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胡亥瞥了眼牆壁,低聲道:“這應該不可能吧?”
“長公子跟楚系一脈一向走的很近,你前面不是說長公子會上位嗎,如長公子上位,楚地一系有什麽理由亂秦?”
扶蘇面色微沉。
他想起了之前始皇對自己的責罵。
就是因自己跟楚系貴族走的很近,尤其是跟楚地的芈氏、熊氏。
他親近楚系也并非沒緣由。
其母就出自芈氏,隻是非芈八子一脈,而是華陽太後一系。
他自然相對會偏向楚系。
嵇恒淡淡道:“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胡亥蹙眉。
嵇恒繼續道:“楚國滅國之後,芈氏、熊氏在楚地威望大減,而且就算楚未滅,這兩族也早壓不住楚地其他貴族了。”
“楚地情況跟其他六國不同,那裏的老貴族基本都出自公族。”
“隻是親疏有别。”
“吳起變法之後,楚國經宣威盛世,國勢達到鼎盛,基本将過去掣肘行使王權的舊貴族掃盡,然在掃滅舊貴族時,楚國是借助了跟楚國宗室較遠的旁支之力,而在舊貴族覆滅後,這些宗室旁支漸漸開始主導朝堂。”
“等到楚懷王上位時,屈、景、昭三大新貴已把持了朝政。”
“因而楚國開始再次尋求變法。”
“即屈原變法。”
“隻不過随着改革推進,不可避免的遭遇到屈、景、昭三家抵觸,最終變法失敗。”
“屈原被排擠出朝堂,在郢都失守後,自沉于汨羅江。”
“縱觀楚國數百年,基本都是楚王跟貴族共天下,就算有吳起變法、屈原變法,也難以撼動根深蒂固、枝繁葉茂的貴族體系,在楚國的土地上,大小貴族經數百年的私下串聯,互結朋黨,根基早已無比深厚。”
“他們追求的是自治!”
“秦滅楚之後,的确将屈、景、昭三族戮之大半,但并沒有解決實際問題。”
“就如吳起變法一樣,換湯不換藥,隻是換了一批領頭貴族。”
“不将楚地的貴族體系連根拔起,楚地絕對不會屈服于秦,秦對楚地壓制的越狠,越容易讓楚地大小貴族聯合起來,到時團結一心的楚地能爆發出多大的力量,這就無人知曉了。”
胡亥面色微變。
縱合則楚王,橫成則秦帝。
這是當年蘇秦對天下形勢做出的判斷。
事實也的确如此。
當年秦滅楚,可謂傾國之力。
秦掃天下共用了十年,滅楚就用了四年。
期間還遭遇了一場大敗。
若非始皇以極大的勇氣和魄力,征兵六十萬,執意要打這場滅國戰,隻怕等楚國緩過氣來,天下還會繼續陷入四分五裂。
楚國的根基不可謂不雄厚。
這一點。
胡亥也深以爲然。
胡亥罵咧道:“當初滅楚之後,就該将這些貴族全殺了。”
“不然哪有這麽多事。”
聽着胡亥的罵罵咧咧,嵇恒暗暗搖頭。
當年就不可能大興殺伐。
秦之所以能全力滅楚,主要是說服了齊國,讓齊國沒有出兵助楚,若是秦在楚地大殺貴族,齊國的貴族會如何想?
當年齊日常擁兵二十萬。
在秦滅齊時,更是直接聚兵了四十萬。
一旦齊國插手,楚國貴族再争相作亂,秦國根本就吃不消。
何況還有個燕國在一旁虎視。
秦滅楚時,趙魏韓三地叛亂不斷,需要不小的兵力鎮壓,而燕跟秦本就不對付,一直在四周騷擾,秦國雖國力強盛,但也抽不出這麽多兵力,這也是爲何最初嬴政會同意李信的建議。
秦滅楚一戰影響也十分深遠。
秦勝天下定。
秦敗則功虧一篑。
不僅趙魏韓三地守不住,還要被齊燕趁火打劫。
隻是在這場天下最終博弈之中,嬴政靠自己的膽識和心魄笑到了最後。
不過秦爲了抓住天下難得的窗口期,以鲸吞的方式吞并了六國,橫掃天下的時間過于短,無可避免的也接下了六國的弊端,這些都是日後秦需要解決的。
對于六國的積弊,始皇選擇了無視。
直接強推新制。
關東六地本就對秦不滿,自不可能輕易屈服。
而秦還想徹底滅絕六國文化傳統,這更是激得六地貴族的強烈反對。
以至現在民怨民沸。
扶蘇面色微沉。
他過去跟楚系交好,其實也有心思。
就是想安撫楚地。
但聽到嵇恒所說,他突然想起了昌平君熊啓。
當年熊啓位列大秦相國,權柄不可謂不重,而就在大秦滅楚的節骨眼上,熊啓選擇了叛變,跟項燕内外夾擊,将李信率領的大軍擊潰,繼而讓大秦損失慘重。
他過去一直很費解。
秦一統天下分明已大勢所趨。
熊啓雖爲楚國公子,但仕秦多年,若真等到大秦一統天下,熊啓能得到了勳賞,不會比王绾、李斯等人差,爲什麽熊啓會選擇叛變?尤其當時始皇對熊啓可是異常信任。
現在他隐隐明白了。
内外有别。
楚國内部再多傾軋,終究是楚國内部的事。
也正因爲熊啓仕秦多年,他知道始皇滅國後會做什麽,所以爲了保住楚國的傳承,熊啓選擇了背叛。
熊啓如此。
楚地的其他貴族同樣。
甚至其他貴族沒熊啓這麽多想法。
他們關心的是自己的利益。
扶蘇擡起頭,幽然長歎一聲,“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這未嘗不是過去天下的真實寫照。”
“秦滅楚,動了楚地大小貴族的利益,引得楚地大小貴族同仇敵忾。”
“屈、景、昭三族已滅。”
“然楚地的其他貴族,如項氏、宋氏等依舊存在。”
“他們還會繼續反秦。”
“因爲秦若真的推行下去大一統之策,勢必會将貴族過去的榮光付之一炬。”
“這是他們接受不了的。”
“楚地的貴族”
扶蘇深吸口氣,目光變得冷冽。
他現在已擺正了對六國貴族的态度。
若六國貴族還不肯融入大秦,繼續鼓噪複辟之事,他絕不會繼續彰顯兼容之量,而是會以萬鈞雷霆掃滅這些醜類!
嵇恒喝了一口酒,淡淡道:“楚國一直是一個相對松散的國家,經過數百年發展,區域内各大貴族自治,早已成爲楚地常态,他們可以接受頭上有個王,但不能接受頭上的王過于強勢,尤其是強勢到威脅到他們在封地内的權勢。”
“這就是秦楚間最大的矛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