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航站樓燈火通明,往來行人在落地玻璃窗外望去,人影明晰,步履匆匆,爲這個寒冷的夜色增添幾分暖色。
T3航站樓接泊口,三輛黑色轎車駛進,同時停下。
中間一輛車的副駕駛座走下一位精英氣質的年輕女子,恭敬的拉開後座車門。
一名披着紫貂的優雅貴婦走了下來。
路過的行人匆匆一瞥,被那臂彎裏挎着的鳄魚皮包驚掉了下巴。
對于一個經常出差各地跑的工程狗來說,就這一個包,勒緊褲腰帶不吃不喝三年才能買到。
人比人氣死人,路人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等出租車的間隙,她下意識擡頭看去,前後兩輛車内,分别走下兩個黑衣男人,四人站姿闆正,目不斜視,一看就是随扈的保镖。
四個保镖站在女人的身後,跟着她的腳步走進了航站樓。
一群人威風凜凜,十分氣派。
“這是哪家貴婦出行啊,這麽大的派頭。”
搖搖頭,鑽進了出租車裏。
天氣預報今天晚上有降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下。
助理低頭看了眼手機:“夫人,虞小姐和少爺乘坐同一航班到達。”
赫連玉腳步一頓,扭頭看了眼助理。
助理說道:“少爺關閉了通訊設備,也是在剛剛才查到他的登機信息,少爺乘坐的經濟艙,從另一個通道出來。”
這裏是VIP通道口。
赫連玉語氣裏忍不住染上一抹愠怒:“這孩子越來越叛逆,簡直要氣死我。”
優秀的助理會在恰當的時機保持沉默,并學會一項技能,左耳進右耳出。
“算了,不管他了,今日我是來接虞小姐的。”
三個小時前,赫連玉忽然接到虞若歡保镖的電話,電話中通知她,虞若歡将會在三個小時後落地青州機場。
對方其他話并未多說,但什麽意思昭然若揭。
赫連玉連忙讓人安排酒店,以示誠意親自前往機場接機。
她是知道虞若歡也參加了這次在春州舉辦的冬令營。
冬令營結束後,虞若歡并未着急回京州,而是來了遙遠又偏僻的青州,還故意打電話通知她。
更有意思的是,她選擇了和柳潤熙同一航班。
赫連玉唇角微彎,笑的春風得意。
她就知道,憑她兒子的才貌,哪裏會有小姑娘不喜歡呢。
就算是天之驕女如虞若歡,上次見她還對自己愛答不理,這不還是乖乖的聯系她了。
赫連玉眸底染上一抹得意。
“夫人,虞小姐出來了。”
助理的聲音拉回赫連玉的思緒。
赫連玉擡眸,少女穿着一襲紫裙,步履輕盈的走了出來。
青州的冷風寒氣撲面而來,少女打了個哆嗦,跟在身邊的一個女孩立即将臂彎裏搭着的一件深色大衣披在少女身上。
少女的身邊還跟着一個少年,推着一輛行李車,上邊橫放着四五個皮箱,隻露出少年的一個腦袋。
而在三人的身後,跟着兩名黑衣保镖,龍行虎步,目光如炬。
一行五人從VIP通道口走出來,紫裙少女被拱圍中間,衆星捧月,耀眼奪目。
“虞小姐。”赫連玉笑盈盈的迎上去。
态度既不過分熱絡也不至于生疏。
“歡迎來到青州。”
虞若歡挑下墨鏡,颔首微笑:“柳夫人,好久不見。”
“我在紫蕤軒安排了一桌酒席,給虞小姐接風,虞小姐,請。”
“柳夫人客氣。”
“我在京州虞小姐對我頗多照顧,如今虞小姐好不容易來一次青州,我合該盡盡地主之誼。”
兩人寒暄客套着,虞若歡坐進了赫連玉安排的專車。
這時不遠處的航站樓内,三道身影一前一後的走出。
虞若歡降下車窗,挑眉望去。
助理提醒赫連玉。
赫連玉扭頭。
自己生的兒子,怎麽都不會認錯。
他與一個少女并肩而行,兩人邊走邊說話,氣氛融洽溫馨。
赫連玉壓制住惱意,扭頭觑了眼車内的虞若歡。
她也是從少女時期走過來的,很清楚虞若歡緊蹙的眉頭代表着什麽。
她果然對熙兒有意。
赫連玉嘴角微翹,嘲諷笑意稍縱即逝。
“怎麽又是她。”景枬嘟嘴不滿。
赫連玉挑了挑眉,笑問道:“景小姐何意?”
