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恩撫摸着粗糙不平的渴望王座的表面。
而在那王座上,魯道斯還沒有到藍恩的胸口高。
這個剛剛從痛苦中适應下來的薪王,恍若無事發生一樣,将雙肘撐在身上,兩隻手搭成橋撐着下巴。
扭頭對藍恩笑着說。
“真不好意思,到了行将就木的時候,我也變得軟弱起來了。我剛才是失神了嗎?但别擔心,該我做的事情,我也一定會做下去,就算痛苦萬分。”
“這就是所謂的‘使命’啊,對吧。我是薪王,而此處正是我的王座啊。”
“五座王位上有五位薪王──這都是爲了傳火啊。現在火終于要熄滅:爲了傳承即逝的火、爲了再次将世界延續下去、爲了重現最古老的傳火因此,我成爲了薪王。”
“現在,我這矮子正沐浴在爲王的榮光下啊。嘿嘿嘿”
“我可不像其他薪王那樣,還有處可去、有家可回。我隻會在這裏了,所以這腳其實也沒大用。”
他說着,還笑了笑地晃了晃正在往下掉落燃盡白灰的雙腿。
“你不是不死人,也并非灰燼。好騎士”
“做完了該做的事,就找個地方好好活着吧。放心,隻要我還在,這世界終究還會亮着的。”
藍恩看着眼前的王座。
與其說它是那種權利的象征,倒不如說是某種.刑具。
而主動坐上來的人,都必将擁有超越凡俗、承受痛苦的覺悟。
“你說你打算一直坐在這裏?”
藍恩抿着嘴,跟魯道斯搭上了話,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表現的輕松一點,正如魯道斯自己說話時那樣。
他的肉體正在承受痛苦,那麽至少在心情上,藍恩希望他能輕松一點。
“這聽起來好像很無聊,你有準備點什麽打發時間的東西嗎?”
“打發時間.”枯瘦矮小的老人驚異的扭頭看了看站在自己王座旁的藍恩,突然又笑了笑。
“啊,好騎士、好孩子。你還真是第一個幫我着想到這方面的人啊。”
不首先關心自己這殘軀還能燒多長時間,也不首先關心外面的黑暗多久後才能好轉,反而先關心起我這個薪王本身嗎?
薪王,這世界上最崇高、最尊貴的稱呼。
魯道斯卻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關心了。
“好孩子,我現在确實無聊透了。”
魯道斯感覺自己跟藍恩說話都輕快了很多,而不是剛才那種在壓抑痛苦的過程中,刻意表現出的灑脫。
“我就和你說一說吧。在我成爲薪王以前,我是研究‘煉成’的人。就是将靈魂的特質凝固後取出,這可是史上有損庫爾蘭之名的禁忌喔。”
“不過那的确是能讓人得到難得力量的技術。”
“如果你能找到冶煉爐,一種用結晶蜥蜴的殼張開後又合攏塑形的産物,我就能幫伱煉成靈魂哦。這也算是讓我解悶的法子吧。”
我想将那力量送給你,好孩子。
看着藍恩認真聽着的精緻側臉,魯道斯的心裏這麽想着。
“冶煉爐?”
藍恩連庫爾蘭在哪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這種獨門技術了。
但他有另外的消息。
“我不知道冶煉爐在哪,但我知道附近有條結晶蜥蜴。它的殼能用嗎?”
“隻要你帶過來,孩子。隻要你把它帶過來。”
魯道斯慢悠悠的說着,嘴角微笑。
“我會的,用不了多長時間。”
藍恩幹脆的答應下來。
之後,他走下王座所在的二層,回到環形祭祀場的中央底層,站在了防火女的身邊。
“情況我已經都通知到了。”獵魔人對防火女點點頭,“按照艾瑪主祭的意見,現在需要再次敲鍾,喚醒灰燼英雄們。”
“這是防火女的職責。”防火女雙手在腹前合攏,朝着藍恩微微躬身行禮。“我會負責敲響第二次鍾聲,喚醒從古至今的灰燼們。”
這就代表剩下的事情,藍恩不用擔心了。
藍恩走出了傳火祭祀場的大門,擡頭看着天色。
雖然還是黑暗一片,但是終究不像是剛才那樣,如同無底深淵一般的黑暗了。
相反,現在甚至已經有了點變亮的苗頭。
這一切都是因爲魯道斯開始在渴望王座上,給初始之火傳遞力量。
整個世界的光明與否,維系在一個生物和一個火種上無論再确認幾次,藍恩都有種被刷新世界觀的感覺。
他出門想要拉上專家,看他有沒有找到那把心心念念的好刀,兩個人可以一起去宰了那條結晶蜥蜴。
可是等藍恩再次看見專家時,獵魔人隻看見這個幹瘦的男人站在一個用鐵栅欄門封住的塔樓底下。
專家的手扒着鐵欄杆,眼神直直地往裏面看。
而在他的腳邊,則有一把明顯不尋常的打刀。
那刀上呈現着異樣的斑紋,還有不開啓【靈視】都能感覺到的異樣、讓人難受的魔力。
如果說這片傳火祭祀場裏有任何符合專家所描述爲‘一把好刀’的武器,應該就是這把刀了。
可是看專家如今的樣子。
他不像是個冷靜而精準的劍士,也不像是爲了一把好刀而在瀕臨末世的世界裏潛入洛斯裏克後山的癡人。
至少,不像是個爲刀而癡狂的人。
那把刀就躺在專家的腳邊,再遠點就是洛斯裏克山脈的山崖。
可是專家連看都沒有看那把刀一眼,反而隻是表情木然的往鐵栅欄門裏看。
藍恩狐疑的走上台階,到了專家的身邊,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那鐵栅欄門裏,是一大堆屍體。
女性,穿着跟防火女一模一樣衣服的屍體!
這其中有的屍體幹枯成了骷髅,有的則還有一層皮貼在骨頭上。糟亂且肮髒的頭發糾結成一绺一绺,掩蓋着她們原本也許頗爲精緻的臉。
那些臉上,也帶着象征盲女的銀質面罩。
這裏全是防火女的屍體。
而專家的眼神,就死死盯在其中的某一具屍體上。
“你其實不是爲了刀來的,對吧?”
藍恩沒有轉頭看專家,隻是低沉的輕聲說着。
專家沒有回應,也沒有動作。而藍恩也沒有再問,隻是默默離開。
在這個世界,爲了傳承火焰,犧牲與死亡已經成爲了再正常不過的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