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遵令。”馮棟拱了拱手。
他用手随意的撩撥了一下發須,讓淩亂的發梢稍微整潔一些,随後看向自己的第二子,怅然若失道:“好好看着族裏,若我沒回來”
“就各自謀生路吧。”
“父親.”馮策眼露焦急。
馮棟搖搖頭,輕歎道:“獵鷹千日,終會有這麽一天的。”
“罷了。”
馮棟顫巍的走出院子。
他的步伐已很是蹒跚,見狀,馮策連忙上前,想去攙扶,隻是被馮棟阻止了。
馮棟擺手道:“不用了。”
“我一人能行。”
說完。
馮棟朝小吏揮了揮手,便徑直朝前面走去。
小吏嘿笑一聲,自無任何意見。
很快。
馮棟再次到了獄衙。
這次小吏并未将其引向大堂,而是直接帶去了後堂。
等馮棟到場時,場中已站了數人。
見馮棟來了,程鄭快走了兩步,走到馮棟跟前,神色不安道:“馮兄,你也來了,你平素爲我等中最有見識的人,你來給我們分析一下,這次官府叫我們前來,又是所謂何事?”
其他人紛紛投目。
馮棟苦笑一聲,歎氣道:“還能爲什麽?”
“自是爲了鹽鐵。”
“前面官府的種種舉措,其實隻是借勢推出‘商律’,而今目的已經達到,我等皆成了商賈中的叛徒,諸位莫要忘了,前面那鍾先生那般針對,卻是隻字未提鹽鐵。”
“官府當真是毫無斬獲?”
“不可能的!”
“官府很可能洞悉了一些情況,眼下就是想逼我等就範。”
程鄭臉色微沉、
到場幾人的神色都很是難看。
前面官府已将他們坑害的如此慘了,若是開始審訊鹽鐵的事。隻怕在場沒人能活着走出去,畢竟都是參與者,官府的态度又這麽強硬。
後堂彌散着一股絕望壓抑的氣息。
砰!
随着一聲悶響。
大門洞開的後堂陡然關上了。
聽到身後傳來的震響,五人也是被吓了一跳。
等五人轉過身,卻見‘鍾先生’,信步的走了過來。
此次唯有鍾先生一人。
之前的長公子、廷尉等人都不見了。
馮棟等人面色微異。
但他們并未感覺壓力減弱,反倒覺得如泰山壓頂,将他們壓的有些喘不過氣。
鍾先生之手段神鬼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他們實不想再經曆。
有長公子等人在側,此人尚且還有約束,眼下隻一人會弄出什麽,就實在讓人不敢深想,也實在是想不到。
馮棟等人稽首道:“見過鍾先生。”
嵇恒平靜的點點頭,笑着道:“諸位請入座。”
說着。
他拍了拍手。
很快,便有幾名小吏進屋,給幾人送上了一杯茶水。
嵇恒道:“這是信陽毛尖。”
“我無意間發現的一種茶葉,品嘗起來頗爲一番滋味。”
“諸位可嘗嘗。”
聞言。
馮棟等人面色一沉。
他們已是驚弓之鳥,對嵇恒的一切舉動,下意識抱着最大的壞意,甚至于,他們都認爲這所謂的茶水中有毒。
嵇恒高坐其上。
他就一臉揶揄的看着下方。
不催。
不急。
不惱。
望着泛着綠瑩瑩的茶水,馮棟心中也直打鼓,他猜不透嵇恒的心思,随即轉念一想,他們的生死早就掌握在此人手中,還至于用下毒這般下作的手段?
一念至此。
馮棟不安的心平靜不少。
他伸手擡起茶碗,指尖傳來微燙的觸感。
馮棟看了看四周,并無人飲用,而其他人則看向了他,似乎在期待他的嘗試,馮棟遲疑了一下,小口抿了一口。
茶水入腹。
馮棟當即就眉頭一皺。
澀苦。
并不怎麽好喝。
馮棟将茶水放下,雖味道不好,但他也發現了。
這茶水無毒。
嵇恒饒有興趣的看向馮棟,問道:“茶水味道如何?”
馮棟拱手道:“回鍾先生。”
“味道清淡。”
“澀苦。”
“老朽向來喜鹽糖,喝不慣這淡茶。”
“那再等等。”嵇恒笑着道。
聞言。
馮棟眉頭一皺。
他狐疑的看向茶水,不明嵇恒話中意味。
聽到嵇恒跟馮棟的對話,程鄭等人靠在茶碗上的手,當即就縮了回來。
再等等?等什麽?