景枬有些羞赧道:“柳夫人叫我小枬就好,我是指那個沈又安,她總黏着潤熙哥哥,春州機場辦理值機時我遇到潤熙哥哥,虞姐姐好心想幫他升艙,可潤熙哥哥不領情,還不是爲了那個沈又安委屈自己去擠經濟艙,柳夫人,您不知道,這個沈又安有多能惹麻煩,還連累的潤熙哥哥受了傷……。”
說到這裏,景枬忽然捂住嘴,表情似是有些懊惱自己的口不擇言。
“柳夫人,您……您知不知道潤熙哥哥受傷的事情啊?”
赫連玉心底直發笑,面上卻先驚後怒:“受傷?熙兒爲了救她竟然受了傷?嚴不嚴重?”
“柳夫人放心,傷到了手掌,處理過已經沒事了,柳夫人,潤熙哥哥心腸軟,您可要多注意一些,免得被居心叵測的人利用。”
就差直接點沈又安的名了。
赫連玉瞥了眼車内的虞若歡,好似置若罔聞。
她淡笑着勾唇:“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配進我柳家的門,景小姐放心吧。”
景枬嘻嘻一笑:“柳夫人,我景家與赫連家是世交,您與晚輩就不要這麽見外了,叫我小枬就好。”
赫連玉從善如流:“小枬。”
景枬喜滋滋的問道:“那我叫您玉姨行嗎?”
“當然可以。”
景枬心想,這位柳夫人還挺好說話。
這時一直沉默的虞若歡說道:“隻有咱們幾人挺無聊的,不如喊上他們一起吧。”
景枬眨眨眼睛:“對呀對呀,喊上潤熙哥哥一起嘛。”
赫連玉吩咐助理:“帶他過來。”
助理問道:“那位沈小姐……。”
赫連玉不動聲色的瞥了眼虞若歡:“她既然是熙兒的同學,那就一起來吧,虞小姐喜歡人多熱鬧。”
助理轉身離去。
孟珺竹站在路邊等出租。
從春州乍一回到寒冷的青州,身體還沒有完全适應,她不停的搓着雙手汲取熱氣。
身後是并肩而站的沈又安和柳潤熙。
路燈将兩人的身影投注在地上,影子拉的很長。
兩道影子站在一起,柳潤熙正在歪頭和沈又安說着什麽,影子的腦袋挨的極近。
孟珺竹看着地上靠在一起的兩道影子,欣慰的笑了。
“少爺。”
猛然響起的聲音喚回幾人的神智。
柳潤熙和孟珺竹同時扭頭。
助理恭敬的說道:“少爺,夫人爲虞小姐接風,邀您一同前去,還有您的朋友,以及孟老師,一起去吧。”
孟珺竹看向柳潤熙和沈又安,目露擔憂。
那位柳夫人真是令人窒息啊。
安安在她手裏能讨得了好?
沈又安扭頭,朝赫連玉的方向望去,盡是一眼,便漠然的收回目光。
柳潤熙面色冷然:“你回去吧,我不會去的。”
“少爺……。”
助理還要再勸,對上少年眼神的那一瞬間,助理的話吞了回去,默默後退了一步。
一輛出租車停在面前,孟珺竹迫不及待打開後座車門,示意兩人坐進去。
柳潤熙将和沈又安的行李放進後備箱,這才和沈又安坐進車内,出租車絕塵而去。
助理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赫連玉将這一幕盡收眼底,心中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她轉身上車,“走吧。”
孟珺竹住的教職公寓離機場最近,先将她送回家。
出租車内,隻剩下柳潤熙和沈又安。
車窗外,霓虹流光如走馬觀花般飛逝而過。
“後天晚上元旦晚會,你的鋼琴獨奏,準備的怎麽樣了?”
柳潤熙輕聲問道。
沈又安指尖輕彈着膝蓋,一串串無聲的音符傾瀉而出。
“對我沒信心嗎?”
柳潤熙失笑:“當然不是,相反,我覺得你一定會技驚四座。”
“謝謝。”
到了小區門口,沈又安推開車門下車,取了行李朝車内擺擺手,轉身走進了小區。
“安安。”
沈又安即将踏進小區閘門的那刻,身後響起少年的聲音。
沈又安停下腳步轉身。
昏暗的路燈将少年的身影拉的很長,他的臉攏在陰影裏,看不清,一雙眼卻極亮。
“安安,對不起。”
他沒想到,虞若歡會和母親走在一起。
兩人有一個共同讨厭的人,湊在一起能幹什麽?
