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正坐席上。
他并未就此置于腦後,而是全盤的梳理起來。
他感覺這是一個很嚴峻的情況。
他必須想清楚。
“官府.官府”張良輕聲叮咛着,腦海開始回想半年來秦廷的所作所爲,在一番重新審視之後,他眼中漸漸露出一抹明悟透徹。
秦廷并非毫無作爲。
而是一直在作爲,甚至是有大作爲。
一念間。
張良想到了很多。
他将秦廷這大半年做的事,一件件的串聯起來,最終這一件件事情,都如一個個光點,聚集到了一個地方。
鹹陽!!!
張良猛的擡起頭,眼中露出一抹駭然。
他已想清楚了。
也知曉秦廷在謀算什麽了。
張良肅然道:“秦廷對天下的形勢已重新做了評估,已從過去的‘天下和平’‘靡不清淨’的時勢中掙脫出來,這大半年秦廷的舉措,總結下來,其實都是在有意收攏實力,削弱地方。”
“這一切從‘官山海’開始。”
“也是從這時起,大秦皇帝與朝堂的注意力,發生了極爲關鍵的轉折。”
“秦廷從過去的全力構建新天下、盤整天下,轉爲了對六國複辟暗潮的警惕、查勘以及削弱。”
“其中以警惕查勘爲主。”
“秦廷當前主要做的其實可稱得上.”張良遲疑了一下,不确定的說出了兩個字:“收縮!”
當‘收縮’二字說出後,張良視線瞬間開闊。
很多事一下豁然開朗。
他從席上站起,在室内來回踱步,面色沉重道:“就是收縮。”
“過去秦廷妄圖将手腳伸至天下各地,繼而控制天下,但在這大半年裏,鹹陽朝堂已發生了不小變動,這股變動一直未引起多少人注意。”
“而今想來,卻大有講究。”
“那次的變動,我跟其他人都沒有重視,都認爲是秦廷爲力推‘官山海’,所以将一些官員進行了免官廢官,但實則并非如此,我們都爲‘官山海’這個幌子給糊弄住了。”
“官山海看似聲勢浩大。”
“實則對天下的影響極爲有限,隻局限于地位低賤的商賈。”
“何以能讓天下人矚目?”
“秦廷真正圖謀的是借‘官山海’,對内政進行一番肅整,對官員進行一番更替,隻是當時所有人都遺漏了這點。”
“但這才是關鍵!”
張良眼中露出一抹冷色,心中更是充滿了懊惱。
他同樣也中計了。
主要是秦廷做的過于隐蔽了。
若是不再三留心,根本就察覺不到。
他之所以察覺到,主要是因對秦廷的恨意,讓他對秦廷的一切動向,都迫切的去了解,若是不然,恐也根本難以洞悉。
他們都被秦廷戲耍了!
張良緊閉着眼,在原地不斷的踏步,在腦海中不斷回想着,那段時間秦廷官員的調度,最終他緩緩睜開了眼,眼中的懊惱之色更濃。
“那段時間,秦廷征召回朝的官員,無一例外都是老秦人。”
“其中領首的嚴氏、華氏等。”
“嚴氏乃樗裏疾之後,華氏乃嬴華之後,他們都是大秦宗室出去的人,還有司馬昌、白禦等人,他們是秦國的勳貴之後,而史祿等人,則都是窮苦出身的老秦人,他們對秦國可謂無比忠誠。”
“秦廷這番舉措,是以整肅内政爲由,将秦廷信任的人重新聚攏,繼而實現穩固關中的目的。”
“秦廷放棄了過去的策略。”
“已轉爲鞏固關中,首要以關中穩定爲主,再進一步擴大對關東的控制,繼而重新實現對天下的全盤控制。”
“秦廷慢下來了。”
張良神色變得無比嚴肅。
秦廷過去再怎麽針對,他都不放在心上,但眼下秦廷突然的收縮,卻讓張良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此舉于天下乃大害!
張良猛的振袖,眉頭緊皺道:“若秦廷真有意收縮,重新積蓄力量,恐唯有六地徹底整合,方才能與之抗衡,不然就會重蹈當年蘇秦公孫衍之後塵,不僅不能亡秦,反倒會被逐一擊破。”
“然六地本就各有矛盾,想完全放下矛盾,隻怕短時都難以做到,而且六國貴族對六地的影響力,早已沒有過去那麽大,繼續任由秦廷施爲,隻會被逐漸蠶食殆盡,最終徹底消亡。”
“秦廷爲何會有這麽大的轉變?”
張良蹙眉。
他的眼中滿是不解。
他想不通。
從各方打聽到的消息,秦廷都不該有這般動作,因爲嬴政年歲漸大,大秦諸公子又難當大任,因而這些年秦廷的舉措越來越急,越來越急于求成,正因知道這點,六國勢力才一直避之又避,唯恐爲秦廷盯上,成爲秦廷施暴對象。
也一直樂見秦廷空耗國力。
但現在秦廷的舉措,卻讓張良始料未及。
甚至是驚慌失措。
這沒道理。
他冥思苦久,最終沒有頭緒。
隻得把理由放在扶蘇身上,因爲扶蘇近來變化極大,或許正因爲此,給了嬴政重新謀劃天下的想法,但扶蘇爲何會有這麽大的轉變?
