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數日。
鹹陽城中都很安靜。
仿佛都在等着始皇的令書頒布。
相較于城中的寂靜,胡亥卻是被趙高纏上了。
宮中。
趙高躬着身,滿臉含苦道:“公子,你當去履行之前許下的承諾了。”
聞言。
胡亥眉頭一皺,好奇道:“我許下過什麽承諾?”
趙高輕笑道:“公子卻是忘了,在幾個月前,公子去到嶺南,當着全軍将士的面承諾過一件事,便是這些将士從軍中歸來,定在城中親迎,眼下已有部分将士歸來,公子又豈能食言?”
“公子乃天生貴胄,若是傳出去,丢的可是皇室顔面。”
“現在這些将士在駐守在軍營,等待着朝廷正式下令,公子若是再不抓緊時間,等到這些将士各自回到地方,亦或者前去關東任職,公子可就再無法兌現承諾了。”
胡亥面露恍然。
經過趙高的提醒,他已經反應過來。
當時自己在南海說的起勁,的确當着全軍将士的面,說過這一番話,隻不過當時真就随口一說,因而絲毫沒有放在心上,而且南海大軍可是足足有五十萬人,若是自己誰都去親迎,那日後豈不把自己給累死?
胡亥有些不情願。
見狀。
趙高連忙勸誡道:“公子,這次你确是不能推卸,這是公子你在南海自己承諾的,而且這是第一批回鹹陽的将士,還是殿下去南海親自帶回的,對于關中老秦人而言意義非凡,公子萬不可食言,若是今後再有将士回鹹陽,臣都決然不勸,然這一次,公子務必要兌現。”
“人不可無信啊。”
“何況公子是陛下之子?!”
胡亥遲疑一陣,也是點了點頭。
他說道:“你說的倒也對,這是第一批回鹹陽的将士,雖然數量不多,但卻意義特殊,我身爲大秦公子,理應去兌現昔日承諾,而且這些将士離家大多十年起步,我若是不兌現承諾,日後恐會爲人诟病,這反倒落人口舌,若是落到父皇耳中,恐還會遭緻不滿。”
“你替我下去安排一下吧。”
“公子高義。”趙高面色一喜,連忙點頭應下。
這時。
胡亥似想起了什麽。
他朝趙高看去,說道:“你記得替我給嵇恒說一下,我這幾日就先不過去了,等我把這些事處理完再過去,讓他記得給我留點好東西。”
聞言。
趙高眼中露出一抹怨毒。
他這麽盡心盡力的爲胡亥着想,結果胡亥滿心隻有嵇恒。
這讓趙高心中可謂氣極。
他實在想不通。
自己服侍胡亥十幾年,從胡亥記事起,就一直服侍在身邊,從不假以他人,可謂是盡心盡責,然胡亥又是怎麽對自己的?反倒對自己多加提防,自己可是跟胡亥相處了十幾年啊?
十幾年的相處,敵不過一兩年的初識?
趙高雙拳緊握,眼中很是不甘。
他真的很不甘心。
就因這個嵇恒,胡亥開始跟自己有意疏遠,若非自己主動找胡亥,胡亥甚至都不見得會主動找自己一次,甚至爲了嵇恒的幾句糊塗之言,甯願放棄皇位。
這是何等可笑?!
雖心中滿是怨恨,但臉上趙高依舊是一臉笑意,他點頭道:“臣記住了,等下便差人去傳話,請公子放心。”
胡亥點點頭。
等胡亥離開偏殿,趙高目光瞬間冷了下來。
他望着胡亥遠去的方向,眼中露出了難以壓抑的憤怒跟怒火,他壓着心中火氣,咬牙道:“胡亥,我對你難道還不好嗎?處處爲你着想,一切以你爲主,甚至恨不得将心肝挖出來給你,你爲何就要去信一個六國餘孽?”
“他究竟有什麽好?”
“他能替你登上皇位?”
“他能替你收買人心?招攬朝臣?”
“他可曾有一次替你着想過?”
“沒有!”
“從始至終唯有我趙高是一心向你的,你爲何就這麽不明事呢?爲何甯願去相信一個外人,也不願相信我趙高的一片赤心呢?”
“公子,你何其糊塗啊!!!”
