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她那個位置,屋内的說話聲肯定聽的一清二楚。
隻見女人忽然推開門走了進去。
景枬愣了愣,虞若歡好像沒叫她吧?
景枬又躲遠了一些。
“滾開,這裏沒你的事。”虞若歡看到忽然擋在沈秋濃面前的女人,怒從心起。
“大小姐,請自重。”
“你在教我做事?”虞若歡想不到有一天一個小小的醫生都敢教自己做事了。
她氣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是朱可可,大夫人請來照顧兩位老人的醫生,她們若出現什麽意外,大夫人那裏,大小姐如何交代?”
女人的聲音木讷又冷硬,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瞬間就讓虞若歡清醒了。
她差點被沈秋濃帶到陰溝裏、
“回頭再跟你算賬,還有你。”
虞若歡冷冷的盯着面前的女人:“給我等着。”
話落奪門而去。
一群人來的快,去的也快。
沈又安蹲下身,輕聲說道:“我什麽都沒有跟别人說。”
沈秋濃微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發:“阿奶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
沈又安這個名字,她隻告訴過朱可可。
但是虞若歡也知道。
沈秋濃灰黯的眼睛裏,像是有一絲極其細微的星火燃起。
病床上響起一陣壓抑的咳嗽聲,沈秋濃撐着身子起來:“阿森,你終于醒了。”
沈又安攙扶着沈秋濃走到床邊。
沈秋濃摸索着坐下來,去抓老人的手。
床上的老人幽幽轉醒。
這不是沈又安第一次看到虞逸森了,前天晚上她第一次施針時、他便醒過一次。
老人有一雙古井般深邃而智慧的眼睛,許是經曆太多苦難,身上的鋒芒磨平了,眼神也沒了溫度,像零下的井水,無波無瀾。
隻是那雙眸子在看到眼前的老太太時,才會燃起一絲溫度。
“秋濃。”一張口,聲音嘶啞的厲害。
他目光落在站在沈秋濃身後的女子身上,語氣溫和“是你救了我吧。”
他雖昏迷着,但意識一直清醒着,周遭發生的事情如同一場夢。
女子的銀針刺在身上時,他的體内氣血翻騰,骨節猶如錯位了般,痛苦難忍,可是與這些年遭遇的苦難相比算什麽,他早已麻木了。
沈又安拿起虞逸森的一隻手,指尖落在脈搏處,虞逸森靜靜的看着她,也不說話。
“今夜午時還需最後一次施針,之後我開的藥,要每日按時服用,靜心休養,隻消半年,就可恢複。”
沈秋濃激動的抓住沈又安的手:“朱醫生,他的病當真可醫?”
沈又安微笑道:“自然。”
“太好了。”
虞逸森神色始終淡淡的,絲毫沒有頑疾根治的喜悅之情。
“多謝。”
“我還要去煎藥,兩位慢聊。”
沈又安起身離開了房間。
“阿森。”沈秋濃撲到他身上,痛苦出聲。
“太好了,你有救了。”
虞逸森輕拍着她的背,喃喃道:“救與不救又有什麽區别?”
不若就這樣死了,一了百了。
“阿森,你不能這樣說。”沈秋濃從他身上直起身來,擦了擦眼淚。
“我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告訴你。”
虞逸森無動于衷,望着老妻的眼神滿是悲傷。
他這輩子,做人坦蕩磊落,唯獨對不起自己這個老妻。
跟着他一天好日子沒享受到,反而吃足了苦頭。
他們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麽喜事呢。
沈秋濃卻沒有察覺到虞逸森低落的情緒,趴在虞逸森耳邊,壓低的聲音裏是藏不住的興奮和喜悅。
“阿森,我們有孫女了。”
虞逸森愣了愣,這個字都認識,怎麽組合在一起,他就聽不懂了呢。
“你說話啊。”沈秋濃推了他一下。
虞逸森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沒發燒吧?”
沈秋濃拍開他的手:“你才發燒了呢,我是說真的,我們有孫女了,她叫安安,沈又安,阿離果然說到做到。”
虞逸森皺了皺眉,撐着身子坐起來,他忽然想到夢裏的聲音。
原來不是夢嗎?
“究竟怎麽回事?”
