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格吉樂聽到背後伊麗琪的鼾聲,也不多想,立刻伏在馬背上,就聽頭頂風聲勁急,随後頭狼長号不止,他在擡頭看時,卻見頭狼脊背中段,插着一根小指粗細的羽箭。看位置,這羽箭未必射中心髒,但依舊是緻命傷。
好箭法!好準頭!
伊麗琪卻頗爲自責,因爲作爲射手,每箭都要經過詳細的計算,更何況是珍貴的破甲箭。剛才頭狼和白馬并排奔馳,雖然看似容易射中,但狼位置太低,自己需要斜射,而且最重要的,旁邊的野馬太多,自己往下射箭,估計沒碰到狼,反倒被野馬給擋住了,而狼上了馬背,雖然運動不規律了,但位置高了,中間也沒有物事阻擋,算準了風向,八九不離十。
而她本來算的,應該是射到心髒,一擊斃命,隻可以事到臨頭,還是偏了幾分。
狼群聽到頭狼慘呼,不顧馬蹄踐踏,瘋狂的向白馬靠攏,營救首領。
頭狼被這箭射穿了胃腸,很快就沒了力氣,從白馬上墜了下來,而旁邊的灰狼沒等頭狼落地,就準确的用脊背接住,随後低吼連連,遁入了黑夜之中。
“我操,别讓他跑了!這身皮,三十兩金子!”呼格吉樂欲上前去追,但座下戰馬卻不聽命令,向白馬靠攏而去。
伊麗琪見白馬身上兩處傷口,擔心它傷勢,順着自己的馬,過去給白馬裹傷。
可伊麗琪走到白馬身前,白馬的眼睛就沒有離開他。馬視力不好,伊麗琪轉到身側,它也轉過來,豎着耳朵,龇着牙,皺着鼻子,前腿刨地,長嘶了好幾聲。
伊麗琪、呼格吉樂、闊日杜布深通馬性,這種表情動作,說明白馬似乎很防備,甚至很讨厭伊麗琪。
這是怎麽回事?明明剛才自己救了它,江湖好漢,萍水相逢,就能喝兩杯,要是一同患難,那就是同生共死,這馬兄咋就不懂規矩呢?
伊麗琪知道,馬性狂傲,馬兄神駿異常,那更是傲的不得了,既然防備了自己,那是萬萬不能裹傷了,否則蹄子踢過來,輕則不孕不育,重則筋折骨斷。她走到白馬身前,朝白馬行了個禮,以示答謝。
馬兄有打了兩聲響鼻,接着長嘶兩聲,撒開蹄子,向東北方向馳去。
野馬馬群也緊跟着白馬,帶着一地煙塵和悶雷般的馬蹄聲,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白馬馳走,呼格吉樂才說道:“我操,原來阿瑪是騙我的!他說救了動物,動物就會報恩,尤其是救了寶馬,寶馬就會當你的坐騎,今天一看,這事兒不對啊!咱救了人家,人家還看咱們不爽!”
伊麗琪笑道:“馬又不傻,再說了,這馬下面有這麽多野馬,也算是一族之長,咋就因爲你救了人家,人家就讓你騎了?”
她嘴上雖然這麽說,但心裏也納悶,馬在野生動物裏,其實算是比較容易親近的,就算孤傲如狼,你救了它,他一樣會感恩,起碼不會這樣讨厭自己,這白馬到底怎麽回事呢?古怪,委實古怪!
呼格吉樂被伊麗琪話語逗樂,接口道:“不過那匹頭狼,倒是可惜,那狼皮,真心好價錢。”
“那狼皮要不得!”伊麗琪臉色一沉,厲聲勸阻。
“爲啥?”呼格吉樂見她神情鄭重,心中不解,問道。
伊麗琪告訴呼格吉樂,當年她在大興安嶺,也下了個套子,獵了一匹頭狼,那皮子,油光锃亮,捂在手腕子上,整條手臂都暖和!關鍵還是一箭中頭,身上皮子一點沒壞!
當晚白佳玉狄奧多拉都高興,炖了一鍋狼肉,喝酒聊天。可正喝着,就聽外面狼嚎不停,一聲比一聲近,那個悲涼,聽着都落淚。沒多長時間,狼就開始翻牆扒窗戶,就是要進屋。白佳玉拎着斧子出去,剁了幾個,但其餘的狼根本不在乎,還在往屋子這面趕。
白佳玉吓壞了,在一問伊麗琪,知道了事情真相,臉當時白跟紙一樣,他說狼這玩意,别聽别人說狼心狗肺,實際老夠意思了,這是要給狼王報仇啊!說完,他就把狼皮扔出院牆,又把一鍋狼肉也倒了出去。狼見了狼皮狼肉,立馬就圍了上來,對着月亮,長号不止,過了好一陣,一頭母狼才叼着狼皮,退到了山裏。
從那以後,伊麗琪碰到頭狼,能躲就躲,實在躲不了,那就殺了它,但也不取皮吃肉。
呼格吉樂大拇指一樹,贊道:“不愧是狼,咱草原的英雄!有情有義,真漢子!”