在一陣埋怨後,趙高終于調整好心态,臉上重新恢複自然,而後走出了偏殿。
他還有其他事要做。
眼下胡亥已答應去兌現承諾。
他确是可以對此大做文章了,這也算是他給朝臣做出的樣子,要讓其他人看到,胡亥依舊是有欲望跟野心的。
尤其這次廷議一開,越來越多官員跟扶蘇生出了嫌隙,這無疑是給了胡亥更進一步的機會。
所以趙高很珍惜這次機會。
他隻想盡可能的抓住一切機會,讓胡亥重新回到衆人視野,進而暗中不斷地培植自己的勢力,最終實現跟扶蘇的分庭抗禮,甚至是取而代之。
他相信。
隻要胡亥取代了扶蘇。
他就一定能揚眉吐氣,甚至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想到這。
即便以趙高的城府,也不由激動了一陣。
他已沉寂太久了。
他早已不甘繼續這麽沉寂了。
趙高走出皇宮。
随後徑直去到了縣衙。
他自不會自己去傳話,不過他也很好奇,嵇恒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迷得胡亥流連忘返,甚至是有些樂而忘返。
随着小吏的傳話,很快,趙高便被引到了大堂。
而鹹陽令更是不敢怠慢,幾乎是三步并兩步,快走的來到了趙高面前。
閻樂谄媚道:“外舅(嶽丈),今日怎麽有空來我這了?”
趙高淡淡的看了一眼閻樂,問道:“你這鹹陽令當的可還合适?可曾在政事上疏忽?”
閻樂連忙道:“外舅放心,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可是夙興夜寐,幾乎都待在了縣衙,萬不敢弄出任何疏漏,我可是清楚,外舅爲我謀的這鹹陽令的不易。”
聞言。
趙高露出欣慰之色。
閻樂能上任鹹陽令,他可謂是費盡心思。
之前因爲自己的緣故,閻樂被朝廷免了職,一直閑置在家,加之後面他越來越不得勢,因而複起之事更是遙遙無期,不過近來,随着趙高跟杜赫等人走動的越來越頻繁,此事便有了轉機。
在一個月前。
在趙高多次的力薦下,杜赫等人最終點頭,重新啓用了閻樂,并讓其擔任了鹹陽令。
閻樂自是清楚自己這鹹陽令的來之不易,這段時間更是不敢有任何疏忽,唯恐爲人抓住把柄,或者落下口舌,最終害的自己丢官,所以一直以來都小心翼翼。
更不敢做任何出格之事。
雖心中漸漸生出了不耐煩,卻也始終不敢表露出來。
他可是清楚,一旦自己再被免官,或者被廢官,想要再起,可就難如登天了,就算是趙高,恐也沒辦法再替自己走動了。
趙高笑容一收,緩緩道:“這次來找你,自是有事要交代給你,方才我已跟公子說好,公子這幾日便會重新出去走動,這對于當下我們很關鍵,不過你暫時是插手不上,這次交給你做的事很簡單,便是去西城,那嵇恒的住處走一遭。”
“替我摸一摸此人的底細。”
聞言。
閻樂面色微變。
他對嵇恒這名字可是如雷貫耳。
無他。
趙高這一兩年可是沒少提這個名字,每次提到都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将嵇恒當場挫骨揚灰,因而他也是将嵇恒名字牢牢記在了心中。
“我去?”閻樂有些不自信。
嵇恒可是連趙高都無比忌憚的人,讓他去試探,這豈不是讓他去獻醜嗎?
見狀。
趙高冷哼道:“我自不是讓你去試探嵇恒,隻是讓你去傳話,順便替我瞧瞧此人,若是能從中套出一些東西,那便再好不過,若是不能,也不用勉強。”
“若非我不便在外走動,不然豈會讓你去做?!”
聞言。
閻樂這次暗松口氣。
他問道:“外舅,那我該怎麽去做?”
