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他用手語比劃。
秦叔:“沒事。”
秦叔去到沙發上,從旁邊的鬥櫃裏取出藥箱,用鑷子夾了顆棉球,沾碘伏液,憑感覺給自己額頭的破損處擦拭消毒
男人站在一邊,有些局促。
他用手語比劃着:‘他打了你,他對你不好,你爲什麽還要聽他的話?'
秦叔解釋:“他不是故意要打我的,他隻是太難過了”
男人清澈的眼睛裏浮着一層淺薄的懵懂。
他不能理解秦叔話裏的意思。
“對了。”秦叔突然想起,“賭場的停電是怎麽回事?”
那電停得太及時,不然主人的指頭肯定會少一根。
但也挺驚險的,因爲視線猛然一黑,他們的人行動時,對面也開了兩槍,這槍口但凡沒有偏移挪動,就會要了主人的命
“.”他怕秦叔罵,但又不敢說謊。
這一副明顯做了錯事不敢認的模樣,讓人一眼便看穿了。
秦叔隻是有點意外:“爲什麽要這樣做?”
他之前聽話地像是個機器,隻會聽從吩咐行事。
就算有别的動作,也會在提前請示他,得到他的許可之後才會去做.
“.”
男人比劃着解釋,他說了,他的主人是陸焉臣,不管什麽情況,以保護陸焉臣的安全爲前提
那時因爲信号源中斷了,能跟他取得聯系的,隻有那台衛星電話,而他是個啞巴,沒有辦法用電話的形式跟他溝通。
他爲了保護陸焉臣不受到傷害,情急之下,選擇切斷了電源!
他以爲秦叔會斥責他。
秦叔楞了一會,沒有表揚,也沒有生氣,他問:
“禾豐,你想離開這個房間嗎?”
禾豐看着秦叔,緊跟着搖了搖頭。
他不喜歡跟外人接觸,跟别人打交道,亦或是站在人群中,都會讓他有種強烈的窒息感
秦叔皺眉,這顯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把手裏的鑷子放下,語重心長:“禾豐,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禾豐看着他,等着他的下話。
“陸焉臣是我的主人,也是你的主子,我要是哪天死了,能拜托你,頂替我,跟在他身邊,好好保護他,可以嗎?”
禾豐:“.”
他不知道該怎麽拒絕。
他沒辦法像他一樣跟在陸焉臣的身邊啊!
秦叔眼裏略有哀愁,他放不下陸焉臣,也放不下這孩子。
算了。
到時候他死都死了,再多的操心都顧不上了。
他既然不想跟别人打交道,他也不強求。他個人積攢下的财産,也足夠禾豐幾輩子吃穿不愁了。
接連半個月。
宋忱看着對面邊喝咖啡,眼皮同時忍不住耷拉犯困的桑猶,他出聲問起:
“你那個病人還沒好點嗎?”
桑猶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打起幾分精神,随即把剩下大半杯的咖啡一口飲盡:
“再這樣下去,遲早把我跟着一塊整瘋了!”
宋忱舀了一大勺的苦巧克力蛋糕,說着風涼話:“爲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的,你不如成全他的癡情好了!”
“你這是一個醫生說出的話嗎?”
桑猶單手撐着半邊腦袋,看着對面帥氣又成熟模樣的宋忱,蔫蔫地說起:
“我要是有個愛得我死去活來的愛人就好了。”
宋忱不以爲然:“你很閑嗎?”
女人是世界上最複雜且麻煩的生物,閑的蛋疼才會想着去招惹。
“你裝什麽啊!”桑猶不屑地嗤聲:“之前是誰整天喊着想埋在姐姐的大胸裏死也瞑目的!??”
“噗咳咳咳——”
宋忱差點沒被嘴裏的咖啡給嗆死!
桑猶不緊不慢地抽了張紙巾,手一伸,擦拭掉宋忱嘴角流出的咖啡漬。
這一副畫面,在旁邊幾桌女生眼裏,都快要沸騰冒泡了。
宋忱沒覺着有什麽,他擡手接過桑猶手裏的紙,怨嗔地瞪了他一眼。
自己的内心os從别人嘴裏說出來,簡直不要太羞恥!
