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去向大夫人蔚珠嬅禀報。
“可可說本來撐不過這兩天,但她醫術不錯,她留下照看,最起碼能撐過這個年。”
蔚珠嬅得知能再撐一個月,心底松了口氣。
能熬過這個年就成。
“可可?”
蔚來趕忙解釋道:“是我遠方侄女,畢業于明仁醫學院,在中醫這方面頗有所成,給那兩位看病,自然要找一位信得過的自己人,因此我就自作主張找了我這個侄女,大夫人莫怪。”
“明仁醫學院,那确實是可造之才。”
蔚珠嬅想到什麽,“找機會帶她來見我。”
蔚來面色一喜,連忙應下。
等人離開後,蔚珠嬅目光幽幽的望着窗外寒夜。
跨年夜,阖家團圓的時節,她的丈夫也回不來。
一年中,見他一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世人都道她身爲虞家大夫人,過的是怎樣安富尊榮的日子,其實這其中的苦隻有她自己知道。
想當年虞家泥腿子出身,在京州的權貴窩兒裏是根本融入不進去的,大家當面因權勢恭維,背地裏沒少關起門來嘲諷,于是虞老夫人就想到了聯姻。
蔚家是老牌的貴族,在京州的權貴圈裏有很高的話語權,虞老夫人便瞄準了蔚家的小姐。
蔚家不敢不答應,于是她這個适齡的蔚家小姐便被推了出來聯姻。
哪怕她心有所屬,卻最終還是要爲了家族利益犧牲一生的幸福。
嫁給虞弗笙沒什麽不好,他英俊、體貼、事業有成……
長得帥能當飯吃嗎?
他的體貼不過是虛僞的掩飾罷了。
至于事業有成、虞家踩着多少白骨換來的榮耀。
上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
哦,今年清明節給先祖掃墓的時候,他在家中歇了一晚,她在給他整理衣物時,發現他的襯衣衣領上,有一道口紅印。
一般的妻子,可能會大吵大鬧、刨根問底,她卻隻是極其平靜的将襯衣拿去洗幹淨了,熨好重新挂回去。
沒有希望、也就不會失望。
沒有愛、自然就沒有恨。
她沒那麽多奢望,去卑微的乞求一個男人可憐的愛,把自己變的面目全非。
維持着表面的尊容,守着女兒長大,在能力範圍之内,給她自由,如此便足矣。
她在這深宅大院裏,一面是比婆母還不講理的祖母,一面是刁蠻受寵的妯娌,丈夫又不在身邊,可以說是孤立無援,很多時候她不願去争,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下去了。
想起白日裏柳青黛和祖母的對話,她便死死的攥住手裏的經卷。
“祖母,您看這若歡,一出去就跟鳥歸山林了似的,樂不思蜀,連元旦這麽重要的節日都不回來陪您,我看這女兒家大了,心就野了,最後别被外邊不三不四的男人給勾了去,辱沒了咱虞家的門風。”
老太太手裏挂着一串佛珠,衣着樸素,聞言波瀾不驚。
“有話直說。”
梅青黛眼珠子轉了轉,小心翼翼說道:“要我說最好的辦法就是給她定下一門親事,讓她收收心,女孩家還是要相夫教子。”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依你看,該給她挑個怎樣的夫婿?”