“是啊,你要拿了狼皮,咱這一道,也不用安生了。就當花錢,買個平安!”
兩人說話這一陣,闊日杜布重新生起了爐火,也鋪好了床鋪。别看伊麗琪在白佳玉面前,跟小媳婦似得,但畢竟是夷裏堇的衛隊長,地位相當的高,這次出來,自己都不用鋪床,闊日杜布就幫着鋪好了。
此時月亮已經偏東,大家折騰一晚上,就各自安歇了。
伊麗琪一直睡到身上暖洋洋,才睜開眼睛,忽然發現,已經日挂中天了。對面的呼格吉樂和闊日杜布鼾聲跟打雷一樣,她真不到自己這一晚上是怎麽睡着的。她把倆人叫醒,指了指天上,示意啓程。
呼格吉樂一睜眼,隻覺得白茫茫耀眼,一個激靈彈了起來,大聲說道:“诶呀我操,睡得跟死狗一樣!媽的,昨晚太累了!”
“有勞伊麗琪大人了。”闊日杜布也從床上下來,撿了幾塊冰,燒水熱幹糧。
伊麗琪看着闊日杜布忙碌的身影,咳嗽一聲,問道:“你倆是主兒乞部很重要的人吧。如果沒說錯,這位呼格吉樂,不是族長,就是族長的兒子,而你,是他的仆人吧。”
呼格吉樂聽伊麗琪開門見山,直接點破,也不再隐瞞,說道:“我就是主兒乞部新任族長,呼格吉樂。和鐵鏡部族一樣,我的父親死于戰争,隻不過死于女真人。其餘的族人四分五裂,我帶着一小部分,往西遷徙,但越往西,天氣越幹燥,沒有辦法,就開始侵擾契丹的金剛部族,後來被蕭歡歡招降。我北上,就是爲了聯絡蒙古其餘的部族,當年的敵人,還有朋友。”
蒙古高原,别看地理上連成一塊,但素有内外之分,分界線就是中間的大漠。大漠南面叫漠南,大漠北面叫漠北。漢朝時期的南北匈奴,即是按此标準劃分。其實現在也一樣,南面的叫契丹,北面的叫鞑靼,當然,連他們自己都忘了,他們起源與同一個祖先,但從語言和神靈信仰,還是能找到相似之處。
幾人過了木倫河的源頭,就進入了北面最難走的,也就是真正的沙漠。幸好天氣幹旱,烏雲不聚,給衆人威脅最大的,隻剩下永不停歇的狂風。沙漠中偶爾見到一條幹涸的河床,僅有的零星幾塊碎冰,夾在砂石中間,陽光灑下,晶瑩剔透,遠處看時,還以爲天上墜落的星星呢。在這些河床旁邊,時常會有沙狐出沒,這些狐狸比獵手還要狡詐,伊麗琪本想射幾個,可是隻要她拿過弓箭,甚至做出拿弓箭的姿勢,這些狐狸就遠遠跑開,鑽到旁邊的沙子裏,再也不露頭了。
沙漠并不大,三天之後,衆人又發現了大量的内流河河床,馴鹿也開始零星的出現,偶爾還會發現三五成群的野駱駝,在内流河床邊,舔舐着薄薄的冰層。野駱駝,馴鹿,再加上灌到鼻子裏,夾着砂石和灰塵的風,伊麗琪知道了,自己已經回到了故鄉,亞洲第二冷源,蒙古高原的腹地。
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如果幹旱,也是飛鷹走狗,捕獵爲生。而現在大漠的樣子,滿地灰黑,怎麽着也不像有水有草,擡頭一望,除了近在頭頂,格外刺眼的太陽之外,一根鷹毛都沒有。
“這裏已經沒有人了。”伊麗琪伸手遮住了刺眼的陽光,但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闊日杜布也下了馬,仔細查看了周圍地面,搖了搖頭,道:“沒有遷徙的車轍,想必今年一年,他們都沒有在這裏。”他歎了口氣,說道:“衛隊長大人,按照習俗,大家應該向北或者向東遷徙了。”
伊麗琪明白,漠北和南朝正好相反,南朝是越往南,越濕潤,而漠北則是越往北,森林越茂密,而往東,則是大興安嶺,食物也應該很豐富。她看了呼格吉樂一眼,問道:“族長,我們是往東,還是往北?”
呼格吉樂一聽往東,吓了一跳,連連擺手,道:“東面是女真地盤,咱可别找麻煩,而且我們族人,也絕不會去那裏。再碰到幾個野人,别把咱們烤了吃了。咱們繼續往北走,既然能看到馴鹿和駱駝,那應該離有人的地方不遠了。”
呼格吉樂告訴伊麗琪,主兒乞部在多年和自然的鬥争中,發現了個規律,那就是咱們看到的馴鹿,每年都會從西往東進行大遷徙,這些馴鹿多成什麽樣呢?有一次一個雷下來,劈死了一百多隻!這個秘密,隻有主兒乞部知道,所以跟着馴鹿走,應該就能找到要找的地方。而這些馴鹿都來自一個地方,那就是極北的凍土,是一個傳說中古老的、已經消亡的種族——鮮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