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正是一年裏最熱的時候。
頭頂天空無雲,太陽跟貼在面前的紅皮鐵爐似的,烤的人皮疼。
烏爾提坐在馬車上,任馬兒跟着前面的馬屁股慢悠悠趕路,輪子壓過一塊石頭時,整車猛一晃,“哐當”把他放空的思緒抓回來。
作爲隊内唯一的馬夫,尤其是解決了幾次馬腹瀉等問題後,烏爾提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幾個騎兵對他十分的熱切,甚至吃飯的時候還會拉着他一起。
騎兵吃的和後勤吃的可不一樣,他們披甲,還經常要守夜,做的是大力氣活,所以飯菜中的肉足、味鹹、油多,吃着很過瘾。
跟着吃了一路,烏爾提非但沒有因舟車勞頓瘦下來,反而長出了肚腩,臉頰也胖了不少。
每天還有補貼,這日子……舒坦!
隊伍有一百來人,據說他們已經是第三批,前兩批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往回趕,路上沒碰到。
不是一個領地的,總歸是排外的,不希望自己做的不如其他領地的隊伍,屬于同一位領主大人沒錯,但哪裏都有競争,尤其是他們每個月必上一次的教育課,就多次表明集體利益大于個人利益,聽不聽信不信先不說,至少口号是這樣喊的。
當然還有一句口号,領主高于一切。
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接着耳畔來聲:“哎,你看,是昨天碰到那個!”
烏爾提轉頭看過去,原來是一個鬥篷蒙頭蓋臉背着一把劍的男人,遮不住的白發從縫隙裏露出來,在集市上曾見過,沉默寡言,但是聽幾個騎兵說他很危險,最好别招惹。
據說到達了那種層次的人,能徒手攔驚馬!
隻有經常和馬待在一起的烏爾提知曉發了瘋的馬有多可怕。
一蹄子下去,普通人絕對被踩個腸穿肚爛。
至于舉起長槍想要讓馬撞上來?
先不說現如今豪豬領的馬都披着馬具,也不說馬不是傻子隻跑直線,就說那奔跑起來的速度且馬真的直挺挺的撞上去,馬會不會死不确定,人肯定受不住恐怖的撞擊,被撞飛後骨頭不知道斷幾根,内髒也肯定摔成漿糊。
足以看出這群人有多可怕。
要說可怕,當然還屬高血城的那位神秘第四使徒,飛天遁地啊,可惜當初烏爾提被關着,沒資格看外面發生了什麽。
那銀發男人也轉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像是認出了他們。
然後一甩馬缰繩,超越了車隊,隻留下越來越小的黑點身影,直到黑點消失于草地和天空交接處。
“真潇灑”身旁又傳來了同伴羨慕的聲音:“不缺錢,騎着一匹馬,想去哪裏去哪裏。”
“有麽?”烏爾提撇嘴:“我覺得咱們的生活就挺好的,而且你不是已經分房了?”
他可是知道坐在自己身旁的家夥是誰,主管此次隊伍的後勤,據說是當初跟着大人物葛蘭大人的第一批學徒,别看才兩三年,資格老本事高,正兒八經辦公室出來的,賺的錢不少,權力也不低,據說進城堡能刷臉,當然是他自己吹噓的,沒多少人信。
能刷臉進城堡的隻有那幾位大人,那可是一句話能決定十幾萬人生死的大人物。
也正是知道了對方的身份,烏爾提才明白自己這次來恩铎的任務有多重要,換句話說一步登天都不爲過,領主大人不是不重視這件事,而是能讓領主大人放在心上的事情不多,能完成領主大人心上惦記的一件事,可真是幾十萬人都輪不到一次的好機會,削尖了腦袋都想往裏鑽。
看看領主大人能放在心上的都有什麽?改造猴島,煉金,種地以及練兵,都是幾千金日的大事,所以這次也是大事,天大的事。
剩下的像是商業,造船,蓋房等等,領主大人根本懶得過問。
烏爾提心裏記得馬場小窗戶後那人的幫忙,這可是大恩。
東峽雖然多小山丘,曲折小路,但整體環境算不錯,進入中部地區……其實中部地區的稱呼不被認可,人們隻認東西南北,所以會稱呼金麥田母河蹬地爲王都領地,其周圍的領地都和國王有關系,不入東南西北四境。
不可否認中部一帶土壤肥沃,氣候适宜,是适合種糧食的好地方。
但在到達恩铎之後,一行人忍不住感歎。
太糟蹋,太暴殄天物了!