等毒發?
十來息後,嵇恒又問:“現在滋味如何?”
馮棟眉頭皺的更緊了。
他實在不清楚嵇恒究竟想問什麽。
他抿了抿嘴唇,故作一番姿勢,試圖糊弄一下。
随即。
馮棟神色微異。
他猛的看向茶水,有些不确定道:“這茶水似有些不凡,初嘗微苦,帶着幾分澀味,而今卻湧上了一番甘甜,唇齒留香。”
“端的有些奇妙。”
說着。
馮棟又喝了一口。
這次非是前面小口,而是直接大一口。
他吧唧了一下嘴。
似在體味着茶水的滋味。
良久。
才一臉确定的點點頭。
自己的猜測沒錯,的确是初澀後甜。
馮棟驚異道:“前面是我不識珍寶了,這茶葉的确是佳品。”
“老朽謝過鍾先生。”
嵇恒平靜道:“茶葉初嘗的确會不合口味,但若是能多品嘗幾口,就能發現其中之滋味,另外茶葉也有提神醒腦的作用。”
聞言。
馮棟等人一怔。
他們下意識看向身前茶碗,眼中都露出了一抹異色。
原本不敢飲茶的程鄭等人,也是連忙端起茶碗,趕急的喝了幾口。
作爲商人。
他們自是清楚其中價值。
且不說口味尚可,若真有提神醒腦之功效,價值可是大了去了。
但很快幾人神色就黯淡下來。
官府的商律一旦下來,等到真正落實,他們這些鹽官鐵官,就隻能經營鹽鐵了,茶葉再好,也落不到他們頭上,而且眼下茶葉價值已爲官府知曉,又豈會旁落給他們?
嵇恒自是感受得到場中氛圍變化。
他淡淡道:“茶葉滋味暫且先放到一邊,諸位可曾感到精神清明不少?”
聞言。
馮棟目光微凝。
他不知爲何鍾先生有此一問。
嵇恒并沒有拖延,直接了當道:“前面諸位情緒低落,形如驚弓之鳥,眼下見爾等神色,恐已恢複了不少,說明喝茶還是有用的。”
“至少能讓人清醒一些。”
“鍾先生,伱這是何意?”馮棟好奇問道。
嵇恒笑了笑,道:“并沒有什麽意思,隻是想跟諸位談一些事。”
“何事?”馮棟目光陰晴不定。
嵇恒輕笑一聲,道:“你們當真不清楚嗎?”
馮棟等人臉皮一顫,依舊故作不知道:“還請鍾先生明示。”
“鹽鐵!”嵇恒冷聲道。
馮棟面無表情,隻是拱了拱手,一臉茫然的問道:“老朽沒明白鍾先生的話。”
“鹽鐵?”
“鍾先生理應知曉,我等鹽商鐵商的鹽鐵都已入水,各家手中的确餘有不小鹽鐵,但關中有民雖不足千萬,但幾百萬還是有的,這麽龐大的需求,豈是我等能填補上的?”
“鍾先生高看我們了。”
嵇恒微微額首,似對這番話很是認可。
他擡了擡手,指向了四周,淡淡道:“爾等可看看四周,或許會有發現。”
聞言。
馮棟等人面色微驚。
他們連忙看向四周,并未有明顯發現。
不過。
他們并未收回目光。
依舊一臉凝重的打量着四周。
倏而。
程鄭陡然開口道:“怎麽隻有我們五人,其餘六人呢?”
聽到程鄭帶着幾分驚恐的話,其他人也陡然反應了過來,曹邴生等人呢?
他們上次都在。
爲何這次沒不叫上他們?
是故意的?
還是不小心的出錯?
“現在諸位應該能清醒一些了,茶水入腹也有段時間了,你們該清醒了。”嵇恒的聲音幽幽傳來,落到衆人耳中,卻隻覺陰冷陣陣。
讓人不禁打了個冷顫。
嵇恒這番話是什麽意味,他們又豈會聽不出來?
這是故意的!
曹邴生等人被做了決定。
嵇恒單手撐着大案,身子微微前傾,如一頭下山猛虎般,虎視着下面五人,他冷冷道:“現在你們應該完全清醒了。”
“也可以談談鹽鐵的事了。”
“鹽鐵入沒入水。”
“你們恐比誰都清楚。”
“不要再說什麽不知情、不知道的假話了。”
“沒有任何意義。”
“鹽鐵交給朝廷,我救你們一命。”
“這筆交易你們認爲如何?”
