九點多的時候,桑猶來坐了一會。
給禾豐帶了些禮物,也給秦叔補了些藥。
坐了沒一會,便急着走了。
秦叔把人送出大門回來,随口跟陸焉臣說了一句:
“這桑醫生是不是談朋友了?”
除夕夜不跟他們一塊,趕着去跟朋友一塊守夜過年吧?
陸焉臣微微一愣,對秦叔說的,後知後覺。
禮碩名府。
桑猶找到16号獨棟别墅,按響了門鈴。
是一位女士開的門。
“請問你找誰啊?”
桑猶微笑:“阿姨您好,我叫桑猶,是宋忱的朋友。”
宋母有點意外,沒聽過宋忱有這個朋友,更沒想到對方會在除夕夜上門拜訪。
不過還是熱情地請桑猶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