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嵇恒面露激動之色,胡亥卻是眉頭一皺,道:“嵇恒,你又想到什麽了?”
嵇恒臉上難得露出一抹肆意笑容,欣喜道:“剛才通過講變革之道,我突然明悟到了一些東西,一些我過去一直沒有察覺,也一直沒有意識到的事情。”
“而今我終于想通了!”
“一場大變局開始的變革,理應以另一場大變局結束。”
“我其實早該想到的。”
“哈哈。”
聽着嵇恒這不着頭腦的話,胡亥眉頭皺的更緊了。
他感覺嵇恒現在有點不正常。
嵇恒卻并不在意。
他現在腦子裏在想另一件事。
變革變革。
變國家,變治道,變生計,變民衆。
一言以蔽之,就是變天下文明之蘊涵也,從過去腐朽的文明中,鑄成一種新的天下文明。
他過去九世,都以終結亂世爲己任,但正如前面,他對大秦的評價一樣,大秦隻做到了地理上的統一,并沒有實現文化、體制的統一,而他又何嘗不是隻執着在了表面?
天下一統就能止亂了嗎?
并不能。
縱觀帝國時代兩千來年,僅有少數明君聖君的時期,天下才會得到難得的安甯,但自古以來明君難得,動蕩才是社會的主流。
而他要做的其實是終結這種亂世。
完成春秋開始的變革。
實現國家、治道、生計、民衆的徹底改變。
想到這。
嵇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在腦海想了想,這根本就做不到。
華夏這場千年之大變局,從周秦間的大變局開始,再到清末的大變局結束。
秦朝開了一個頭。
但也隻是開了一個頭。
他穿越十世,遍及整個帝國時代。
而他想完成任務,實現長生,豈非意味着,要以一世之力,完成帝國時代兩千多年的過渡?
這根本就不可能!
嵇恒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整個人頹然的癱在地上。
他感覺自己被耍了。
以一己之力,邁過曆史上兩千多年的過度,實現國家、治道、生計、民衆的完全跨越。
這真是人能做到的?
而且還不能使用太過超前的技術。
不然還會短命!
嵇恒舔了舔幹涸的嘴唇,難得激動的心,再度化爲一潭死水。
毀滅吧!趕緊的!
累了。
他看了看身前的酒壺,大口的灌到了嘴中,整個人灌的臉色發紅,忽而高聲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奈何奈何?!”
胡亥嘴角一抽,壓着心頭不滿,冷聲道:“嵇恒,你這是失了魂?怎麽一會笑一會哀的?”
嵇恒沒有看胡亥,抱着酒壺,倚靠着大案,就這麽自飲自酌着,在痛飲了幾大口後,才繼續道:“天下的這場變革,還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你應該很好奇,我爲何會講這些?”
“我現在就來告訴伱。”
“春秋戰國五百餘年,期間百家争鳴,各種學派思想荟萃,各國更是變法不斷。”
“在這種大變局之下,天下諸侯法令異制,以緻田疇異畝、文字異形、言語異聲、錢币異質、車行異軌、度量衡異法,如此形式,天下早已是裂土裂民的模樣。”
“諸事皆異,所以天下共苦,戰鬥不休。”
“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禦宇内,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但就像我前面說的。”
“天下諸事皆異,已有數百年。”
“豈是大秦區區幾道法令就能扭轉變更的?”
“這一點,大秦自是很早就意識到了,所以就有了‘郡縣分封’之争。”
“雖然在外界看來,這場争論,是當時的丞相王绾跟廷尉李斯的争執,但實則這是兩種治國理念的争辯。”
“王绾認爲‘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爲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
“王绾的觀點很容易得其他臣僚認同。”
胡亥點了點頭,道:“的确如此,我看的相關資料上,便有記‘君臣皆以爲便’。”
嵇恒頗有深意的看了胡亥一眼,搖了搖頭,說道:“王绾的觀點裏面,最重要是‘不爲置王,毋以填之’,這一論斷,在當時應該是世人對局勢的普遍看法。”
“甚至于”
“王绾的建議比李斯更爲實際。”
“因爲王绾是從時局出發,認爲推行分封制,更有利于大秦統治。”
“實際也的确會這樣。”
聞言。
胡亥眉頭一皺,疑惑道:“以你之見,大秦當行分封?”
嵇恒搖了搖頭,道:“我對大秦行分封郡縣并無看法,我隻講我認知下的觀點。”
“天下諸事皆異,大秦想徹底統治天下,必須要讓民衆認可大秦,如此才能實現文化、體制的一統。”
“因而行分封是有利于民心歸服的。”
“也即是從俗而治!”
“這裏其實要做一個區分。”
“至少在我看來,當有一個區分。”
“什麽區分?”胡亥道。
嵇恒道:
“儒生的‘分封’跟王绾的‘分封’是不一樣的。”
“雖然有些讓人費解。”
“但就我了解到的信息,這其實是真的。”
“世人聽聞王绾支持分封,便誤以爲王绾的分封跟儒生一樣,實則兩者有不小的差别。”
“像淳于越說的‘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
“這明顯是帶着迂腐的論調。”
“王绾話裏說的是‘諸侯初破’,所以他的觀點是基于‘初’破的,因而王绾的主張其實是暫行封建。”
嵇恒嗤笑一聲,淡淡道:“王绾是朝中老臣,又豈會不明白郡縣制的優勢與曆史必然性?”
“秦過去受西戎文化影響很深,甚至稱得上跟戎狄同俗,很少受禮義拘束,有着強烈的實用主義傾向,加之始皇對大臣言說論辯遵循的是韓非子說的‘言不督乎用則邪說當上’‘有道之主,聽言督其用,課其功’‘無用之辯不留朝’。”
“所以當時秦國頭号重臣王绾,又豈會跟淳于越這些儒生合流?”
“即便王绾是基于時局不得不爲之,提出對當時最利于大秦的選擇,但依舊沒有被始皇同意。”
“而這其實也是必然的。”
“因爲秦不是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