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沙發床,他扭頭看了眼對面的書櫃。
一眼看到了小王子。
少年的眸光似夏夜的星河,一瞬間變得璀璨溫柔。
他走過去,踮起腳抽出那本書。
然後他就怔住了。
這是一本用來裝飾的假書。
再擡頭看三面的書櫃,隻怕都是假的吧。
他将假書重新放回去,搖搖頭,關燈後躺下去。
書房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春江的夜景,雨霧模糊了窗戶,豆大的雨滴砸落玻璃上,拖出長長的水痕,似一串串傷心的眼淚。
房間的隔音很好,雖然窗外電閃雷鳴,狂風呼嘯,屋内卻溫暖甯靜。
容羨甯盯着玻璃上拖出的一串串水痕,交叉蜿蜒若這崎岖的人生路。
本以爲又是一個難眠夜,再睜眼時,卻是被刺眼的陽光喚醒的。
容羨甯下意識擡手遮在眼睛上,愣怔了片刻。
待眼睛适應了光芒,緩緩坐起身。
落地窗外,藍天白雲仿佛觸手可及。
遠方一幢幢極具現代化的摩天大廈高聳入雲,春江橫穿而過,陽光灑落江面上,如揉碎了一江星光,粼粼波光似錦緞上潋滟的流光,美不勝收。
在那遙遠的東南方向,有一座蒼翠的山影,籠罩在晨曦的薄霧裏,似神話裏神秘的仙山。
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而去,千裏河山盡收眼底,讓人心中頓生一覽衆山小的波瀾壯闊。
仿佛胸中所有的抑郁沉悶一掃而空,如遼闊久遠的天空、如奔流不息的江河、如神秘蒼翠的仙山……一同構織成最獨一無二的風景。
容羨甯靜靜的看了一會兒,轉身時,看到掉落在地毯上的手機。
他盯着看了三秒,彎腰撿起手機。
已經沒電關機了。
他從背包裏找到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
在插上充電器的那刻,手機自動開機。
一時無數的未接來電彈跳出來。
有來自丁夢的、方慧的,李昆的,還有豐成和杜聿春這些隊友的,幾百個未接來電同時彈跳出來,像一塊塊的石頭壓下來。
在這些來電之中,有一個号碼是陌生的,地區不明,夾雜在一堆号碼中間,顯得格外特殊。
容羨甯盯着這行号碼看了幾秒,時間點正是昨晚趙恒找到他的時間前。
不知爲何,容羨甯心髒忽然漏跳幾拍。
這個來電大概就是趙恒口中那個欣賞他的老大吧。
這時丁夢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容羨甯擰了擰眉,接通後放在耳邊。
“容羨甯,你終于接電話了,這一天一夜,你到底給我跑哪去了,知不知道公司找你都快找瘋了,趕緊給我滾回來。”
女人憤怒的咆哮聲透過手機傳來,幾乎要刺穿耳膜。
容羨甯默默将手機拿遠了點:“丁總準備怎麽處理?”
對面的人深吸口氣,克制住暴怒的脾氣:“我會幫你擺平輿論,你趕緊給我回來。”
“然後呢?”
“你什麽意思?”