“這若歡吧,是祖母您親手教養大的,容貌品格沒得說,滿京州的名媛貴女中都是最出挑的,什麽青年才俊都配得上,但要我說,最好的人選還是君哲。”
梅青黛偷偷打量了一眼老太太,見對方沒什麽反應,再接再厲:“您看啊,君哲這孩子是咱們看着長大的,在那一圈貴族子弟裏毫不遜色,再說了,他還是咱梅家三代單傳的男孩,有句話怎麽說來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祖母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等若歡以後嫁給了君哲,我那個嫂子的脾氣您也知道,是再和善不過,絕不會讓若歡受一點委屈,綜合來看,君哲才是若歡最好的選擇。”
老太太當年不過是個沿街乞讨的流浪兒,若不是梅班主心善,将她帶回去給她一口飯吃,并教她一門賴以生存的技能,她早就死在當年的大街上了,哪兒還有後來的機遇。
因爲某些不能說原因,她笃定老太太是不會拒絕的,爲了能保住梅家長長久久的富貴,她必須要在老太太蹬腿兒前,把這門婚事敲定下來。
“君哲?那孩子是不錯。”梅綠歌滿意的點點頭。
“找個機會把他帶來,讓我掌掌眼。”
梅青黛喜不自勝,趕忙應下。
~
蔚珠嬅一想到兩人的對話,胸口的火氣就抑制不住的上湧。
那梅家在古時就是最下九流的戲子行當,靠着老夫人翻了身,若是就富貴的養着也就罷了,偏這梅家人得寸進尺,仗着老夫人的勢橫行霸道,屍位素餐。
不僅把梅青黛這種沒讀過兩天書的無知婦人塞進虞家,現在還想把她的寶貝女兒嫁去梅家,這是蔚珠嬅絕不能容忍的。
她自己的一生已經是個悲劇了,她怎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再次走上這樣一條路,如古家溫家那樣的貴族高門也就罷了,不求真情還能享幾分尊容,可梅家這樣的破落戶還想娶她女兒、做夢去吧。
梅家對外标榜什麽戲曲世家、非遺傳承,那都是糊弄糊弄不懂行的外人,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願意給幾分薄面,她能不清楚梅家私底下什麽德行嗎?
那就是個腌臜窩。
梅青黛打的一手好算盤,她不信老夫人看不出來,但看老夫人的态度,她确實有在考慮。
蔚珠嬅一顆心徹底涼了。
這件事要傳出去,是要贻笑大方的。
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到那些人在背地裏是怎麽嘲諷她嘲諷她女兒的。
蔚珠嬅眸光漸漸變的堅韌,她絕不會讓歡歡走上那條路。
“紫薰。”
一名女傭從門外走進來:“大夫人。”
“二夫人的梅花宴,嘉賓名單出來了嗎?”
紫薰早就準備好了,把名單交給蔚珠嬅。
梅青黛這次野心很大,京州幾乎有頭有臉的貴婦都受到了邀請。
蔚珠嬅把名單還給紫薰:“明天幫我約見徐夫人。”
紫薰想了想:“文創會的徐夫人?”
蔚珠嬅點點頭:“再幫我準備一份禮物。”
頓了頓,蔚珠嬅道:“将那株百年的野山參拿出來,明日作爲禮物送給徐夫人。”
徐夫人的兒子不久前遭遇刺殺,幸而搶救及時,沒什麽大礙。
紫薰有些訝然,但也沒說什麽。
大夫人的母族是做藥材生意的,手裏收藏的藥材自然都是極品中的極品,她拿出手的百年野山參自然也是市面上最好的品相。
按理說,以大夫人的身份是不可能主動去結交徐夫人這樣身份的人,除非大夫人有求于對方。
紫薰跟在蔚珠嬅身邊,對京州所有貴婦的身家與人脈如數家珍。
文創會的徐夫人表面上隻是一個上市教育集團的董事長夫人,這個身份在大夫人面前自然不夠看的。
然而她還有一個身份。
古老夫人的外甥孫女。
這就舉足輕重了。
能讓大夫人如此費心綢缪,這個世上也就隻有大小姐了。
聯想到白日裏她和大夫人無意中聽到的對話,她心中瞬間明白大夫人作何打算了。
她内心感慨,大夫人實在是一個好母親,希望大小姐能理解大夫人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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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清溪鎮。
相比青州的酷寒,與春州緊鄰着的雲州則是溫暖如春。
清溪鎮雖隻是個鎮,但可一點都不落後。
因爲這裏有全國最大的圖書印刷中心,其印刷業占全國總産值的百分之七十,更莫提以這一個産業拉升雲州的GDP。
而掌握着雲州這一經濟命脈的,則是清溪鎮的古家。
今日是古家老爺子八十歲大壽,雲州州長親自前來祝賀,可見古家在當地的威望。
其他古家也派了代表前來賀壽。
當少年踏進門檻時,全場靜了一瞬。
“這……這是璧塵?”