那肥嫩的綠草能長到人腰位置,用指甲掐一截,綠汁水立即鑽進指縫和掌心紋路裏。
“如果這地方用來種糧食……”
在李奇大人的英明領導下,其麾下的人早已經覺醒了種地之魂,看見肥沃的土地就像種糧食,看見貧瘠的土地想先改善土壤,然後再種地。
就像李奇大人經常說的那樣,民以食爲天。
聽着身旁的感歎,烏爾提搖頭:“種不了,咱們還沒真的進入恩铎呢,上面冷。”
“上面?”
同行的聽不懂,大多數人這輩子都沒出過東峽,更不懂得什麽地理知識,咱們不是一直走在平地上嗎,偶爾有幾個小上坡而已,哪有上面?山也沒看見啊。
但在幾天之後他們就明白了什麽叫“上面”。
首先是冷,明明是7月份,一到夜裏就凍的人睡不好覺。
然後是累,人累馬也累,走路開始猛喘,經過訓練的士兵們還好說,隻是呼吸加重了一些而已,沒怎麽運動訓練過的後勤們就慘了,躺在馬車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如果不是偶爾急喘兩下,還真容易讓人誤以爲涼透了。
喘不過氣。
頭暈腦脹。
還有幾個人臉頰通紅。
别管這裏是不是土地肥沃了,人在這裏都扛不住。
在這種情況下普通人喘氣都困難,恩铎的士兵卻能征戰殺伐,身體素質該有多強啊!
在廚師倒下兩天後,他們總算磨磨蹭蹭的來到了黃金草地。
被稱爲黃金草地的一望無際大平原上,仰頭能看見一座高聳入雲的平頂山峰,大概是他們此時所處的位置已經很“上”了,所以雲彩壓的很低,伸手就能抓到似的。
真正邁入黃金草地之後,路上開始碰到一些在外遊蕩的放牧人,他們像是鬣狗般遠遠吊在隊伍後方,直到隊伍趕到了一處小村落,那些放牧人才離開。
烏爾提隻聽了一耳朵,知道這裏叫獵人領,有抓着長槍披着皮甲的士兵歪歪扭扭站在村莊門口放哨。
待看見豪豬旗以後,士兵們沒說什麽,直接推開了大門。
早先已經有隊伍來過,所以一路通暢,沒出什麽問題。
随行的烏爾提湊不到上面,隻看見領隊的大人高喊着:“日安,萊南·德大人。”
相互寒暄,關系看起來很親昵,但烏爾提知道那位大人壓根沒來過恩铎。
路上粗喘着氣的幾人,在吃了那位萊南·德準備的某種特殊藥草後,總算能站起來運動了,他們得在這裏等幾天,等貨裝滿再走。
烏爾提一大早就起床,頂着滿身的霧氣來到馬廄。
外面怎麽忙活他不清楚,這些馬他得好好看護着,别人再怎麽養護照顧也比不上自己親手來,這段時間他已經摸清了每匹馬的口味和習慣,喂了點糧食,食槽裏倒水,然後拿着豬毛刷子使勁的給馬刷刷毛。
“紅醋,怎麽樣?舒服不?”
正低頭吃飯的棗紅馬鼻子裏擠出了一點動靜,頭卻沒擡起來。
如果不是關系親昵熟悉,它能一蹶子把烏爾提踹飛,吃東西的時候也敢打擾,真不知道紅醋大小姐什麽脾氣。
“見過領主大人的那匹飛馬嗎?長翅膀的!”
烏爾提在棗紅馬身邊喋喋不休,僅從語氣,馬也許能明白些許意思,但要說聽懂烏爾提說話是什麽意思,純屬不可能,隻是覺得他煩,于是一歪腦袋直接把烏爾提拱了個趔趄。
“唉,你!”