丁夢察覺到少年異乎尋常般的冷靜,捏着手機的手不由得一緊。
“這樣的事情絕不是最後一次,丁總很清楚不是嗎?”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女人咬牙切齒的低吼道。
“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我馬上派人去接你。”
“不用了,我想我們彼此都需要冷靜一下,也許我并不适合娛樂圈,與其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如丁總另謀良材。”
“容羨甯。”女人牙根緊咬:“我警告你,别想逃離我,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樣能找到你。”
少年清澈分明的眼珠涼薄又譏諷。
“一星期的時間,我們彼此都冷靜一下,這一星期别再找我。”
話落挂斷了電話。
容羨甯眸光微凝。
他剛才的話不是在唬丁夢,他是真的對這個圈子厭倦了,處處充斥着浮躁、利益和謊言,,再繼續這樣走下去,他恐怕有一天,會變的不認識自己。
他記得自己從有記憶以來,就奔波在各種各樣的藝術培訓班裏,學舞蹈時,基本功的訓練疼的他冷汗直流,爲了讓母親高興,他隻能咬牙隐忍,口腔裏被牙齒咬出了血也未吭一聲。
然而換來的隻是母親輕描淡寫的一句:“我送你來是學舞蹈的,不是讓你來給那些小姑娘當陪練的。”
一個漂亮幹淨又勤奮出衆的小男孩,在舞蹈班裏是偶像一般的存在。
可是母親看不到他的努力和辛苦,隻看到他的“招蜂引蝶。”
似乎無論他怎麽做,都是錯的,永遠得不到母親的認可。
聲樂班、街舞班、樂器班,他的童年永遠在這些藝術班之間輪轉,連喝口水吃口飯都隻能在公交車上随便對付一口。
他不敢埋怨、不敢叫苦,隻能日複一日的努力,希望有一天,母親可以看到自己的進步。
那天他得了一個舞蹈比賽的一等獎,拿着獎狀高高興興的回到家裏,想給母親一個驚喜。
“我今天去醫院看了,醫生說咱們的小寶很健康,再有幾個月我們就可以見到他了。”
“湘湘,你懷着孕,别太辛苦了,從今天開始我做多幾份工,總能養活你和孩子的。”
“急什麽?老大馬上就能簽約公司掙錢了,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都靠他養着,也不虧我這些年在他身上的投資。”
“你說甯甯?他還是個孩子,哪兒能掙錢啊,你莫不是異想天開吧?”
“你懂什麽,現在少年偶像是一個新興的産業,那些大娛樂公司專門挖掘像甯甯這樣長得好有才華的小男孩,參加選秀出道,以後就是大明星了,你知不知道明星有多掙錢啊,日入208W啊,到時候京州最貴的房子咱們閉着眼随便挑,小寶以後也可以靠他哥哥養着了。”
女人越說越激動,似乎能想象到那張畫着濃妝的臉上誇張興奮的表情。
男人不可置信道:“真的嗎?”
“那是當然,我都提前了解過了,已經把甯甯的簡曆發給幾個專門做這個産業的娛樂公司了,你放心,我從小費盡心思的培養他,等的就是這麽一天。”
“老婆,你可真有先見之明,以後咱們一家三口都能躺着數錢了哈哈哈……。”
“你個死樣,以前還罵我送甯甯去學那些藝術班是浪費錢,現在知道我的聰明了吧?”
“是是,老婆最聰明了啵~,不過那孩子從小性子就軸,要是不同意的話……。”
“這個家裏,有他說話的地方嗎?我能給他一口飯吃,把他培養成才他就該對我感恩戴德,不然看我怎麽收拾他。”
“老婆厲害,不過話說回來,這孩子要是往科研方向培養還有幾分希望,往娛樂明星方向培養……老婆,恕我直言,是不是有點冒險啊……。”
“呵呵,你懂什麽呀,還記得當年甯甯生病的時候,我媽帶他去靈若寺燒香拜佛,在靈若寺遇到一個大師,大師看了甯甯的面相,說這孩子……。”
女人說到這裏卡了殼,“那老和尚說話文鄒鄒的,說的啥我也不太理解,就記住了一句什麽面相極貴,好好培養,必能事業有成、揚名立萬的。”
“你說是不是隻有明星才能揚名立萬?”女人語氣掩飾不住的洋洋自得:“所以打小我就在他身上押注,現在看來我賭對了,咱們一家三口這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
一門之隔。
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從身涼到心。
少年蒼白落拓,手中的獎狀捏出了褶皺。
從天堂到地獄,原來不過是一瞬間。
一家三口、一家三口……多麽諷刺,那麽他呢?
原來爸爸媽媽并不愛他、他不過是她們牟利的工具罷了。
他很快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結果。
很奇怪,沒有想象中的難過。
也許從小到大那對夫妻的言行已經無形之中給了他答案,如今親耳聽到,好似曾經那個小男孩所受的委屈和痛苦,在此時此刻,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他順其自然的接受了一切。
不然能怎樣呢?
