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恐怕也未必。”白佳玉伏在桌案上,怔怔的看着油燈的火焰,自語般說道:“其實這六年來,我一直在想我們最後那次行動,也就是我們失事那場。我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說不出來。怎麽魏天庭就會突然出現?”
“魏天庭?他是誰?”狄奧多拉很少聽白佳玉講以前的事情,大是好奇,問道。
白佳玉答道:“他是宋朝一個官員,很多人說,他是一個好官,現在則是儒門的掌門,應該就是孟邈的師父。”
狄奧多拉撓了撓頭,道:“呃……雲裏霧裏。”她身子又靠近了白佳玉些,眨了眨眼睛:“倒不如你給我講講,你和你那幾個兄弟,怎麽結義,最後情同手足,劫道,出事兒的吧。”
白佳玉喝了口茶,神色黯然,道:“你要想聽,我就給你講講。”
“我是陝西人,天生一副好力氣,家裏地貧,養不起我,就當了兵,混口飯吃。我一把子力氣,人家直接把我選到了禁軍,我還不怕死,和黨項幾場仗下來,就當了佰長。”
“可我他媽的窮怕了,一般來說,砍一個人頭,升一級,要麽就換五十兩銀子,我一想,升一級這個,饷銀也就長兩貫,可我換錢,他媽五十貫,這合适啊,我就一直換錢,也沒升官。”
狄奧多拉啞然失笑,打了他一下,嗔道:“你也是夠實誠的,升了官,除了錢,還會有很多好的待遇。比五十貫多的不知哪裏去了。”
白佳玉也笑了,道:“這事兒好長時間之後,才明白。”他頓了頓,繼續講道:“這王家西啊,就是一個小吏。這些小吏,沒有俸祿,隻給縣令辦事的,比如說收稅,維持治安,甚至查案,都需要他們。”
狄奧多拉“哦”了一聲,道:“久聞南朝是禮儀之邦,聽你這麽一說,真是名不虛傳。這些小吏,都是貴族子弟,然後給朝廷當義工了?”
“我呸!”白佳玉一拍桌子,大聲道:“這幫小吏,都他媽的地痞流氓!你想想,他們是幹嘛的?收稅,維持治安,這玩意也隻有地痞流氓才能幹好!”
“他們的給縣令幹活,月錢也是縣令支出,可縣令的俸祿有限,肯定不夠用,怎麽辦,就從百姓身上弄。怎麽弄呢?舉個例子吧,朝廷說了,每戶人家交一百斤麥子!縣令就說了,一家一百五十斤!多出來的五十斤,就落他們手了。你要不交,好啊, 第二天,你家門上就被潑了大糞!”
狄奧多拉皺了皺眉,嘴一咧,道:“他們也不嫌髒。”
“能掙錢,人家管髒不髒?再說,又不是這幫王八蛋自己去,潑糞的活,都是他們下面的小厮去幹。”他怕狄奧多拉不懂小厮的意思,解釋道:“就是小吏的跟班。”
狄奧多拉更覺好笑,道:“這玩意也有跟班?”
白佳玉點了點頭,正色道:“這必須的!這活在當地,是香饽饽。他們摟錢的名目,多了去了。記得二十多年前,跟黨項打的熱鬧的時候,軍費吃緊,一個縣令就說了,現在要整頓市容,你們拉屎,要交‘屙稅’;也就是說,拉屎也得上稅。有個教書先生就說了,‘自古未聞屎有稅,如今隻剩屁無捐’。”
狄奧多拉哈哈大笑,道:“這真是厲害,學習了。這‘屎稅’錢去哪了?都進了他們的腰包?”
白佳玉點了點頭,道:“差不多吧,一般來說呢,朝廷攤派下來的,他們就多收,剩下的歸自己,自己巧立名目的,一少部分給朝廷,大部分給自己。”
狄奧多拉歎了口氣,道:“原來是這樣,那最後受損失的,不都是老百姓?”