四下安靜。
馮棟、程鄭等人竟皆默然。
無一人吭聲。
全都低垂着頭,不知該如何應對。
見狀。
嵇恒輕歎一聲,緩緩道:“看來你們對自己現在的情況,還有些不了解,我再給你們一點冷靜的時間,一杯茶水的時間,應該夠了。”
“等我再過來時,希望能聽到滿意的答案。”
“記住。”
“現在能救你們的隻有朝廷!”
“切莫自誤。”
說完。
嵇恒起身走了後堂。
屋門重新掩合,室内依舊寂靜。
程鄭警惕看了看四周,将人聚攏了過來,低聲道:“諸位,你們認爲這鍾先生葫蘆裏又在算計什麽?他究竟想讓我們冷靜什麽?”
“還有曹邴生等人會在哪?”
“他會不會一邊在應付我們,另一邊或者是長公子等人,在應付曹邴生?”
“.”
程鄭一連串問了很多。
他現在已是杯弓蛇影,對任何事都充滿了警惕。
其餘幾人對視一眼,眼中充滿了無奈。
他們哪能知曉這些?
這個鍾先生玩弄這套‘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實在是太過熟練了,誰也不知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但他們卻不敢有絲毫大意。
這關乎着自己的身家性命。
馮棟未開口。
他站在最外端,安靜的喝着茶。
神色卻漸漸清明。
但很快。
他的神色就黯淡下去,嘴角滿是自嘲神色,充滿着無奈跟憋屈。
他已恢複了冷靜,也漸漸理清了狀況。
他們前面被嵇恒一連串動作,着實給震住了心神,幾如驚弓之鳥。
馮棟沉吟片刻,緩緩道:“我大概猜到鍾先生想讓我們冷靜清醒什麽了,我們這段時間心弦過于緊繃,已經有些過于惶恐不安了,也早已失了分寸,所思所想完全出于本能。”
“這其實本就在鍾先生的預想之中。”
“他就是要讓我們成傷弓之鳥,這樣才能讓我們一步步掉入,他早已設好的陷阱,我們前面也的确掉進去了。”
“而眼下不一樣了。”
“他需要一個清醒的我們。”
“所以.”
馮棟頓了一下,看着手中茶碗,苦笑道:“他給我們了一杯醒腦的茶水,同時主動把話題抛了出來,就是想跟我們做一筆‘雙赢’的‘交易’。”
“明是交易,實則是威脅。”
“因爲我們沒得選。”
“從頭到尾,我們都在任其擺布。”
“毫無招架之力。”
“甚至根本就沒有相應意識。”
“他是一環扣一環,将我等算計的死死的,眼下他給了我們兩條路,一條生路,一條死路,生路就是将鹽鐵交出去,他保我們不死,同時也要求我等徹底倒向官府。”
“以後徹底淪爲劇陵這類‘官商’!”
“完全聽從官府吩咐。”
“至于死路。”
“除了倒向官府,其餘的都是死路。”
“從商律開始便已注定。”
“我們前面都想到了商律頒布後的可怕影響,但除了對我們自身經營的影響外,更爲緻命的影響其實是商律頒布本身。”
“世人皆言商賈逐利。”
“此正理也!”
“但商律一旦問世,對天下商賈的影響之大,恐是我等難以想象的,其他商賈對我等的憎恨,恐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甚至非春秋歲月能化解。”
“隻要商律存在,我等便始終爲罪人。”
“我們前面恐都想到了一些,當時恐都想着有官府在,就算其他商賈心生不滿,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針對,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官府庇護。”
“若是官府不管不問呢?”
一語落下。
其他人全都面色驚變。
官府不管不問?
那豈非讓他們直面天下商賈?
這豈是他們能招架的?
世上固然沒有長久不衰的商賈,但任何時期都會有大商賈出現,這些人一旦做大到一定程度,豈會不怨恨他們?
到時他們的族人又豈能安甯?
最終等待他們的是.
滅族!
馮棟低落着情緒道:“那鍾先生讓我們冷靜的便是此中道理,至于程兄前面所擔憂的,根本不重要,也沒有任何必要。”
“留給我們的隻有兩個選擇。”
“生。”
“或者死!”
今天搬行李,因爲物業費跟房東有沖突,所以拿不到出門條,不能用貨拉拉,所以我自己一趟趟搬的。
還沒搬完。
不過明天應該就兩更六千字了。
後面隻有換鑰匙那天可能會少更點,其餘時候都會萬字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