大哭大鬧之後,一切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愛就是不愛。
他把獎狀撕碎,眼睜睜的看着碎紙被馬桶裏的水沖走,一如那個還在期待着父母關注疼愛的小男孩,在這一刻,随着水流永遠的消失了。
娛樂圈從來不是他的選擇,什麽事業有成、揚名立萬,他隻想做個普通人,能按時上下學,能過着平靜安詳的生活,他已知足。
這三個月間的經曆,如同一場華麗的夢。
而今夢碎了,他也該清醒了。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目光一轉,他看到書桌上的一張名片。
容羨甯怔了怔,下意識拿起名片。
“彼岸娛樂……。”他喃喃道。
趙恒口中,那個欣賞他的老大,到底是誰呢?
他曬然一笑。
既然決定退出,還在乎那麽多做什麽呢?
放下名片,容羨甯從書包裏拿出口罩和帽子戴上,又從門口的玄關櫃上拿起電梯卡出門。
這棟住宅樓私密性極高,這一路下來,容羨甯沒有遇到一個人。
他在小區門口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擡步走了進去。
拿了一份壽司一瓶酸奶,容羨甯走去前台結賬。
“加一份關東煮,謝謝。”
收銀是一個年輕女孩,聽到這個聲音下意識愣了愣,喃喃道:“好熟悉的聲音啊……。”
擡頭時,看到一個瘦削的少年,正擡手壓了壓帽檐,看不清臉。
但那修長根骨分明的手簡直猶如藝術品一般的漂亮,裸露的肌膚分外蒼白,青筋也就顯得格外醒目,莫名的撩人。
就在收銀員愣怔的時候,站在少年身後的一個女孩柔聲說道;“我還趕着上課呢,請問可以快一點結賬嗎?”
“哦哦不好意思。”收銀員趕緊收回所有思緒,低頭結算。
“您好,一共三十二元。”
少年打開錢包,抽出一張五十的遞過去。
另一名店員在打包關東煮。
祁寶檀狐疑的打量着站在前邊的少年,心底有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少年接過收銀員的找零時,微微擡起了下巴。
站在側邊的祁寶檀看見了帽檐下的側臉,雖然下半張臉被口罩蒙着,但那雙眼睛,看過就絕對不會忘記。
她忽然捂住嘴,這不是容羨甯嗎?
少年偶像祁寶檀每一期都有追,跟大衆審美一緻,她最喜歡的選手就是容羨甯,不僅長得好看,歌聲好聽,舞台表現力更是絕了,天生就是爲舞台而生的,難以想象這麽瘦弱的身體裏,怎麽會有那麽耀眼的能量。
昨天容羨甯忽然再次爆上了熱搜,然而這一次卻是醜聞。
他的父母被人爆料了,影響到了容羨甯。
祁寶檀萬萬沒想到今天一早就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裏遇到了這位活在熱搜上的“傳奇”人物。
她面上不動聲色,偷偷拿出手機點開置頂的微信聊天人。
——猜猜我剛剛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裏遇到了誰?你肯定猜不到。
對方秒回——容羨甯。
祁寶檀:???不是你在我身邊安監視器了吧?
毛骨悚然啊。
——你忘了,我會掐指一算【狗頭】
祁寶檀“噗嗤”一笑,徹底被她逗笑了。
萬萬想不到,安安還有這麽幽默的一面。
少年拿着食物走到角落裏的簡易桌椅前坐下,背對着衆人方向,隻能看到一個單薄的背影。
祁寶檀把早餐放在收銀台上,收銀員小姑娘不停的看向少年的方向:“奇怪,我怎麽越看越覺得眼熟呢?”
祁寶檀心驚短短三個月容羨甯就火到這等程度了,随随便便就被人認出來了。
她打哈哈道:“你也喜歡容羨甯嗎?”
收銀員小姑娘仿佛找到了組織一樣,興奮道:“你也是檸檬?”
祁寶檀笑着點頭,很自然的說道:“對啊,長得帥有才華又勤奮努力的小弟弟,誰不愛呢,可惜……。”
“你是說爆料他父母的醜聞嗎?他父母做的事,跟他有什麽關系?再說,他的經紀公司都出來解釋了,他的父母隻是欠了一些債,已經在努力還了,并不是老賴,是别有用心的人污蔑造謠他。”
祁寶檀愣了愣,今天早上起來,她還沒看新聞呢。
“小姐姐,你一定要相信甯甯,繼續爲他加油啊,他真的是一個很努力,很值得喜歡的偶像。”
背對幾人的方向,少年背脊微僵,死寂般的眸子泛起點點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