白佳玉站起身來,大聲道:“誰說不是呢!這麽說,我要不是穿上軍裝,繼續在地裏幹活,交了朝廷俸祿,再交了這幫王八蛋的稅賦,每年就沒有餘糧,青黃不接的時候,隻能天天吃糠吃稀。當時是啥時候啊,真宗盛世啊,政治清明啊,東封西祀啊,萬國來賀啊,唯我獨尊啊,結果他媽的下面都爛到根了!操他媽的!”
“好了,扯遠了,繼續說王家西。”狄奧多拉打斷了白佳玉的跑野馬,把話題拉了回來:“他也是這小吏的一員?可你之前不說,他跟寡婦睡覺,然後被你發現了,你踹了他的屁股,讓他那話兒折裏了麽?”
“對啊,他要不是小吏,咋能勾搭上王寡婦?”白佳玉喝了口水,繼續說道:“後來我問他,我說那天我看王寡婦反抗挺激烈的,一看人就是被強奸的,你還解釋啥啊?”
“他跟我說,你太不了解女的了,這王寡婦,看我是個小吏,仗着自己有點姿色,讓我給他家免點稅款。剛開始看她家孤兒寡母,也就算了,可是這娘們還得寸進尺,免一次還想免第二次,免第二次還想免第三次,這哪行啊?免了也行,銀債肉償,你得跟我睡覺,她還不幹,說什麽大哥都是情誼,你搞這個就俗了,俗你媽逼,哪有幹吃飯不付錢的,直接硬上!所有女的,剛開始都他媽不要不要,後來就是不要停了。”
狄奧多拉笑着搖頭,道:“這王家西,還真是真知灼見呢!不過那王寡婦也是,總占小便宜,也不是什麽好人。”
“是啊,經過這事兒之後,我倆就認識了。這小子有個特點,想事情很周全,而且他是小吏,三教九流,都他媽有人。我之前,就光棍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了錢,買點酒,吃點肉,資助點這個,資助點那個,流水一般,沒了。王家西一看,說你别愁,這事兒簡單,咱整點兒大的。”
“整啥大的呢?有一天,他媽的他把我帶到陰山裏的黑風寨,見到了寨主,王長健。我這才明白,這小子通匪!”
“王家西說,這裏來往不少商隊,以前王長健,隻能劫點運糧的,還不是運軍糧的,最好還是新手,老商隊都認識,能給點提成,就不動手了。這下我來了,能打,就劫大的。我們三個也結了兄弟,說實話,也真是投緣,不是那種酒肉朋友。”
“後來我們幹了幾票,也都成了,賺了不少,黑風寨也漸成氣候,收羅了将近三千兵馬。其中王家西的出謀劃策,至關重要。可到最後一次,王家西失算了。”
“這次我們劫的,是朝廷的饷銀。當時我們做了情報,魏天庭并沒有在這裏駐軍,消息是誰洩露出去的?我們本來打算,做完這票狠得,就不再做了,結果魏天庭大軍突然出現,我們三千弟兄,盡數被殲。我是唯一一個逃出來的。”
狄奧多拉點了點頭,道:“這件事聽起來似乎很複雜,可你要說的是,如果你證明了這位奚軍師,就是王家西,那麽當年告密的人,一定是他喽。”她頓了一頓,問道:“可是……可是他爲什麽這麽做?爲了一己富貴麽?他在冥教,不一定能賺多少吧。”
白佳玉靠在椅背上,望着搖曳的燭火,雙手抱頭,大聲道:“是啊!這件事,我特麽也想不通,我們哥幾個殺人喝酒吃肉,逍遙快活,爲什麽王家西要去給人家卑躬屈膝,當一個什麽冥教的四方軍師?”
狄奧多拉拉過白佳玉的手,拍了拍他的臉,柔聲道:“我問你一句話,你别生氣。”
白佳玉沉默,示意她問下去。
狄奧多拉盯着白佳玉的眼睛,緩緩地道:“你真的了解王家西麽?他心裏想什麽,你真的知道麽?或者說,你能看穿他的靈魂麽?”