沈秋濃一五一十跟他說了:“虞家那丫頭不會拿這種事騙我的,我有強烈的預感,她就是我們的孫女。”
虞逸森所有的關注點都在阿離身上,十年前,他死在了一場消防任務中,爲了救人犧牲了。
他的埋骨之地在遙遠的青州。
等了這麽多年,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其實早就有答案了,隻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
一顆星星脫離軌道、隕落了,但是宇宙中,永遠會有新的恒星誕生。
虞逸森坐起身,空泛的目光漸漸變的堅定。
“秋濃,我們不能再繼續懦弱下去了。”
就算是爲了孫女,他們也必須堅強起來。
沈秋濃撲過去,抱着他痛哭。
一門之隔,沈又安輕輕的歎息了一聲。
寒風呼嘯而來,她站在檐下,一顆心并不比這零下的空氣暖多少。
回到廚房,她開始準備煎藥。
藥材是她寫好了方子,交給門口的守衛送去給蔚來的,蔚來再差人把她需要的藥材和食材送上山來。
蔚家最不缺的就是藥材,因而不管沈又安需要什麽,在蔚來那兒都不是問題。
沈又安拿着個小蒲扇,蹲在藥爐前,慢悠悠扇着小火。
眼前一左一右是兩個藥爐。
苦澀的藥香漸漸彌漫開來。
牆角裏,被捆縛雙手的郭翠像條蛆一樣的蠕動着,掙紮着。
她的嘴裏塞了破抹布,因而隻能發出沉悶的雜音,瞪着沈又安的背影怨毒又恐懼。
沈又安起身,郭翠下意識瑟縮了一下,這種畏懼是刻進了骨子裏的。
沈又安拿了一位藥材,加入藥爐中,然後又重新坐下來。
郭翠心底偷偷松了口氣。
眨眼兩個小時過去,藥也熬的差不多了,沈又安濾掉藥渣,抽出來一根銀針,刺破中指,殷紅的血滴入藥碗中,眨眼融入。
沈又安端着托盤,上邊放着兩碗藥,起身離開廚房,敲響了隔壁房門。
“請進。”
沈又安推開房門走進去。
她将藥碗分别遞給兩人,沈秋濃和虞逸森沒有任何猶豫接了過來,沈秋濃拿着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喝,虞逸森一口直接見底。
他将空碗遞給沈又安:“朱醫生費心了。”
“秋濃都與我說了,這幾天多虧你照顧我們,年紀輕輕就有這麽好的醫術,前途無量,不知朱醫生師從哪位高人?”
“冷白術。”
朱可可的博士生導師。
也是京州明仁醫院的副院長。
“白術……。”
虞逸森目光裏染上幾許回憶。
“原來你是他的學生。”
沈又安問道:“虞老先生認識白術老師嗎?”
虞逸森搖頭笑笑:“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罷。”
沈又安看了他一眼:“虞老先生,我今夜要下山一趟,您有什麽話需要我轉達的嗎?”
虞逸森忽然擡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充滿探究。
沈又安靜靜站着,從容自若,任他打量。
“你到底是誰?”
“朱可可。”
“阿森,你幹嘛對可可醫生這麽嚴肅,她是個好孩子,你不許兇她。”
虞逸森:……
“虞老先生,請您相信我,我不會傷害您和老夫人的。”
女子膚色黝黑,容貌普通,但是有一雙極其清澈的眼睛。
這麽多年,他經曆過背叛,得到了血與淚的教訓,他早已不會輕易的去相信一個人。
何況眼前這個人分明就是那個老妖婆派來的,動機更是不純,他不該相信。
但是不知爲何,當他看着那雙眼睛的時候,他就想到了阿離。
阿離,如果你在天之靈,就告訴父親,該不該相信她。
一枚硬币從他的手中滑落,咕噜噜滾到了沈又安腳邊。
硬币在地闆上旋轉,虞逸森目光一直盯着,終于它停下了。
牡丹花一面朝上。
虞逸森靜靜的看着躺在女子腳邊的那一枚硬币。
天意如此。
沈又安蹲下身,撿起那枚硬币。
硬币應是時常被人盤在手裏,上邊磨出了包漿。
是三十年前發行的一套硬币,如今市面上早已沒有了流通。
硬币上帶着一點溫度,捏在手裏,明明很輕,卻如此沉重。
“可可醫生。”虞逸森坐直了身子,面色鄭重。
“我不想連累你,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沈又安将硬币重新放回他的掌心,微微一笑:“虞老先生,我不會後悔。”
永遠不會。
屋外天寒地凍。
屋内溫暖如春。
~
沈又安收針,替虞逸森掖好被子,在床邊靜坐了一會兒。
幽藍的月光穿過窗柩落在房間的地闆上,映的房間裏一片凄然。
今夜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圓。
再有半個月,就是春節了。
沈又安垂眸靜靜坐着,看着爬上鞋面的月光。
“阿爺,對不起。”
~
沈又安回到雜物房,窗柩被人輕輕扣響。
緊接着窗戶打開一條縫,一道黑影如一陣風般鑽了進來。
來人一身黑衣,隐藏在黑暗中,形如鬼魅。
“老大。”
一張口,就呲出一口大白牙。
沈又安開始脫身上的衣服,來人立即抱緊自己:“老大,你想幹什麽?”