烏爾提揉了揉胸口,當然不疼,馬通人性,尤其是豪豬領的馬,雖然有小脾氣但因爲匹茨小姐的存在,都能正常交流,那可是能聊天的程度啊。
如果自己也能和馬聊天,身份定然也能像匹茨小姐一樣水漲船高。
他搖搖頭離開了馬廄。
這邊天亮的比東峽晚,估摸着那邊已經大太陽挂在頭頂上了,這邊天才剛亮沒一會兒。
眯眼朝東邊使勁看了看,綠草在陽光下反射出一片金黃。
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響聲。
聽着嘈雜。
不對勁!
烏爾提小跑着沖到村莊空地上,發現昨日吃了草藥已經能站起來行動的後勤幾人,此時也腫着臉一臉困惑的聚過來。
“怎麽回事?”
“不知道啊!”
獵人領的三十多個士兵湊在一起,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亂竄,你推我搡的聚到了門口,反倒是豪豬領來的隊伍慢慢悠悠,很多人還沒從舟車勞頓中休息過來呢,現在聽見了聲音也就在慢慢整頓隊伍。
“噢喔喔喔喔喔~~~”怪叫聲壓着如雷馬蹄聲從遠處趕來。
猿聲啼不住。
“吼喔喔喔喔喔~~”
“啊哇哇哇喔喔喔~”
赤着膀子,揮舞着利刃騎着馬的身影從遠處沖過來,人數不多也就幾十号人,到獵人領近處時降低了速度,但馬沒有停下來,而是繞圈踱步。
站在老遠處的烏爾提等人皺緊了眉頭,他可太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了,一群不遵守規則的草原蠻子想要來打秋風,搶錢,搶糧,不給就殺,他當初就是是很不幸的碰到了這種情況,而且還是多次,最終混成了奴隸,幾經輾轉去了高血城。
再看到類似的情況即将上演,他腿肚子有些發軟。
那個名爲萊南·德的騎士主動走了出去。
身上的盔甲在晨光照耀下熠熠生輝,一頭披散的長發,還有早上未來得及打理的胡須讓一張還算英俊的臉充滿了硬氣。
“我是尖矛堡裏夫侯爵麾下騎士!這裏是獵人領,你們是哪個部落的!”語氣要多硬氣就有多慫。
其實萊南·德現在腿肚子也有些發軟,貴族在其他三個領地也許能吓住人,但是在恩铎不行,爲什麽?因爲這群馬背上的蠻子TM連路雷亞通用語都有可能聽不懂,他也不是土生土長的恩铎人,是跟着裏夫侯爵搬家過來的,也不會說蠻子話。
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上次萊南·德跟着裏夫侯爵前往了王都,準備獲得一股支援力量,同時更進一步,從侯爵直接變成恩铎公爵。
但是誰能想象的到,首先是國王波爾二世被鹿一角頂死了,然後屁股還沒把王座捂熱的小喬治就被直接打跑,屁滾尿流的逃到了飛翔谷縮起來不敢露頭。
得了,沒地方去,還是回恩铎吧。
至少這裏有礦,能賺錢,根基也在這裏。
甚至在知道李奇派人來做生意時萊南·德都沒想過拒絕,他搶了國王的未婚妻又怎麽樣,先不說人家的實力強不強,拳頭大不大,就說小喬治喜歡男人,讓一個那麽漂亮的小姐嫁給他就很過分,他萊南·德騎士根本不怕什麽豪豬領主,不怕什麽能射穿騎士盔甲的火槍,更不怕沙漠、水澗地、林塔灣、豪豬領、鐵谷幾地派兵攻打,更不是因爲聽說猴島被滅了,沒錯,他不怕。
他,萊南·德,是純愛黨,支持有情人終成眷屬!
真的!
他覺得李奇大人和伊文潔琳小姐很配,非常認真的這樣認爲!
不過現在沒有什麽純愛劇情,面對嗷嗷怪叫的草原蠻子,所以沒什麽借口和理由,怕了,真的怕了。
雖然同樣在黃金草地,但恩铎不像巨人腳和東峽,因爲海拔問題,這裏地廣人稀,一個黃金草地的面積就能抵得上整個東峽,也就遍地凍土的北境能在面積上和黃金草地比一比闊,也能在人口上比一比誰更少。
獵人領看似是黃金草地的一處領地,但這裏還有什麽半人馬村、瞭望營地、蠻鬃領、魚躍湖、女巫小徑等等,哪個不比獵人領更大。
萊南·德就是個小蝦米。
“嗷嗚嗚!”
