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對沈又安的埋怨、猜忌和不信任,此刻都成了扇向自己的巴掌。
人家不是敷衍逃避,是有足夠的自信和強大的實力。
想想下午彩排時,秦弦歌排練的那三場演奏。
跟沈又安的演奏相比,秦弦歌彈的那算什麽呀。
雲泥之别,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能上藍雅高中的學生,家庭非富即貴,幼童時期的藝術啓蒙少不了。
她很小的時候就被父母逼着學鋼琴,一開始學的也不錯,她想在這條路上深耕,父母卻阻止了她。
他們隻是希望鋼琴作爲她的一項特長而存在,成爲點綴名媛的一顆明珠,而不想她專職走這條路,畢竟她人生的道路,從她出生開始,父母就已經爲她做好了規劃。
因而她放棄鋼琴,轉而成爲應試教育下、默默無聞的一員。
她雖不再彈鋼琴,卻早已經拿到了十級證書,其實這十級證書代表不了什麽,從小名師培養,再花費點精力,考下證書一點都不難。
她相信,她的這些同學校友中,有鋼琴證書的人不會少。
富貴家庭,對孩子的教育很重視,更注重培養孩子的藝術特長,不求成爲大家,但作爲培養氣質以及炫耀的資本,鋼琴是一項極好的工具。
在此之前,她一直覺得秦弦歌是有天賦的那種人,加上她的父母給予她大力的支持,她一定可以在這條路上的走的很遠,内心深處,她是有點羨慕秦弦歌的,也願意在一定程度上給予她幫助。
可她忽然發現,自己錯的好離譜。
秦弦歌那點天賦跟沈又安這種真正的天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她也是忽然驚覺,一直以來她都被秦弦歌帶偏了。
所謂的鋼琴公主,不過是她自己炒作出來的,今晚藍總拿掉她的節目,也不是因爲沈又安的挑撥,沈又安恐怕從來就沒将她放在眼裏。
高雨萼的話才是真相,是藍總嫌她在珀爾先生面前丢人現眼,才做主拿掉她的節目,她卻将屎盆子扣到沈又安頭上,還企圖誤導她。
淩悅發現她一直以來都看錯秦弦歌了。
“秦弦歌,你應該感謝藍總拿掉你的節目。”
不然、今晚對秦弦歌來說,就是公開處刑。
秦弦歌看到淩悅看向自己的眼神,再也沒有往日的溫和,而是冰冷又嘲諷。
秦弦歌張了張嘴,卻忽然啞口無言。
她站在原地,那些聽過她排練鋼琴的同學,心底都有一杆秤,隻要不傻,都知道兩人的差距。
大家看着秦弦歌一身隆重至極的裝扮,隻覺得如此可笑。
人家沈又安隻穿了一條簡單的黑裙子,全身沒有一件首飾,素雅至極,卻用一雙魔手、彈出了世上最高難度、最美妙的樂曲。
秦弦歌此刻的隆重裝扮,越發加深了她的尴尬與狼狽。
人啊、就怕對比。
秦弦歌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就要奪路而逃時,忽然“砰”的一聲巨響傳來,後台的地闆仿佛都在同一時刻震動了一下。
緊接着就是觀衆席上,洶湧而起的驚呼。
淩悅臉色忽變,猛然推開人群,朝舞台沖去。
沖到舞台側邊,淩悅看到舞台上那一幕,整個人都傻了。
她控制不住的怒吼:“怎麽回事?”
隻見舞台上,沈又安和一個少年抱在一起滾在地闆上,而那架白色的鋼琴,被一盞巨大的頂燈砸中,壓着琴鍵,彈出錯亂的雜音,聽的人心煩意亂的同時,越發凸顯出現場的迷離混亂。
淩悅内心隻有一個想法,完蛋了。
她一直祈禱着晚會平安進行,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頂燈砸下來,這可是嚴重的演出事故,她這個責任人,跑不掉了。
王馳儒倒是十分鎮定,他吩咐站在身後傻眼的李曉駿:“立即打120,然後報警。”
話落快步上前。
兩人滾在地闆上,少年壓在沈又安的身上,緊緊抱着身下的人,兩人看起來像是連體嬰兒般,不可分割。
王馳儒深吸口氣,緊張的問道:“柳同學,你沒事吧?”
