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恒?”程邈在腦海中仔細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他對嵇恒無任何印象,甚至聽都未曾聽說過,但以此人深厚的文字功底,除非是刻意藏拙,恐早就已爲世人知曉,之所以不顯人前,多半是恨秦之人。
程邈再度歎氣一聲。
四下靜谧。
夏無且等人埋頭研究着藥方,程邈、王次仲等人則蹲在石壁前,仔細揣摩着石壁上的文字。
嬴騰等官吏候立兩側。
等待着結果。
不多時。
殿内響起了陣陣低語。
程邈看向一旁的幾名勘字署官吏,沉聲道:“當初确立隸書,你們就曾多次直言,隸書會犧牲書法的藝術性,但就目前石壁上所書,隸書并不會缺少太多藝術性,而石壁上的隸書,從文體而言,既承了文明大統,又保住了文明創新,已不失爲一種新書體。”
王次仲也跟着道:“我等若能悟透其文字構思,或許能大幅減少文字難度,日後行文也會更加标準規正。”
“日後即便以自由體書寫,也定能輕易認出是何字。”
“如此.”
“這種字體或将不僅局限爲公文輔。”
“也能逐漸取代公文,于書文傳播、商旅賬務、民衆生計等。”
程邈欣欣然道:
“這種方塊字體,或成今後華夏文明之旗幟。”
“效用深遠,無可估量!”
程邈跟王次仲一生都醉心于文字,因而對這成熟體隸書大爲稱贊,也有着常人無法比拟的悟性與預見性。
就在程邈跟王次仲心神激動之時,一旁的夏無且卻眉頭緊皺,他已将石壁上的藥方通看了一遍,随即看向宗正嬴騰,問道:“嬴騰宗正,石壁内容就隻有這些嗎?”
嬴騰點了點頭。
夏無且臉色一沉,臉上露出一抹焦躁,急聲道:“這怎麽能沒有呢?”
“這藥方不全啊!”
“不全?”嬴騰臉色一變,他伸手将竹簡取過,初略的掃了幾眼,鄭重道:“夏老太醫,你可别跟我說笑,這藥方當真不全?”
夏無且搖搖頭,道:“我并非說藥方都不全,以我對藥理的理解,前面三副藥方應當是完整的,至少從藥理來看,是經得起推敲的,不過也還需下去驗證,但這最後一副,一定缺損嚴重。”
聞言。
嬴騰心卻懸起來了,他鄭重道:“這最後一副藥方,大體是醫治什麽的?還有這最後一副,跟其他三副之間可有關聯?”
夏無且沉思片刻,緩緩道:“前三副,以我幾十年用藥來看,當是調理腑髒、恢複元氣的。”
“跟第四副關聯不大。”
“但從行醫角度而言,第四副藥方價值更高。”
“這是爲何?”嬴騰問道。
夏無且輕歎一聲,歎惋道:“前三副藥方,于當世而言,價值斐然,但第四副更甚,以我對藥石的研究,如果沒猜錯的話,最後一副藥,恐是跟麻沸有關。”
“此人對草木用藥了解極深。”
“從前三副已初見眉目,醫術甚至在我之上。”
聽到夏無且的話,場中衆人竟驚。
夏無且在醫家名聲很高,甚至被譽爲當代‘扁鵲’,而今卻公然稱有人醫術在其上面,這如何讓人不感到驚訝?
夏無且并未理會衆人的震驚,蒼老的臉頰抖動,沉聲道:“我非是虛言。”
“此人的确精通藥理之道。”
“而且極可能對麻沸有了極深研究。”
“甚至可能已創出藥方。”
“隻是.”夏無且滿眼遺憾的看了眼石壁,歎氣道:“可惜石壁上的藥方不全,若是能得到完整的麻沸藥方,醫家的醫治之法恐會得到大幅提升,也定将大幅減少民衆傷亡。”
“但終究是缺失了。”
嬴騰蹙眉,疑惑道:“這麻沸藥方竟有如何神效?”
夏無且額首道:“事關看病救人,老夫豈敢虛言?”
“麻沸,看似不起眼,但對治病有奇效,過去大争之世,天下征伐不斷,不少士卒身中箭矢,亦或爲矛戈所傷,但過去的醫治之法,僅僅隻敢用草藥外服,并不敢做深入治理,原因便在疼痛難忍。”
“甚至不少士卒是被活生生疼死的。”
“若有麻沸藥方,很多士卒或能幸免于難,除了能救治士卒,麻沸藥方也可用在其他病例上,主要就是化解疼痛。”
“這在治病救人上,可謂神妙無窮。”
聞言。
嬴騰心中了然。
他前面并未理解‘麻沸’二字,但聽到夏無且說能止疼時,當即明白了這藥方的大用。
這是真能造福天下蒼生的。
這也不怪,夏無且會這麽激動,甚至是幾近失态。
他爲醫家之人,見到能救濟天下的藥方,有這樣的激動完全能理解。
随即。
嬴騰也搖搖頭,眼中頗爲感慨。
他奉始皇之命,取這些藥方,本以爲再尋常不過,結果嵇恒在石壁上書寫的‘隸書’,竟連大秦勘字署的官吏都爲之驚歎,甚至願主動稱其爲文字大家,再則,一副殘缺藥方,竟能讓夏無且這麽大驚失色。
他也屬實沒料到這些。
不過嵇恒之才,能得程邈、夏無且等人認可,也讓嬴騰心中稍安,至少讓他對嵇恒的藥方,多了幾分信心。
夏無且搖頭道:
“此人身在獄中,不僅沒有自暴自棄,還留下了三副半的藥方,這已十分難得。”
“我又豈能太過強求?”
夏無且深吸口氣,讓心緒平複不少,就在撫須之時,似想起了什麽,眼窩陡然深陷進去,額頭更是滲出涔涔冷汗,提着藥箱的手,更是不住顫抖着。
他已意識到了問題。
他前面還有些奇怪,什麽藥方,能讓宗正這麽重視。
而今結合着藥方,卻是想明白了。
這是給始皇的藥方!
他過去給始皇診斷過身體,對始皇的身體狀況有些了解,始皇的身體因過度勞累損害極大,已非尋常醫術能救治,但有這幾服藥加以調理,或許能恢複一些的元氣。
若是效果上佳,甚至能續命!
夏無且面色肅然,再不敢面露情緒。
嬴騰緩緩的看了夏無且幾眼,知曉夏無且已猜到了一二,正色道:“這段時間,就煩請夏太醫多費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