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悶沉，裏頭擠滿了人。
烏爾提憋着氣，剛才又有人放屁了，因爲早上那一頓土豆，在逼仄的空間内，味道竄不出去，人險些竄了。
但沒有人說這種日子不好，甚至他們都疑惑這還是奴隸的生活嗎？每天管飯，每艘船都跟着一個懂點技巧的藥劑師，還配着小藥丸，固定時間檢查。
而且，今天早餐還吃了幾顆又大又甜的椰棗。
烏爾提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甜啊，真的很甜，比起在高血城的日子原來被賣出來以後，生活這麽好。
要說這種日子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
自從上次的“飛人事件”以後，對，就是飛人，據說是阿瓦達奧派遣下來的第四使徒從天而降，爲的是消滅心懷鬼胎的信徒，唯一的消息渠道就來手持硬杆兒棍的奴隸主們，當然他們說什麽，烏爾提就信什麽。
反正他也不是阿瓦達奧的信徒，在奴隸之中，衆人信仰四神之一的囚徒，祂被認爲是審判之神、懲罰之神、死神，代表着奉獻和犧牲，甚至一部分極端的奴隸認爲死亡才是囚徒給予的恩賜，當有的奴隸因爲苦難和折磨堅持不下去時，便會有囚徒的狂信者動手，讓對方解脫。
他隻是一個手腳勤快的小馬夫，會修馬蹄子那種，後來被恩铎高原上的蠻子部落抓住，因爲會修馬蹄子撿了一條小命，再之後草原部落和部落之間發生沖突，自己也換了主子，并被低價賣到了高血城。
據說他們這一批當初是要賣到綠洲城的，但不知爲什麽，突然又沒買。
烏爾提仍然記得當初同行的一群奴隸在聽說可以被賣到綠洲城做奴隸時興奮的睡不着覺，據說那裏綠草如茵，果樹上挂滿了各種甜美多汁的果子，糧食豐産，牲畜健康産仔多，那裏是神國。
無奈，他們隻能被揮舞着棒子的奴隸主驅趕來到了高血城，并開始了慘無人道的生活，吃不飽飯，幹不完的活兒，好在身體強壯所以很少被抽鞭子，他以及周圍的人作爲奴隸最大的願望竟然是被賣出去。
跟着隊伍離開了高血城後，烏爾提隻是麻木的走着，當他看到有人因爲缺水倒在地上時，他很清楚那個奴隸死定了。
隊伍不能因爲某個人而停下，耽擱一會兒，還有本已經透支了體力的奴隸也可能被拖累，唯有咬牙堅持。
但是令烏爾提以及所有奴隸震驚的是，奴隸主竟然掏出了水壺，還給了一些吃的。
一支長龍隊伍旁跟着幾輛馬車的物資很正常，畢竟奴隸也是要吃飯的，但大家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地，也知道按照高血城的特點不會允許你吃飽喝足，所以幾馬車的糧食看起來很多，讓幾百人敞開了肚皮吃，撐不住幾天，如果節衣縮食，估計能吃幾個月。
趕路确實很辛苦，但如果有食物和水，一切都不是問題。
好像突然因爲“第四使徒”前來被吓到了一樣，奴隸主雖然還是滿臉的不屑，卻沒有爲難他們。
糧食不夠吃怎麽辦？算了，先活過今天再說吧。
當到達綠洲城時……那應該是綠洲城吧，一片荒蕪，還有不少士兵駐紮，但整個城内充斥着沙土，一場沙暴險些毀了這裏。
和傳說中完全不像。
沒等烏爾提仔細看看這座破敗不已的城鎮，就被攆着上了港口停靠的船。
“放風了！”
外面的喊聲将烏爾提喚回神，他臉上帶着興奮，和其他人一樣。
他們這艘船也就塞了幾十個人，幾個水手，廚師，管紀律的奴隸主，剩下的全是奴隸。
擁擠是很正常的。
船艙的大門被打開，一個個排着隊往外走。
幾十人也要分幾批出去放風，不可能所有人都出去，烏爾提是在第二批，等到第一批按照命令回來以後，烏爾提才用手掌撐着膝蓋站起來。
腥鹹的海風在他爬出船艙時熱情的撲了上來。
太陽很曬，烏爾提微微眯着雙眼，讓雙眼盡快的适應。
眺望遠處碧波，自一望無際的大海上，看見了不少小船的蹤影，他們也一樣來自高血城，有的是和烏爾提的船一起結伴出發，有的隻是更早一些，或更晚一些。
呼吸着新鮮的空氣，舒展身體。