怪叫聲還是不斷,就像是草原野狼,不停施壓。
直到最前頭一人開口:“你們這裏最近來了不少外地商人。”
他頭上紮着麻花辮,爲了避免被曬傷臉上抹了某種特殊的顔料,這是爲了避免曬傷。
本地土著都會用草藥調制的顔料在身上繪畫,甚至在無數年的發展中,逐漸将防曬顔料和圖騰文化相結合,也方便戰争中認出自己人。
整張臉恐怖如惡鬼,馬脖子上挂着一串頭骨,手裏還提着一把角度詭異如惡魔角的彎刀,探頭俯視着獵人領的衆人,叫灑在人們身上的陽光都有些刺骨,皮熱骨冷。
“那是豪豬,東峽的領主大人,是裏夫侯爵最尊貴的客人。”
萊南·德試探着打出李奇的名号,裏夫侯爵壓根不知道豪豬派人來了。
他知道李奇的名字用處不大,别說不知道李奇是誰了,就算知道他有多強這群蠻子也不在意。
蠻子們連之前國王派到恩铎的公爵都敢殺,還有什麽他們怕的?
果不其然,馬背上的那位看不清臉上有幾顆痦子的蠻子根本沒在意:“什麽狗屁的豪豬領主!老子殺過的貴族十幾個,敢來恩铎?哼哼!”
他踢了一腳挂在馬脖子上的頭骨,意思再簡單不過。
萊南·德暗道不好,沒想到這群蠻子不是沖着錢來的,是沖着人來的。
可那是李奇大人的隊伍啊,你要他們的人,你們死不死不要緊,誰不知道豪豬家族的箴言:渾身是刺。
萊南·德也很想直接賣了李奇的商隊,死的不是自己就行,他們這些外來貴族在黃金草地活的太卑微了,但這話可不敢直接講出來,出賣的事被李奇知道了,估計他連尖矛堡都能拆喽,國王都保不住鴕鷹騎士,裏夫侯爵能保得住自己?
“那些人……是不是?”馬背上的蠻子眼神不錯,看見了衣着風格明顯不屬于恩铎的烏爾提等人,至于後方或騎着馬,或提着刀的幾十個東峽士兵,他們完全沒在意。
貴族那一套在恩铎沒用,說殺就殺。
他們對李奇不敬,萊南·德能忍,可豪豬領來的人可忍不了。
領主大人訓練我們,給我們穿最好的甲,發錢,發房,發糧,做人追随一位領主求的是什麽?當然是吃飽穿暖過好日子,可以說這支前來恩铎的運送礦石隊伍裏,一百多人可能隻有二三十人對領主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但絕對百分之百的都對自己爲領主工作這件事感到榮幸,并且鑒定的認爲自己就是豪豬人,是自己人。
像烏爾提這種,從小奴隸爬上來的感受更明顯。
現在給了個機會,可以爲領主大人做事。
赴湯蹈火啊,大人!
“找死!”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馬兒嘶鳴,獵人領的隊伍被瞬間撕開,一陣尖銳刺耳的哨響中,背插翼飾的騎兵沖出。
要說蠻子們無敬畏之心,那麽東峽人的特點就是看不起除了東峽以外的所有人。
除了自己,全都是蠻子!
那臉上畫的如惡鬼,倒抓着彎刀的蠻子還未反應過來,已經被提着劍的騎兵沖過來,一劍刺來,蠻子憑借着多年的經驗立即外身躲到一旁,卻沒想到那騎兵一劍劈在馬上,戰馬哀鳴一聲,牽扯着蠻子倒在地上,将其半條腿壓在身下。
被壓住的蠻子t沒忍住被震出了一口血,同時心中升起了兩個念頭。
第一個念頭,好快的速度,憑什麽這麽快?你們還穿着盔甲,馬也披着具裝,竟然比我們連人帶馬都光着膀子的速度還快。
第二個念頭,敢殺我的馬!
馬蹄如雷鳴,豪豬騎兵們沖殺而出,帶着翼哨響,如千鳥俯沖鋪面,避無可避。
一個來回,幾乎全滅。
萊南·德的右眼皮狂跳。
現在怎麽辦?
“沖啊!”他扯嗓子大喊:“獵人領的士兵,跟我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