趙高目光微阖,沉聲道:“你倒不用做太多,隻需将公子近幾日不會過去的事,交代一下,順帶去試探一下此人對公子的态度。”
“另外着重注意一下,他在聽到你是鹹陽令時的反應,此人是個聰明人,你這鹹陽令官職也算不大不小,這次又是你親自去傳話,也能表露出一些事,便是公子暗中還是有人在支持的。”
“同時也暗中可表露一些不滿。”
“他看的明白的。”
閻樂眼珠滴溜溜一轉,已明白了趙高的用意。
趙高這次讓自己前去,一來是試探嵇恒跟胡亥的親近程度,二來便是表露站在胡亥身後的勢力,已對嵇恒的行爲有些不滿了。
閻樂雙眼眯成一條縫,陰恻恻道:“外舅放心,小婿定将此事辦的漂漂亮亮。”
趙高點點頭。
他其實還想讓閻樂将廷議的事透露給嵇恒,好讓嵇恒清楚,扶蘇已漸漸不得人心,胡亥日後是很有機會上位的,隻是在沉思一陣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心思。
閻樂的官職終究有些低了。
讓他去做這‘洩密者’,卻是有些不太合适。
他緩緩道:“你做事,我還是放心的。”
“我知道你一向耐不住性子,讓你當鹹陽令是有些委屈你了,不過現在形勢如此,也隻能勉強一下你了,而且鹹陽令的位置很重要,朝中其實不少郎官惦記着,若非我多次走動,根本就落不到你頭上,現在朝中分歧越來越多,留給我們的機會卻也越來越多。”
“你這幾年要安分一些。”
“等到機會來了,我自會對你再做安排的。”
聞言。
閻樂面上一喜。
他當真是不想當這鹹陽令。
瑣事太多了。
鹹陽本就是國都,人口上百萬,上面有朝廷盯着,下面還要處置各類大小事務,他這才當了鹹陽令不到兩月,已經瘦了十來斤了。
眼下聽到趙高的話,也是重新振奮起來。
他可是想的很清楚。
一旦胡亥真的争的儲君之位,那他可就能一飛沖天了,到時輕而易舉就能進入朝堂,也不用再看别人眼色了。
閻樂面露欣喜道:“外舅放心,我知道的。”
“絕不敢給外舅丢臉。”
趙高又豈會不知閻樂是什麽人。
他笑着道:“最近朝堂變化很大,很多搖擺不定的官員,漸漸對扶蘇有了不滿,這幾日扶蘇在各大官署走動,想落實自己在南海說出的承諾,但卻沒少碰壁,扶蘇乃大秦儲君,你也應當明白這其中的意味,所以隻要你好好做,日後虧待不了你的。”
閻樂點頭道:“小婿明白。”
趙高颔首,沒有繼續逗留,踩着雪地,大步離開了。
等趙高走遠,閻樂是滿心歡暢。
他得意道:“我閻樂這是要苦盡甘來了嗎?”
“自從外舅上次出事,我就一直沒遇到什麽好事,現在不僅官複原職,甚至還有了提升,更重要的是,胡亥公子還有更進一步的可能,一旦胡亥公子再進一步,那可是大秦儲君,再進一步,那便是秦二世,一旦胡亥公子成了秦二世,以外舅跟胡亥公子的關系,我豈不也要一步登天?”
“而且現在機會還越來越大了。”
“當真是否極泰來。”
閻樂搖頭晃腦,顯得很是欣喜。
在一陣欣喜之後,他也是冷靜下來,開始正視其趙高交給自己的事,他嘀咕着:“讓我去試探嵇恒,這倒有點難度,不過那嵇恒就算再厲害,也隻是一低微黔首,我乃堂堂鹹陽令,又豈能怕他?他又豈敢真刁難我?”
閻樂冷哼一聲,朝外高聲道:“來人,給我備車馬,本官要出去一趟。”
吩咐完,閻樂看了眼案上的竹簡,眼中露出一抹煩躁,最後直接偏過頭,眼不見心不煩,等到小吏将車馬準備好,閻樂整了整衣冠,坐上馬車,徑直朝西城走去。
嵇恒的住處。
他可是早就打聽清楚了。
隻不過過去沒有借口,一旦靠近就會爲人攔下,但這次有胡亥的口令在,一切自不會再有問題。
他其實也很好奇這嵇恒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自己的外舅都如臨大敵。
不多時。
閻樂的馬車就停了下來。
隻不過非是停在嵇恒的門口,而是隔了條街便被攔住了。
即便閻樂說自己是替胡亥來傳令的,依舊沒能放行,最終閻樂執拗不過,隻能讪讪徒步走去,隻是這一來一去,再無之間的倨傲氣焰。
這時。
嵇恒已知曉了閻樂的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