他永遠忘不了剛才那一幕。
坐在第一排的少年,那樣清風淡月般的少年,變成了一頭敏捷的獵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沖上了舞台,将即将被頂燈砸中的少女,攬入了懷中,替她阻擋了一場滅頂的劫難。
觀衆席第一排距離舞台是有一定高度的,他是以怎樣的力度沖上來的?這讓他想到了紀錄片人與自然裏,獵豹捕食獵物的一瞬間。
大自然優勝劣汰,爲了生存,獵豹不得不拼命的進化出能在瞬間扼喉獵物的極端速度,但這樣違反自然規律的速度,往往伴随着極大的風險。
動物們爲了生存,尚且如此拼命。
那麽柳潤熙呢?
大概沈又安是他的命吧,不,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
觀衆席亂成一團。
藍蔓大驚失色,她第一時間沖上舞台,珀爾這樣優雅的紳士臉上也露出了惶急之色。
沈又安看着頭頂的橫梁,漆黑一片,猶如吞噬萬物的黑洞。
少年的臉伏在她的肩頭,呼吸間噴出的熱氣激起肌膚的層層顫栗。
他的手扣着她的腰,很緊很緊,幾乎讓她喘息不過來。
另一隻手卻護着她的後腦,從始至終,她安然無恙。
從大燈砸落那幾秒的時間裏,他從舞台下沖上來,抱着她滾落。
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這是違背了物理定律的速度。
難道他也身負系統,淬煉出超越普通人的身體素質嗎?
不然這一幕,無法解釋。
“柳潤熙。”
她輕輕喊了一聲。
不敢輕舉妄動。
她不确定柳潤熙有沒有受傷。
但從少年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中,不難判斷,他在忍受着痛苦。
内心一聲歎息,自從認識她之後,他總是在受傷的路上。
她不喜歡欠債,可好像欠他的越來越多了。
即使柳潤熙沒有沖上來,這個大燈砸下來,也不會傷到她分毫。
柳潤熙不知道,他隻是在每一次她遇到危險時,不顧一切的擋在她身前。
少年青澀、卻純粹,有一顆赤忱的真心,永遠以她的安危爲先。
沈又安心底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酸酸漲漲的,很難受。
活了兩世,除了那個在寒冷中爲她披上外衣的男人,隻有他、義無反顧沒有任何條件的,爲她抵擋風雨和危險。
回應她的是少年粗重的呼吸聲。
沈又安意識到不對勁,扶着他起身,卻見燈光下,少年的臉血色盡失,一片慘白。
“熙兒。”赫連玉一聲刺破耳膜的尖利驚呼,推開藍蔓,徑直沖上了舞台。
當她看到柳潤熙那張慘白無比的臉,似在隐忍着巨大的痛苦,袖子下,她的指尖在發顫。
少年自嘲一笑,一雙黑眸靜靜的凝視着赫連玉,就那樣看着她,什麽話也沒有。
少年的眼珠又黑又亮,那麽幹淨,濃的像墨一樣,亮的能照出人影。
赫連玉莫名心尖一顫,心虛的移開目光。
她冷目無情的剮過沈又安的臉,畫筆終究局限,描摹不出少女十分之一的靈動與美麗。
然而這樣無與倫比的美麗,卻帶着緻命的毒。
熙兒爲了她,連命都不要了。
想象的畫面遠遠不及親眼所見這一幕來的震撼。
這一刻,她想殺了沈又安的心,達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她的美帶毒,再這樣下去,熙兒會死的。
四目相對,少女的眼珠更漂亮有神,卻如深不見底的幽淵,潛藏着未知的危險。
赫連玉的身份,跟多少大人物打過交道,氣勢更甚者皆有。
卻都沒有面前這個少女此時此刻帶給她的驚懼深刻。
這雙眼裏,藏着殺機。
她也想殺了自己。
這個認知令赫連玉驚恐,她忽然想起那次綁架案,沈又安的手段和神秘。
爲了掩飾自己的失态,她幾乎是急切又狼狽的扭頭,朝藍蔓喝道:“藍蔓,我的兒子在你們學校遇到這種事情,你必須給我一個交待,不然我決不放過你。”
藍蔓硬着頭皮應道:“柳夫人,您放心,該我負的責任我絕不會逃避,一定給您和柳公子一個滿意的答複。”
校醫擡着兩個擔架趕到,沈又安攙扶着柳潤熙站起來,柳潤熙走了兩步,手背和頸部的青筋便暴凸。
沈又安目光落在他的左腿上,歎息一聲,示意他躺到擔架上。
