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的疊加,還有這次行動的意義,幾乎都讓這個在巨大圓月之下的場景具有了濃厚的宗教氛圍。
教堂大門轟然洞開。
裏面已經聚集了衆多的神職人員,還有穿着拜倫維斯學士服,卻跟着米克拉什一起背離威廉大師學術理念的的學者們。
他們全都表情肅穆,眼神卻狂熱而渴望的看着路德維希懷抱着的大袋子。
路德維希一路向前,大教堂的宣講桌早就被拆掉。
此時無遮無攔的露出了原本應該在宣講桌後面的雕塑。
——一個無頭的女性天使,正在捧着瓶子向下傾倒液體的樣子,像是要用瓶子中的液體救濟世人。
但是現在,那雕塑的瓶口之下卻并不是人。
而是一張冰冷寬大的石桌。
“放在這兒,路德維希,輕輕地你這是怎麽了?我在跟你說話。”
勞倫斯不厭其煩的又一次叮囑着,但是這位【教會第一獵人】卻神情奇怪。
好像他自己也想要集中注意力,卻因爲生理性的問題而怎麽都沒辦法做到一樣。
這對路德維希來說,實在不是一種正常情況。
但是在勞倫斯的屢次叮囑下,他總算還是平穩的完成了交接工作。
那防水的大袋子被他放置在石桌上,接着他就捂着額頭後退一步。
“你這是怎麽了?”勞倫斯轉頭又問了一遍,而在大主教身後,已經有許多神職人員和學者圍到了桌子邊。
每個人的眼睛裏,那股求知欲都旺盛的像火,隻是因爲這東西太過重要,他們才沒有越過勞倫斯直接上手。
路德維希狠狠搖了搖頭,但是過後卻發現自己仍舊有點注意力集中不起來,他歎了口氣。
“我我不知道,我在回來的路上剛進行過【血療】,但是但是自從我殺了這隻野獸後,就總是感覺不太對。”
榮耀的教會獵人不解的看着自己的手,在往常,這隻手擁有絕對的精準與穩定,現在卻.
“再給我幾隻采血瓶吧,勞倫斯。我得回去休息一下。”
仍舊認爲【血療】可以治愈一切,路德維希隻是認爲這頭肮髒的野獸有些特殊的手段,可以在死後影響他罷了。
對此,他看了看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格曼,隻能感慨【第一獵人】終究是老辣穩重。
當時的獵殺之中,他明顯舍棄了那榮耀的最終一擊,甚至讓開了身位,這才讓自己得手,終結戰鬥。
路德維希并不埋怨格曼當時抽身離開的舉動,因爲獵殺總該有個結束,總該有人去打出最後一擊。
既然總要有人這麽做,那麽這個人是自己,也沒什麽不合理的。
他願意承受這些風險,隻要能幫助更多人。
勞倫斯現在的精神全都被那石桌上的東西所吸引,于是也就從寬大的袍子下抽出五六隻采血瓶,交給了路德維希,就并不多管,讓他走了。
于是路德維希,榮耀的教會獵人。在這個頗有宗教意味的場合中,反而逆着人流朝着大教堂外走去。
腳步顯得踉跄。
格曼,這個看似與世無争,隻是因爲力量與地位特殊而被臨時請來的老人,此時卻存在感極低的站在大教堂的邊角。
背靠石柱,壓低了圓筒禮帽的帽檐。
明明身在大教堂,但卻好像壓根不關心那教堂最中心發生的事情。
大堆的神職人員和學者們,手持熏香和蠟燭圍在石桌邊。
他們在這個夜晚照亮了大教堂中的大部分區域,隻有如格曼所站的邊角位置,那些地方的黑暗反而更加濃郁。
眼神中充斥着求知欲的人們讓出一條路。
治愈教會大主教勞倫斯,還有這批學者中的領頭人米克拉什,兩人走到了距離石桌最近的位置。
他們兩個人也是在場公認的學識最淵博,最能勝任這次研究的學者。
兩個人站在石桌的兩邊,米克拉什這時才注意到,勞倫斯身上那件大主教長袍似乎比以往包的更嚴實了點。
看不清臉,甚至連手都縮在寬大的袖子裏。
但是無所謂。
米克拉什搖了搖頭,他現在什麽都不在乎了,他隻在乎石桌上的東西。
這偉大的、上位者的孩子!