沈又安白他一眼:“廢話,換衣服。”
緊接着灰色的臃腫棉服就朝重明扔了過來。
重明接住,感覺到衣服上還帶着少女的溫度和體香,他整個人愣了一下。
耳根一下子紅透了。
沈又安脫的隻剩下一身黑色的底衣,眯眸瞥了他一眼:“你幹什麽?”
重明反應過來,趕緊把衣服穿上。
何德何能啊,有一天他竟然也能穿老大穿過的衣服。
飄飄然了。
“你的任務是什麽,知道吧?”
重明趕緊說道:“照顧好兩位老人,絕不能被人欺負了,扮演好朱可可這個角色……。”
重明越說聲音越低:“話說組裏也有女人,你幹嘛不找她們,讓我一個大男人男扮女裝……。”
重明很快就把自己PUA了,“因爲老大最信任我,老大放心吧,我一定圓滿完成任務。”
别看重明人高馬大,他以前拜過一位高人,學過一招縮骨功,隻見他扭着脖子和四肢,關節處發出一陣詭異“咔嚓”聲,轉瞬間,人就縮小了一圈。
穿上衣服,假發一戴,妝一畫,還真有幾分像“朱可可。”
而模仿聲音,對他們這種職業來說,更是小菜一碟。
沈又安交代了幾項注意事項,便翻窗離開了。
沈又安翻牆離開靜園,并沒有急着下山,而是翻進了四季山莊。
山莊内守衛嚴密,四處都是攝像頭和守衛,還有最高級的紅外線安防,但沈又安一身黑衣夜色裏猶如鬼魅,入四季山莊如入無人之境,輕輕松松就破了紅外線安防設備。
在來之前,她就已經從黑七那裏買到了四季山莊的地圖,隻要砸重金,就沒有在黑七裏買不到的情報,比如這四季山莊實際上就是一個八卦陣,虞老太太住在山莊的西北方位,西北屬乾,五行屬金。
金克木,她兒子叫虞逸鑫,克的是誰、當然是虞逸森。
沈又安一眼看到西北角一座燈火通明的宅院。
院子裏傳出隐隐約約的說話聲。
沈又安看了眼牆頭,布滿紅外熱成像警報器。
老妖婆、還挺惜命。
這個小院的安保比整個山莊加起來都要嚴密,擅闖容易打草驚蛇。
這時門打開一條縫,門口的守衛立即攔住了她。
女子說道:“老夫人睡不着覺,廚房給老夫人熬的安神茶裏缺了一味龍骨,是我今日晾曬時忘了取回來,她們都不知道在什麽地方,隻有我知道,我很快就回來,若是耽誤了老夫人休息,你們誰都擔不起這個責。”
護衛退了一步。
女子急匆匆離去。
不多時重新歸來,手裏提着個竹籃匆匆跨進了門檻。
沒有人知道,不過眨眼時間,面前的人已經換了芯子。
廚房裏傳來說話聲,“竹青怎麽還不回來?”
有人看到夜色裏行來的身影,連忙說道:“來了來了。”
來人剛走到廚房門口,她手裏的竹籃就被人奪去了,廚房裏又是一團忙碌。
這時不遠處的房間裏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音,伴随着一道蒼老卻氣足的叫罵聲:“滾、都給我滾,我要把你們全都鎮壓到地獄裏,讓你們生生世世都不得超生。”
聲音裏帶着刻骨的恨意。
廚房裏幾個忙碌的傭人頭顱垂的很低,面無表情,似是早已對這一幕習以爲常。
沈又安挑了挑眉,看向亮着燈的卧房方向。
這老妖婆身上肯定有什麽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