還是壽星公古老爺子最先反應過來。
少年長身玉立,上前見禮:“晚輩見過古爺爺,祝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言談從容、舉止磊落,真真是将滿堂的同齡人都比了下去。
“好好好。”古老爺子站起來親自去扶起他,滿眼欣慰。
“光風懷抱玉精神,不染世間塵,不愧你爺爺當年對你的期盼啊,你就是我們古家的未來。”
少年淡淡一笑,頗有不悲不喜的大士風範。
衆人對他更是滿意。
不愧是京州古家培養出來的後代啊。
古璧塵的到來成爲滿堂的焦點,他謙虛低調,古老爺子卻不肯放過他,讓他坐在了自己身邊。
“上次見你時,你還隻有十二歲,還沒長開,個子隻到我這兒。”古老爺子比了比自己的腰。
“一眨眼就長這麽高了。”老爺子感慨着時光的飛逝。
“爺爺,我帶了貴客來。”
少女清脆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
堂中衆人循聲望去。
走在前邊的少女大家并不陌生,是古老爺子的孫女,有才女之稱的古詠荷。
在她的身後是一襲紫裙的明豔少女,氣質溫婉端莊,她一出現,便讓人眼前一亮。
倒不是多驚豔的容顔,而是那身驕矜的貴氣,可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
古璧塵看到那紫衣少女,劍眉微蹙,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簾。
“晚輩見過古老爺子,祝您日月昌明、松鶴常春。”
話落身後的保镖将賀禮奉上。
“晚輩偶然得到這塊極品的梅花端硯,與晚輩手中不過是牛嚼牡丹,古老先生是知名的書法大家,這硯台隻有在您手中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價值,晚輩借花獻佛了。”
有人驚呼:“莫不是不久前的瀚海拍賣場上被陌生人以天價拍走的梅花端硯?”
瀚海拍賣場是文房界的拍賣盛會,其中數硯台最爲搶手,而硯台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随着幾大名坑的封坑,硯台的收藏價值也越來越高,其中最具收藏價值也是最爲名貴的、就是這梅花端硯,當時拍賣場上拍出了千萬的天價,震撼了整個拍賣場。
原來拍走的是這麽個年輕的小姑娘,出手這麽壕,有來頭啊。
古老爺子淡淡道:“太貴重了,老朽擔不起,既然來便是客,詠荷,照顧好這位姑娘。”
虞若歡揚了楊眉,徑直走到古璧塵旁邊的位置,那個位置上坐的是古詠荷的大哥古吟波。
古詠荷給大哥使眼色,奈何對方看不懂,坐着紋絲不動。
古詠荷快步走過去,把古吟波拉起來,“大哥,我有話跟你說。”
虞若歡自然而然的在古吟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那是我的……。”古詠荷捂着他的嘴把他拽了出去。
古老爺子看着這一幕,眼皮抽了抽。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古同學,又見面了。”虞若歡笑眯眯打招呼。
古璧塵垂下眼簾,淡淡道:“虞大小姐,這裏不是你玩鬧的地方。”
虞若歡單手托腮:“我不是在玩鬧,是真的敬仰古老先生的才學,才來賀壽的呢,怎麽,你不相信嗎?”
古璧塵懶得理她。
“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虞若歡湊近古璧塵,古璧塵蹙眉避讓,然而座位就這麽大,他能避到哪裏去,鬧的太顯眼也不好。
落在衆人眼中,倆人姿态親昵,有說有笑的,一看就有問題。
“後天我二嬸要辦梅花宴。”
古璧塵垂着眼簾,虞家窮奢極欲,尤以二房爲甚。
虞若歡看着少年近在眼前的側顔,笑眯眯道:“我邀請你參加好不好?”
少年毫不猶豫的拒絕:“抱歉,我沒時間。”
虞若歡勾起唇角,“可是怎麽辦,我也邀請了沈又安呢。”
古璧塵豁然扭頭,溫潤的眸光乍然變的犀利:“你說什麽?”
虞若歡笑着搖搖頭:“你們男人啊……。”
她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那賤人到底給你們灌了什麽迷魂湯?靠那張臉嗎?”
古璧塵猛然攥住她的手:“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你那天來了,不就知道了嗎?”
她像條吐着舌芯的毒蛇,眼中是吞噬獵物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