柳潤熙沒有逞強,确認沈又安毫發無損,乖乖的躺在了擔架上。
校醫擡着柳潤熙離開,柳潤熙的目光一直鎖在沈又安身上,從未離開。
鬓邊一縷碎發落了下來,包着下颌,越發映的少女清麗婉約,莫名多了幾分令人憐惜的脆弱,可她的背脊那樣挺直,眼神那樣堅毅,立于煌煌燈火中,不疾不徐、從容帷幄。
她要跟上來時,赫連玉攔在了她面前。
簾幕遮擋,他看不到了。
“沈同學,熙兒就不勞你操心了,你還是關心一下自己吧,我怕熙兒再跟你走近,恐怕有一天連命都沒了,希望你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
赫連玉不知爲何,竟然有些排斥沈又安的眼神,她沒有跟沈又安對視,撂下這句話,她轉身匆匆離去。
态度很明确,識相的就别再糾纏。
沈又安挑了挑眉,“這話我也正想問柳夫人呢,柳潤熙有今天,究竟是誰的責任,恐怕柳夫人比任何人都清楚。”
赫連玉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少女壓低的聲音冷如寒冰:“看在他的面子上,這是最後一次。”
赤裸裸的警告。
赫連玉正想罵臭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忽然想到一些不愉快的經曆,抿抿唇,步履倉惶的離去。
一群人圍了上來,其中當屬藍蔓最爲憂心。
“沈同學,你真的沒事嗎?我送你去醫院吧,做個全身檢查也好安心。”
沈又安搖搖頭:“藍總,我真的沒事。”
藍蔓扭頭吩咐助理,神色狠厲:“給我查,一定要查清楚這起事故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不傻,好端端的頂燈怎麽會砸下來。
天才招妒,她現在看誰都有嫌疑,何況就憑赫連玉剛才那态度和對話,赫連玉的嫌疑恐怕更大。
沈又安并未阻止,是天災還是人禍,必須要有一個交代,藍蔓也不容許學校存在這樣的隐禍,這會給她在集團的管理埋下隐患。
雖然一定查不出什麽結果來。
就算查出來什麽,也無法将兇手繩之以法。
沈又安擡頭,朝台下看了過去。
與一雙眼睛不期而遇。
藏在黑暗裏,似吐着舌芯的毒蛇。
沈又安勾起唇角,聚光燈下,一身黑色小禮裙的少女,美的天怒人怨。
她淡雅神秘、清冷脫俗,用盡世間一切美好的詞彙都無法準确的形容,就連博學多才的人也第一次體會到詞窮的滋味。
更令人難忘的是少女唇邊那一抹微笑,如果非要用一種具象化的東西去形容的話,是帶刺的玫瑰。
無與倫比的美麗之下,隐藏着一絲血腥氣。
讓人想起剛剛少女指下彈奏的那曲絞刑架。
恐怖的死亡陰影緩緩籠罩在所有看到這抹微笑的人心頭。
僅是一瞬,仿佛錯覺般,少女神情淡漠的離開了現場,留給衆人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好似一個夢,在将醒之際,令人怅然若失。
好想這個夢永遠也不要醒來。
虞若歡手指抓緊座椅扶手,臉色陰沉無比。
沈又安剛剛的眼神,是警告、是鄙夷、是嘲諷。
更是挑釁。
她怎麽敢……
她憑什麽……
虞若歡深吸口氣,起身離開了禮堂。
景枬和景煥立即跟上去。
景枬嘟囔着沈又安是狐狸精轉世,魅惑了她的潤熙哥哥。
虞若歡聽的心煩。
甫一出禮堂,侯在門口的蛟龍和雲龍便立即跟了上來。
虞若歡快走幾步,甩開景枬和景煥。
“小姐。”蛟龍上前,恭敬開口。
虞若歡瞥他一眼:“你是青龍軍培養出來的最優秀的特工,這些年,父親将你派在我身邊,你一直盡心盡力,做的很好。”
蛟龍垂下腦袋:“爲大小姐效命,是屬下的榮幸。”
虞若歡勾了勾唇,很滿意他的忠誠。
“現在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你親自去辦。”
蛟龍垂落的睫毛微顫,不動聲色。
虞家人骨子裏瘋狂偏執,權勢的瘋漲讓她們做什麽都不擇手段,受不了委屈,也從來不會低頭,蛟龍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在他入青龍軍的那一天起,他就清楚,他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