兩個人配合着,将防水的大袋子一層層掀開。
最終,大袋子内裏的東西,在大教堂裏所有人幾乎不約而同的屏住呼吸中,完全展露出來。
那确實是一個人形生物的屍體。
但也僅是輪廓近似人形而已。
祂枯瘦無比,骨骼的輪廓在身上清晰可見。不僅瘦而且高,身高在三米上下。
關節處帶着海洋生物的特征,比如魚鳍。
灰白的皮膚上有特别的粘液,如同剛從母親的身體裏分娩出來的嬰兒,光頭。
後背上,左右肩胛上連着兩塊像是披風,又像是翅膀的皮膚。
治愈教會的情報明明說,這是上位者留下的孤兒,可是在祂的臉上,卻如同一個最蒼老的老人。
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是一種.孤苦的表情。
就像是受到了傷害的孩子,無論怎麽呼喚吵鬧卻都得不到自己母親的回應和保護一樣。
這種表情在這蒼老的臉上顯得怪異,并且異常的痛苦。
“大神科斯,又名科斯莫。”
面對着這麽一具醜陋,甚至稱得上怪誕的屍體,米克拉什卻癡迷的将頭俯下,恨不得将眼睛貼上去一樣,嘴裏喃喃說着。
“這就是祂夢寐以求的孩子啊!”
“這也是我們”勞倫斯癡迷的樣子與米克拉什不相上下,他接着說,“夢寐以求的孩子!”
勞倫斯的手指從袖口裏露出一小節,溫柔而細緻的撫摸着科斯孤兒的屍體,就像是在觸碰一件精美易碎的藝術品。
隻不過那指節的樣子,好像細長的有些過分了。
勞倫斯喘着粗氣,朝旁邊扭頭說着:“手術工具!快!”
那喘氣聲也并不像是因爲激動的情緒而産生的,更像是身體原因。
可是開發出【血療】這種萬靈藥的治愈教會大主教,身體竟然會出現問題?
在亞楠,把這當做笑話說出去都沒人聽。
但此時,誰都不在意除了這具屍體以外的任何東西了。
早就準備好的手術工具被交給了勞倫斯和米克拉什。
米克拉什這邊手上還在按照流程,整理着諸如鑷子、手術刀、血管鉗之類的器具,同時深呼吸,壓制自己激動與興奮的心情,爲了萬無一失的進行研究。
但是緊接着,米克拉什就驚愕的看見在石桌對面的勞倫斯,他已經拿起來諸如骨鋸、錘子一類的家夥了!
“等等,勞倫斯。你是想幹什麽?”
米克拉什皺着眉問道。
“我們應該先研究祂的表層組織,那些東西是破體,打開身體内部時用的,搞亂順序會.”
生物解剖并不是直接把一個生物給拆的七零八落。
這具神子的屍體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實驗物資,甚至在可預見的幾百上千年裏,可能都是亞楠最重要的實驗物資。
祂的每一個器官、每一根血管、每一寸皮膚都值得學者們爲此專門開設一個學科,投入大量的人才與精力。
所以就連解剖,都需要遵循步驟和順序,由淺入深。記錄一層,解剖一層。
貿然全部拆開,到時候誰還分得清原來是什麽樣?
勞倫斯是拜倫維斯最優秀的學者,威廉大師最看重的學生之一,他爲什麽會做出這麽外行,甚至稱得上愚蠢的舉動?
但是此時将自己包裹嚴實的大主教,卻并沒有讓米克拉什把話說完,就直接打斷了他。
他手持骨鋸,那比尋常獵人的武器還要鋒利堅固的鋸齒,已經擱在了科斯孤兒的胸椎骨上。
“上位者的知識!古神的秘密就在這裏!我們沒時間了.難道你們不好奇嗎?”
在勞倫斯長袍的兜帽下,傳出了他細碎、偏執的呢喃。這呢喃聲在大教堂中回蕩不休。
曾經的勞倫斯,就算是要背離他的老師,威廉大師的學術理念,自己開創治愈教會。
在那最後一次與老師的談話中,他也始終不卑不亢,理智沉穩。
他并不認爲兩個學者因爲學術理念的不同而分道揚镳是種背叛,所以可以坦然的與老師進行最後的對話,當時甚至氣氛不錯。
但是現在,曾經面對老師的指責都能雲淡風輕、理智沉穩的學者,此時他的樣子跟一個麻藥粉上瘾的瘾君子又有何差别呢?
或者說,現在在這個大教堂内的所有人也都跟他沒有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