柳潤熙隻覺得可笑。
他看着夜色下靜靜站着的少女。
她聰明絕頂,卻從不賣弄,有着花容月貌,亦從不張揚,她永遠安靜低調,不争不搶,然而那些中傷诽謗卻從未放過她。
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的攥成拳頭,他斂着眸光。
以後的道路隻會越加艱難險阻,他要怎樣才能爲她遮風擋雨,護她一世周全。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永遠不要拿别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那是最愚蠢的行爲。”
少女的背影漸行漸遠,很快消失在夜幕裏。
“柳潤熙,你要記得,我們永遠是朋友。”
柳潤熙站了一會兒,似下定了決心,他扭頭上了停在路邊的出租車。
“去刑警大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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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若歡取消了接風之行,直接回了酒店。
她素來任性而爲,從不會看人臉色。
回酒店的車内,赫連玉道:“青霞山的風景是一絕,明天我讓熙兒帶虞小姐去青霞山轉轉吧,聽說山上的道觀求簽很靈。”
虞若歡挑眉:“是嗎?”
“心誠則靈。”
“那我要去拜拜,祈求祖師爺保佑祖奶奶身體康健。”
“虞老夫人有你這樣孝順的祖孫女,是她的福氣。”
提到祖奶奶,虞若歡歎了口氣。
“說來祖奶奶近日越加憂心,總是夢到那個人,不知她是不是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赫連玉眯了眯眼,不動聲色。
虞若歡竟然主動提起那個人,讓她有些意外。
“對了,祖奶奶壽宴那天,夫人提到了玉牌,可查到是從何人手裏流出的?可是我那失蹤的小叔叔有了消息?”
赫連玉瞳孔驟縮,猛然扭頭。
正對上虞若歡笑盈盈的雙眼:“可憐的大伯公吊着一口氣,隻爲等着見小叔叔一面,可惜這麽多年過去,始終沒有消息,伯公和伯奶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說着同情的話,眸光裏卻盡是嘲諷。
赫連玉明白了,她是在警告自己。
玉牌的背後,可能藏着失蹤多年的虞弗籬的下落,也就是她口中那個失蹤的小叔叔。
她是要那對老夫妻、再也等不到兒子,帶着遺憾離開人世。
小小年紀,好狠的心腸,不愧是梅綠歌手把手教出來的。
當年桑紫茗遭逢大變,驚痛中難産生下一個兒子,這個兒子就是虞家長子虞逸森,他七歲那年桑紫茗因病去世,梅綠歌上位掌權,從此以後,虞逸森苦難的日子就開始了。
十八歲那年,虞逸森放棄虞家的繼承權,出國留學,在國外結識了華裔富商之女沈秋濃,兩人一見傾心,結爲連理,從此相知相伴,不離不棄。
虞逸森與沈秋濃從此定居國外,再未踏入華國一步。
二十年後,在虞逸森三十八歲那年,虞老爺子病重,虞逸森夫妻才終于歸國。
兩人本是參加完葬禮就回去,誰知沈秋濃在這時忽然懷孕,夫妻二十年來隻得這一胎,喜極而泣,沈秋濃孕反嚴重,爲了她的身體着想,隻能留在國内安胎,加之那時候國外動蕩不安,綜合考量,虞逸森爲了妻兒打算留在國内,重新開始。
虞逸森是國際知名的物理學家,回到國内,自然是各方争搶的人才,他順利入職國家物理研究院,主導一個國家重點研究項目。
沈秋濃生下兒子虞弗籬後,一家三口過着平靜祥和的日子。
然而這一切,落在梅綠歌眼中,卻是那麽刺眼。
虞弗籬七歲那年,虞逸森在一起實驗中遭遇了爆炸,僥幸撿了條命,卻從此再也不能站起來。
虞逸森是物理天才,他的兒子也不普通,從小就展露出超常的理科天賦,模樣更是汲取了夫妻倆的所有優點,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京州多少名媛的夢中情人。
赫連玉小時候,曾見過虞弗籬,虞弗笙跟他比,簡直就是醜小鴨和白天鵝的區别。
就是這樣驚才絕豔的少年,十八歲那年失蹤了,從此杳無音訊。
老天并未眷顧這個家庭,夫妻倆一殘一瞎,從此窩在暗無天日的小院裏,等待着一個再也不會回家的兒子。
她看向面前的少女,真不愧是梅綠歌教出來的孫女啊,一脈相承的狠辣。
殺人不夠,還要誅心。
讓這對夫妻在永無止境的絕望裏等待,等一個早已死去的人回家。
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