想起第一次聽到能夠放風消息的自己，烏爾提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提，他以前從未有過這種奢望。
身體舒服了一些，不再那麽憋屈以後，他結束了珍貴的放風時間，再次進入船艙内。
吃飯。
甚至有肉。
還有湯。
蔬菜，珍稀的漿果。
放風。
以及今天的身體檢查。
其實就算真的檢查出身體有問題，船上也沒辦法治療，小病外傷外敷，内傷吃藥，但如果是傳染病等，那就隻能自生自滅，被隔離出來自己熬吧，能活下來就活，活不下來隻能丢進海裏喂魚。
烏爾提已經親眼見識了兩次，屍體被丢入海水中時，還是他幫忙動的手。
他比其他人更清楚，如果有病的人不丢下去，整艘船上的人都得死。
随着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烏爾提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概念，夥食沒有太差，但每個人的身體情況都變得很糟糕，勉強維持在健康和生病之間，身體肉眼可見的瘦了下去，但烏爾提的雙眼卻越來越明亮，因爲就在前兩天，還算好說話的那個叫邦邦的奴隸主親口說，他們馬上就要到了。
六月中旬，正中午海面上的太陽曬得皮像鐵刀刮的那麽疼。
那是一座巨大的港口，周遭停泊着無數小船。
“來來！這邊排隊！”
等船停靠穩妥以後，烏爾提等人跟随着穿着一身盔甲的士兵下船，那盔甲真亮，看着和騎士老爺似的，但應該不是騎士老爺，他們可不幹辛苦活兒。
下船以後先是身體檢查，然後登記姓名，分号碼等等。
烏爾提一路上都是懵懵懂懂的。
他也不敢問，也不敢說，就乖乖的排隊，奴隸主棍棒抽打在身上的疼痛教會了他乖巧和順從。
從正中午一直忙活到快黃昏時候，也是最熱的時候。
走過了一關又一關，最後烏爾提跟着前面的一個人來到了一間高大的房子前。
說是城堡不恰當，和烏爾提記憶中有着高聳城牆，堅固牆體的城堡完全不同，這個房子隻是占了一個特點：大。
門口涼棚坐着一個人，身旁放着一把彎刀，年紀看着不大，但是殺氣騰騰的。
看見烏爾提走過來以後，對方伸手。
烏爾提下意識把手裏的紙卡遞給對方，對方沒說話，将紙卡拍在桌上，用一個方章沾了沾某個軟乎乎的東西，然後“嘭”的一下，扣在紙卡上，留下一個紅色的小印記。
紙卡遞還回來，烏爾提下意識的接住。
對方還是沒說話，擺擺手，示意烏爾提往裏走。
往裏走了幾步，因爲一直赤腳，烏爾提很快便發現腳下的土地黏糊糊濕乎乎的，有水浸泡。
看見前面有個人，烏爾提知道自己接下來的目标在哪裏了，于是加快腳步走了過去，靠近以後才發現前方有一扇門。
恭敬的将手裏的紙卡遞過去，不用人解釋他也清楚這張紙卡有多重要。
對方接過了紙卡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能不能從上面看出些什麽，就是一串編号，幾個紅章蓋的戳等等。
紙卡歸還，對方還是沒說話，指了指那扇門。
烏爾提推開門走了進去。
真潮濕，水都嘩嘩的往外淌了。
然後就看見一個光着屁股，渾身濕漉漉的身影走出來，朝着另一頭，發着光的小門走去，仿佛那邊有着名爲“新生”的東西。
他這才注意，推開這扇門以後，後面竟然是一排的門，不停有人進去，然後發出不小的痛呼聲，然後光着屁股出來。
終于有人開口和他說話了。
“把衣服丢那邊桶裏”對方頭也沒擡，說道：“把證件放在門口的框裏進去，然後出來。”
“是！”烏爾提趕緊應答了一聲，這會兒他大概也猜懂了，要洗澡。
将衣服脫完丢進坑裏，拿着“證件”那張紙卡走到一扇敞開的門前，将卡放進去以後，烏爾提推門走了進去。
沒想到是一個狹長的房間，寬大概隻能容納四五人并排，長有卻有十幾步遠，并且在最裏面有一個赤着膀子的精壯漢子。
“關門”
聽見對方說話，烏爾提乖巧關上門，就見精壯漢子雙手抓起胳膊粗的一根管子對準了烏爾提。
心裏頭有不妙的感覺。
轟！
水柱如鐵棍一般伸長，重重撞在烏爾提的胸口，他一個踉跄險些倒在地上。
