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肯感覺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
他夢見自己回到了希達裏斯的家鄉,在那個王室還沒有發生變故,也沒有泰莫利亞複辟軍到來的時候。
空氣裏彌漫的不是腐爛屍體的臭氣跟房屋被燒毀的濃煙,而是市鎮花壇裏的花香,路邊餐館裏烹制海魚的香氣。
人們不緊張,也不會神經質的提防每一個陌生人,也不會餓到啃食同類的屍體。
那裏的空氣濕度适宜,溫度也适宜。根本不像是威倫一樣,遍地沼澤和瘴氣,像是個爛泥坑。
内肯開始懷念故鄉尚且沒有戰火時的一切。
“醒醒,雜碎。”
但随即,夢裏的環境變了。
他開始在叢林裏沒頭沒尾的奔逃。
他不知道爲什麽要逃,隻是感覺一股仿佛磨牙吮血的驚悚感,從骨髓深處向外迸發。
身後傳來“咚咚咚”的沉重踩踏聲,頻率又急又快。
夢裏的内肯感覺這簡直荒唐。
樹林疾奔,你穿重甲?還追着我跑?
你是哪來的鹿首魔嗎?
算了,隻是夢而已,夢都是沒道理的、沒道理的.
隻是夢而已
“我說,醒醒,雜碎!”
恍惚之間,内肯感覺到自己面前有個人影在走動,而自己的視角就趴在地上。
然後,他感覺自己的手腕被踩住了。
内肯被肉體的感覺拉回現實,茫然的睜開眼,看着自己被踩住的手腕。
這個環節還沒什麽,因爲隻是對方的目的是“踩住”,而不是“跺碎”。
但踩住手腕.是爲了什麽呢?
“嗤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是肉類受到高溫炙烤的動靜,肉裏的油脂受熱會爆開花。
内肯渙散的眼神凝聚起來,并且很快變得驚恐!
“啊啊啊啊!!!”
是手!是他的手啊!
他的手被按在了還有火星的碳堆上啊!
那本是他們營地的營火,不久之前上面還架着一隻刷了油的胳膊。
内肯原本平爬在地上的身體,在疼痛中一瞬間就拱了起來。
他瘋了一樣的想要抽走自己的手腕,但是那雙外挂鋼鐵護胫的靴子就好像被定住了一樣!
紋絲不動。
“你要幹嘛?你要幹嘛?!你是誰?救命!瘟疫在上,救命啊!”
藍恩輕輕歪頭,看着腳下的男人像蛆蟲一樣扭動。
慢慢用腳壓着他的手腕,從碳堆邊移開。
内肯從連續不斷地燒傷痛感中獲得了片刻的喘息。
此時他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豆大的汗珠從頭頂滾落。
他下意識的四面環視,但周圍的景象卻像是擊潰了他最後一點理智。
恐懼的淚水和鼻涕一起噴薄而出,他的嘴唇顫抖的像是在打寒顫。
“啊啊啊啊啊!”
在這個小營地裏聚集的七個人,全都被集中在這片空地上了。
當場被砍死的三個人不說,而轉身逃跑的人則已經被變成了“形态各異”的樣子。
跪坐在地上,雙手想要伸向自己的腦袋,但是那腦袋卻已經變成了焦黑色的碳!
黑乎乎的嘴巴大張,内肯甚至能想象到那副竭力嘶吼的樣子。
還有脖子粗大到不正常,整個人的皮膚遍布血絲、一片青黑的樣子
從迷夢中醒來的茫然,突然遭遇劇痛的恐慌和驚愕,再加上此時眼前的景象。
内肯顫顫巍巍的扭頭,看着踩着自己手腕的男人。
一張很有異域風格的臉,穿着厚重的甲胄,連棉甲外罩都沒被刮開一絲!
他終于記起來了自己的遭遇。
和隊友們燒烤人類的胳膊,然後一個敵人從樹林裏鑽出來,撕碎了所有敢拔劍的人。
他們跑了,然後昏迷。
再次醒來,這人已經踩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壓在了帶火星的碳堆上。
“有點失望。”
那人面無表情的說着。
“我本以爲食人者的窮兇極惡會持續到他們死前的最後一秒來着。”
内肯已經恐懼到沒法好好說話了。
“仁、仁慈!求您求您!”
“當生死不由人的時候,不要乞求仁慈,要展現價值,内肯。”
那人的語氣很平靜,但就是因爲太平靜了,在這個已經由各種屍體裝點得奇形怪狀的營地裏,這種平靜顯得恐怖極了。
“内肯,來自希達裏斯城的漁夫,内肯·範德羅。你的朋友們告訴我,你是這個營地裏資曆最老,地位最高的人。他們告訴了我關于你的很多事,你的出身、你的經曆、你在這個群體裏的等級.”
“但他們并不知道更多,所以他們現在是這個樣子。我很希望你能得到跟他們不一樣的結局,真心希望。”
藍恩伸手向腳下的男人示意四周,他的語氣平穩而沉靜。
但在内肯的耳朵裏,他隻覺得有一股無形的、瘋狂的精神在他的腦子裏亂竄!
“一個略微頭大身子小的男孩,在兩天前被擄走,穿一件洗到發白的藍色亞麻襯衫,身無長物。”
“我從奧瑞登一路跑到康代爾,在這一路上我殺人、用刑、再殺人.因爲你們綁了這麽個孩子。”
“我殺了你們出來捕獵的人,我殺了駐紮在康代爾的爵士士兵,然後是這裏。”
“爲了讓你們萌發恐懼,我握着那個人的腦袋使用伊格尼法印,把他的腦袋燒成了炭。”
“爲了讓你們不敢撒謊,我扯着那個人的喉嚨,用阿爾德法印向他肚子裏灌了二十公斤的空氣。”
藍恩一個一個的給内肯指着那些屍體。
“用刑的時候我吐了,内肯。因爲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并不會因爲人類的慘叫和哀嚎而獲得快感,感到滿足。相反,那些聲音讓我的骨頭都難受到發麻。”
“但也請你别誤會我當時即使吐了,用刑的過程也一點都不遲疑。因爲我知道,嘔吐隻是我的生理反應,在内心的正義性上,我對自己的作爲沒有半點異議。”
藍恩微微俯下了身子,靠近内肯。
他嘴角确實殘留着一股酸臭味,那是胃酸的味道。
“事實上,就算我對你們再用刑一百個、兩百個人,我依舊會難受。但我同時也非常确定——隻要能幫我救回那孩子,我在動手的時候就絕不會因爲難受而手軟。”
“食人禽獸的命,一千條也比不上一個好孩子重要。”
“我就是這樣想的,内肯。”
說話間,藍恩的腳壓着内肯的手腕,再次向着冒火星的碳堆移動。
“現在,告訴我孩子在哪。如果你不清楚,就告訴我誰可能會清楚。”
“或者你也可以當回硬漢,面對酷刑咬牙堅持、臨危不懼、甯死不屈。不如說,我更希望你那樣。”
“就像我跟你同伴所說的那樣,硬漢在崩潰之後吐露的情報,往往更加可信。”
“而一個一開始就嘴上不把門的家夥,吐出來一堆信息,我卻要擔心哪個能用哪個不能用,浪費時間。”
“我說的有道理嗎,内肯?”
藍恩身體前傾,抵近内肯的身邊,直視他的雙眼。
“來,擡頭看着我,說話。”
他平靜的說:“讓我看看你有沒有說謊,有沒有隐瞞。”
内肯·範德羅,完全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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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