桑猶原本還疲倦泛困的眼睛,此刻有神了幾分:“像你這種矛盾的雙子性格,既成熟可靠,又悶騷風趣,以後誰跟你在一起,應該每天都會很開心吧?!”
他就像是集合了所有性格詞彙的反義爲一身。
高冷是他,搞怪是他,成熟是他,可愛也有.
“那麽大的校園,就沒有能入你眼的女孩子嗎?”
宋忱看着桑猶眼裏真誠的光,稍稍遲疑了一下,他回道:
“有。”
“誰啊?”
“是誰不重要,她又不喜歡我。”
桑猶嘴角上引:“你這麽說我更好奇了,你樣樣不差,能讓你喜歡上的女孩子,一定也是個很優秀的人吧?”
宋忱垂眸,似在回想什麽:“她倒談不上很優秀,嚴格來說,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沒有什麽優于别人的長處,家世樣貌也算不上一等,但.”
就是有種心心念的喜歡。
“你追求她了嗎?”
宋忱否定:“隻是初步很淺淡的喜歡,沒有喜歡到要實施追求的地步。而且,她跟同學說過我壞話,她并不喜歡我.”
很不巧,她跟同學說他是非的時候,他正好在她們背後。
桑猶趴在桌面上,腦袋枕着手臂,一副提不起勁地喪樣:
“嗯~真羨慕啊,我也好想談個甜甜的戀愛啊!”
宋忱看着桑猶伸過來的手背。
他皮膚白嫩,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手腕很細,手指纖長.
單看手的話,真的很像女孩子的手,小小的,又白又嫩
他能輕松包在手掌裏吧?
“跟你說話呢,你在想什麽啊??”
桑猶加大了幾分音量,才把出神的宋忱給叫醒。
“啊?你說什麽.”宋忱的臉一下紅了。
艹!
真是單身久了,看什麽牛馬都眉清目秀!
桑猶皺眉不爽:“我說,我叫你出來是讓你給我想法子找辦法的,你能不能對兄弟上點心,把腦子騰出來,别想女人了!”
宋忱:“.”
桑猶這話像是戳中了他的心思,臉更加紅了。
不過他很快調整掩飾過去。
宋忱微微傾身湊近,桑猶連忙配合的把耳朵湊了過去。
隻聽宋忱壓低了聲,一本正經的說道:“走出失戀最好的辦法不就是開啓一段新的感情?你要不,給他找多幾個小姐姐??”
桑猶:“.”
這個法子真好,獎勵一對白眼。
一計不成,還有B方案。
宋忱繼續出謀劃策:“這世上難道沒有一個他在乎的人了嗎?家人,朋友什麽的,沒有牽挂,就給他制造一個牽挂,他現在隻是欠一個苟活的理由”
桑猶皺眉,有所爲難。
陸焉臣這人很難交心,身邊能跟他處得來的,算他跟秦叔兩個,别的什麽都不是。
而他們兩個對陸焉臣來說,大概也沒有重要到能讓陸焉臣顧及的地步吧!
至于家人
他之前跟他聊過。
陸延明對他來說,是名義上的哥哥,他被困在陸宅的那些年,陸延明對這個弟弟倒還算是照顧,多次送吃的.
後來陸延明出國四年,就沒顧得上陸焉臣這個弟弟了。
陸焉臣對陸延明送的那些吃食,并不感恩,在他看來,就像是陸宅養了一條狗,陸延明先前覺得新鮮,時不時過來看上兩眼,喂些吃的,等後面新鮮感沒了,便不管了.
但陸焉臣還是把他看作是名義上的哥哥,他不主動冒犯,他也不會無故欺負。
而且陸焉臣生病告假以後,集團基本上由陸延明接管了,
他不認爲陸延明對弟弟會有什麽親情顧念,而陸焉臣也不會拿哥哥的問候當回事
至于陸焉臣的父親
嗯.更嗆。
雖然沒聽陸焉臣聊過他這位父親,但從秦叔那邊知道的信息,這兩人估計聊不過三句就得打起來!