白佳玉哈哈大笑,雙手一攤,大聲道:“什麽?不了解他,我告訴你……”說到這,他忽然停住了,是啊,自己真的了解王家西麽?這小子那裏人?應該是陝西的吧,我操,不對啊,他不說陝西話啊;他有幾個相好?三個,好像是三個,不對,他之前三個,**折了之後應該沒有了,這小子有多少小金庫?除了自己和王長健,他還有什麽朋友?媽的,我一問五不知啊!那我他媽和他還是好朋友!
不,我一直以爲,我倆是好朋友!
不對,我一直一廂情願的認爲,我倆是好朋友!五年,啊不,從我倆認識到現在,他媽十年啊!
怎麽會這樣,這世界要崩塌,要崩塌了!操操操!
我操,我他媽就是天字第一号大蠢驢!
操!
腦中諸般念頭,最後彙成這一個字,白佳玉大吼一聲,從椅上彈起,捂着腦袋,向外面沖去。
狄奧多拉忙沖上前去,把他攔腰抱住,在他耳邊低聲道:“白,冷靜,冷靜!”
白佳玉喘着牛氣,眼珠外凸,臉漲成了豬肝色。他往外掰着狄奧多拉的手臂,暗道:“你媽的誰家天下我不管,可是他媽我的兄弟不能背叛我!”
“白,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問的,或許一切都會變好。我們一切隻是猜測,對麽, 隻是猜測……”狄奧多拉在他耳邊勸着,手臂死命往回合攏,但白佳玉的力量實在太大,縱然她用上全身力氣,也沒法對抗。
她急中生智,深深吸了一口氣,照着白佳玉後頸吹下。
果然,刺骨的寒風讓白佳玉打了個激靈,狄奧多拉趁他松勁兒的時候,手臂抱着他腰一甩,腳下一個絆兒,就把他按在地上,她也随之倒下,手肘往白佳玉胃口重重一砸,白佳玉一口白沫吐出,渾身的勁兒也就洩了。
“诶呦我操,你他媽給我來真的!”白佳玉疼得直咧嘴,罵道:“你再重一點兒,屎尿屁一齊怼出來了!”
狄奧多拉嘻嘻一笑,嗔道:“不這樣不行啊,你牛勁上來,誰能擋得住!”
她趴在白佳玉身上,卻也不起來,把他腦袋轉過來,面向自己,正色道:“白,有可能你認爲朋友可以一生一世,但事實上,朋友就像外面的商隊,走了一波,又來一波,王家西走了,你還有我,還有伊麗琪,還有蕭昙觀、蕭撒不宛、餘離演,或許有一天,我們也都走了,但你還是要好好的生活下去。”
白佳玉望着帳篷頂的鐵杆,歎了口氣,過了一陣,竟吃吃的笑了起來。
“你笑啥?”狄奧多拉瞪着白佳玉,看他反常的表現,還以爲他瘋了呢。
“我在想啊,這朋友如商隊,但别人離開我可以,你和伊麗琪,不能離開。”
“爲啥?”狄奧多拉撚起頭發,搔了搔白佳玉的鼻孔,道:“養我們白吃白喝啊。”
白佳玉哈哈大笑,突然,他重重一拍地面,一躍而起,随後順手一抄,将掀在地面的狄奧多拉橫抱在懷裏,大聲道:“你倆是老闆娘,一個都不能走!”
“什麽?你的力氣,怎麽恢複得這麽快!”狄奧多拉突被襲擊,大驚失色,雙腿在空中連蹬,右手死命的推着白佳玉。
“廢話,要不然我能叫白佳玉!”說完,他就把狄奧多拉按在了床上,伸手就解狄奧多拉皮衣。
“這裏……這裏不可以,桌上很多文件,丢了就……這床是我臨時搭的,不結實……”狄奧多拉一邊說,一邊掙紮。
“什麽玩意亂糟的,你在這搭床,什麽意思自己不懂?”白佳玉說着,直接把手伸到了衣服裏,肆意玩弄。
“什麽?我……我沒這個意思,這兩天我比較累……唔……唔,天啊,不要揉,混蛋,你作死是不是……”
“喂喂,别脫我褲子,給我住手……喂喂,你不要碰那……嗚恩……啊啊啊啊……”
白佳玉一口吹滅燈火,投入了另一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