“啊！”忍不住發出慘叫。
也總算明白爲什麽其他人會慘叫了，被直接用這種恐怖的水流呲，誰能受得了啊。
身體搖搖晃晃轉了幾個圈，烏爾提隻覺得疼，很疼，腿軟的站不穩。
出門後拿上紙卡往前，不過他小心着害怕手把字浸濕了，所以豎着捏卡。
他終于也可以光着屁股走向那發着光的門了，遠看很小，等走進了才發現原來這麽高大，好像自己都被光給吞了。
用卡換了一身新衣服。
沒什麽特點，亞麻的，但是穿着很舒服，甚至還有一雙鞋。
然後是分隊伍，大隊，小隊。
接着是分宿舍。
每個人都穿着一樣的衣服，一眼掃過去如同紮進了麻布海裏，除了五顔六色的頭發像波浪翻湧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不同。
小隊彙聚到大隊前，大隊再列成方隊。
而烏爾提所做的不過是跟着自己前一個人，認準了自己的小隊長，不停往前走。
直到在另一個高大的房子前停下，還有一股子香味飄出來，要吃飯了？
一個嗓門很大的士兵手持寶劍，高聲喊着，因爲烏爾提所在的小隊在第一排，他很清楚看見一個戴着寬沿長角帽子，身披長袍的人用手裏的拐杖輕輕一點，然後那個士兵的聲音便瞬間增大，大到距離較近的他被震得耳朵疼。
“所有人，有問題找自己的小隊長，小隊長收集問題以後向大隊長彙報，大隊長再來找我！”
他喘了口氣：“如果有問題，我隻會找你們的大隊長麻煩，至于大隊長要怎麽處理小隊長，小隊長又怎麽處理你們，我不會管！”
已經習慣了奴隸身份的衆人并沒有太吵鬧，哪怕現場已經有近萬人。
“接下來到食堂打菜吃飯，排隊！安靜！誰敢不遵守規則，所屬小隊全部沒飯吃！大隊長來我這裏領鞭子！”
真的能吃飯了！
烏爾提興奮，經過這一路的折磨他早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身旁還有人更興奮，鬧出了不少的動靜，勉強維系的隊伍方陣鬧哄哄一片。
然後那個士兵提起了鞭子：“第三大隊！第四大隊！大隊長給我滾過來！”
鞭子不是兒戲，真抽，但也看出了被選出來的大隊長一臉憋屈。
于是被抽完了鞭子的大隊長姿勢别扭的拿起鞭子：“小隊長給我滾過來！”
一層壓一層，大隊長也就被抽了兩三鞭子，小隊長就得十幾鞭子，再到鬧出動靜的那群人，臉上的興奮已經沒了，隻剩下惶恐。
被抽了鞭子的小隊長可沒有數數，發洩似的狠抽。
人被抽打的血肉模糊，有兩個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直接昏厥，能不能活下來兩說，用那幾個罵罵咧咧的小隊長話來說：“就算今天活下來了，以後也别想有好日子過。”
也是這時候包括烏爾提在内的所有人才想起來，自己還是個奴隸啊，因爲這段時間的生活而改變的心思立即清醒了過來。
但那些都和烏爾提沒什麽關系，他排着隊進食堂打飯，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吃飯方式。
一排窗口，然後手裏有一個盤子。
先走到第一個，裏面的人會伸出勺子來給一勺菜。
再到第二個，裏面會送出來一塊黑面包。
第三個，會給湯。
因爲多個隊伍同時進來，所有打菜也是同時進行的。
有了之前幾十号人的前車之鑒，吃飯也顯得非常安靜，甚至有人刻意放慢了咀嚼的聲音，唯恐被紅着眼盯着自己的小隊長揪出來打個半死。
但是每個人眼中的興奮是藏不住的，雖然很嚴格，但是有吃有喝啊。
什麽神仙日子。
跟着隊伍回到宿舍，找了一張屬于自己的床後睡下。
接下來連續幾天的日子就是這樣，每天起來排隊，也不讓他們幹活，而是講規矩。
過了大概5天，又開始第二批選拔。
“有認識字的嗎？”小隊長問道：“會點技術的也行，告訴你們，這可是先人一步的好機會。”
看着直搖頭的小隊同伴們，烏爾提擡起了自己的手：“我會給馬修蹄子，隊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