桑猶隻是回去跟秦叔這麽一說,本來想讓秦叔想想,除了徐想,還有什麽是陸焉臣在意的
沒想到秦叔連人帶床的,把陸焉臣帶回了陸宅。
陸焉臣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冬天的夜黑的早,才六點多,天就已經黑了。
他看着周圍古中式的建築裝修,稍稍楞了幾秒,随後才反應過來,這是在陸宅。
他被關了十一年的那個小院。
綁着他的繩子解開了,嘴裏防止他咬舌的牙套也取了下來,身邊沒有傭人和保镖的看管,房間安靜地有些奇怪.
他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在地上的青磚上,打開門一看,秦叔穿着黑色羽絨服,坐在牆角自己壘砌的竈台前的小闆凳上,往竈眼裏添火.
陸焉臣站了好一會,秦叔才發現注意到他。
他連忙放下鍋蓋,向陸焉臣快步走過來:
“您這怎麽鞋子都不穿,這麽冷的天怎麽能打赤腳,快回房去.”
陸焉臣站着沒動,“來這幹嘛?”
秦叔垂眸,“主人,您能不能晚些日子,等開了春再死啊?”
陸焉臣眉頭頓時緊皺,滿是不解疑惑。
秦叔緩緩說起:“醫生說我還有半年多的活頭,您要是死了,那我就不要這半年了,跟着您一塊,也好照顧您.”
“可我不想冬日裏死,冬天太冷了,蓋在棺材闆上的土又冷又硬”
秦叔這話,讓人覺着凄冷可憐。
陸焉臣眉間的折痕加深,“你在說什麽胡話?!”
秦叔平平回話:“我哪敢诓您啊,我隻是沒敢讓您煩心.”
癌症,已經快一年了,剩下半年多的活頭,也是醫生保守估計,實際,可能會比這還有少
他每天吃的藥都是一把一把的,可這也抵不住日子一天天把他往閻王爺跟前推。
早先醫生建議他住院化療,可能還有百分之二十的幾率。
他放棄了。
住院了他還怎麽照顧主人啊!
陸焉臣站在原地,看着秦叔臉上的平淡,不知該作何回應才好。
他難過嗎?
秦叔從小看着他長大,母親死後,是他把他帶大的,還爲他謀前程,給他提供資金
他年少時,還嫌棄過他,說他思想封建,什麽社會了,還一口一個主人的喊.
他覺得丢人。
誰家主子會三餐不飽啊!
秦叔隻是笑笑,說拿了工資,他就是他的仆人
這三十幾年裏,他拿他當随意差遣的仆人,拿他當保镖,當司機,當廚師
秦叔什麽都做過,爲了讓自己派上更多用場,他還去考了很多證,讓自己變成一個無所不能的貼身管家,24小時待命,全年無休.
秦叔說他拿着陸家給的工資,理所應當爲他服務。
可事實上,如果秦叔離了陸家,離了他,出去謀事業,不說超越陸家,那也是能跻身北國富豪榜前五的。
秦叔對他太好了。
好到讓他懷疑,懷疑他是不是秦叔的孩子,還偷偷去檢測了兩個人的DNA
他知道秦叔老了。
但他平日裏挺拔的腰背,以及他的精神面貌,根本就看不出來他這個年紀的老态。
他更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先一步離開他.
秦叔略混濁的眼眸裏有些淚意,他看着陸焉臣,依舊習慣于低姿态的懇求:
“人說落葉歸根,我最開心快樂的時間,是在陸家,所以,您能不能發發慈悲,當圓了我的願望,我們就在這小院子裏,等迎春花開”
“.好。”
他怎能不允啊!
等這個冬天過去,他們就死。
秦叔眉眼頓時舒展開來,“你先回房穿些衣服吧,菜馬上就好了,一會就可以吃了。”
陸焉臣低低應下,像往常一樣,理所應當地享受秦叔的服務,轉身回房——
秦叔有點高興。
他回到那牆角下的小竈台,趕緊把鐵鍋裏的菜給盛出來
四方桌上坐着主仆二人,沒了之前星級大廚精緻多樣的菜品,有的隻有一葷兩素,賣相一般,很是家常。
簡單的一葷兩素,卻是這大半個月以來,陸焉臣吃過最好吃的一頓。
也是吃的最多的一頓。
他向來自私,眼裏隻看自己最愛的人。
卻長久以來都在忽視最愛自己的人。
到頭來,他最愛的,和愛他的,相繼失去了。
回首望從前,他有種深深的挫敗感,感覺自己活得失敗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