他一時想不到。
他唯一認識到的是這次關中之事大有蹊跷。
而且一定有蹊跷!
秦廷眼下重點放在經營關中上,又豈會坐視關中出現這麽大簍子?然這段時間的毫無作爲,恐根本就不是無爲,而是一直在暗地布局。
“秦廷這次又在謀算什麽?”
張良眉宇緊皺。
他已不敢抱有任何僥幸之心。
秦廷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等秦廷重新招徕了民心,隻怕六國想複國,将會變得無比艱難,就算關東生出了亂子,在大秦鐵騎之下,恐也難以招架,必須打亂秦廷的布局。
讓秦廷功虧一篑。
但他知曉的情況太少了。
僅憑從四處打探到的信息,就想洞悉秦廷的布局,又談何容易?
張良陰沉着臉,在室内走來走去,低語道:“這次關中危機,秦廷究竟會怎麽解決?”
“商賈?”
張良搖了搖頭。
他并不認爲商賈會相助秦廷。
也不可能相助。
無論秦廷‘官山海’意圖如何,最終利益受損的都是商賈,商賈完全沒可能去以德報怨,而且一旦懷縣沉船之事爲有意爲之,并最終洩露了出去,秦廷恐就不僅是針對商賈了,而是要索命!
商賈又豈會這麽做?
而且就算商賈想助秦,鹽鐵缺少之事,也不是商賈能解決的。
最終還是要落到秦廷頭上。
但秦廷會怎麽解決呢?
張良在室内踱步,卻是始終沒想通。
更令張良不安的是,他現在完全不知秦廷意欲何爲,也不知秦廷接下來的動向,更不知秦廷最終的目的是什麽。
完全茫然。
這讓張良深感無力。
他甚至有種預感,何瑊的所爲,不僅不能亂秦,反倒會助秦。
想到這。
更讓張良心生煩躁。
另一邊。
扶蘇終究還是沒能抗住。
逃到了嵇恒住處。
這幾日,他也是徹底煩了,每隔一會就有官員向自己訴苦抱怨,他是不厭其煩,最終在幾次阻止無果後,直接選擇眼不見心不煩,躲到了嵇恒這裏。
而且現在城中局勢越來越緊急。
他也生出了緊迫感。
有嵇恒在身邊,讓他安心不少。
至少真出現什麽突發狀況,或者自己處理不了的情況時,能直接詢問解決,避免事态進一步擴大,最終釀成大禍。
身處這場風暴中央,扶蘇也深感壓力。
他對自己的臨場出手,也早沒了最初的信心。
嵇恒淡漠的看了扶蘇幾眼,大抵猜到了扶蘇目前的處境,隻是看了幾眼,就收回了目光,慢悠悠的去到廚房,燒起了熱水。
扶蘇苦笑一聲。
他跟着走了過去,拱手道:“現在朝中對此事争議很大,不少人都在訴苦埋怨,他們中一些人心思不正,但的确有部分官員是深受其害,我雖多次勸阻,卻始終沒能如願。”
“最終擔心會影響後續,隻能逃難般的來先生這了。”
“還請先生見諒。”
嵇恒面色如常,并未就此理會。
朝中之事,他不會參與。
扶蘇也知曉嵇恒的性格在,知曉其不會冒然牽扯進來。
一時靜默。
在嵇恒将柴火點着後,嵇恒才淡淡道:“時間已拖得有些久了。”
扶蘇微微額首,道:“的确有些久了。”
“我前面因擔心官署會不配合,就特意多等了幾天,眼下已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也不敢再拖延,隻是也不願再待在宮中了。”
扶蘇苦笑着搖頭。
他這段時間真是思緒如麻。
每天不僅要詢問督促各官署的進展,還要看各官署官員的訴苦抱怨,哪怕他早已有了準備,真的面對時,依舊感到了有些吃力。
那些文書裏看似都風平浪靜,但冷不丁幾句卻直插肺腑。
即便是他也生了幾次悶氣。
嵇恒看了扶蘇幾眼,輕笑着搖搖頭。
他對此可是深有體會。
能身居高位的有幾個等閑之人?
大多都狡黠如狐。
若是不再三小心,沒準就被這些老狐狸陰了,到時更是有苦說不出,不過這大多僅限于朝臣之間。
若是當上了皇帝,尤其是實權皇帝。
那就沒這些問題了。
但一個皇帝連這點城府都沒有,隻怕早晚會淪爲傀儡,所以這段路注定是要走的,隻是有的人熟悉的快,有的人熟悉的慢。
扶蘇才剛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