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賀窟哥有些猶豫,但還是咬咬牙,說道:“這也隻是風傳,好像說,這些防守邊疆的儒門弟子,并不允許我們把劣質糧食,賣給契丹人。”
“什麽?孟邈他不讓賣劣質糧食?”狄奧多拉搖了搖頭,道:“那大賀默咄怎麽還照賣不誤?”
“是啊,北方四砦,甯遠和安遠,是金剛部族守衛的,而平遠和靖遠,是儒門弟子守衛的。當時他們的确不允許賣,可後來,不知道爲啥,就默許了。但那個孟邈,清高的很,大賀默咄大人派随從給他送了很多禮,他都拒收,所以大人就自己去了。”
狄奧多拉聽着,心裏揪着疼,以她的智慧,都沒想到,孟邈竟不主張賣劣質糧食!當初蕭昙觀還以這個事情責問過他,他都沒有反駁,隻回了句一片冰心在玉壺!
她忽然想到之前在《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看到的一句話:舉世皆濁,何不随其流而揚其波?衆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
孟邈選擇了堅守,他絕不讓世之溫蠖,污染他的皓皓之白。
可這樣一個好人,他竟然死了!而且是被被仇恨蒙蔽雙眼的百姓給殺了!甚至連屍體都被百姓吃下了肚!
可孟邈爲什麽不說真相呢,難道這裏面,還有别的事情?
大賀窟哥見狄奧多拉和白佳玉兩人良久不語,小心的探問道:“兩位大人,還有别的事麽?”
“你着什麽急啊?”狄奧多拉回過神來,又問道:“那大賀部族和金剛部族,雙方關系如何?我看你們兩個部族,關系應該很好。”
大賀窟哥垂首答道:“大人明鑒。大賀部族的孩子,還不會說話,就會算數;還不會寫字,就會打算盤。金剛部族招募我們,幫他們記賬算賬,我們的族長大賀榮,就是金剛部族……呃……僞帝耶律遜甯的結義兄弟。”
狄奧多拉點了點頭,道:“就是說,你們很願意和金剛部族在一起喽?”
大賀窟哥擡頭看了狄奧多拉一眼,随後低下頭去,猶豫了一陣,道:“也不能這麽說,其實誰能更好地保護商隊利益,讓我們獲得更高的利潤,我們就支持誰。”
“嘿呦!”白佳玉站起身來,道:“真不明白,你們這群人,怎麽活在世上的?”他走上兩步,揮起老拳,就要揍他。
狄奧多拉卻把他拉住,對大賀窟哥道:“你回去吧。要沒吃飯,向士兵要一斤肉幹。你放心,我們這裏,不虐待俘虜。”
大賀窟哥連連道謝,躬身行了個禮,就讓士兵押回去了。
“白,這草原上的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狄奧多拉坐了下來,微笑的看着白佳玉,說道:“大賀默咄這個人,我們真是低估了他。”
白佳玉歎了口氣,道:“聽完這個大賀窟哥的話,我也是冒了一身冷汗。奶奶的,原本還以爲這大賀默咄是個好人,哪想到……下次他說啥,我都不敢信。”
狄奧多拉拿過一條完整的狐狸皮,圍在脖子上,手裏擺弄着狐狸尾巴,凝視着屋中的爐火,長長的白眉擰成一團。忽然,她大聲道:“白,我們或許可以這樣想!”
白佳玉湊過身去,聽她講述。
“如果我們設想,大賀默咄就是冥教中人,他做的一切,似乎很合情合理。”
“那天,大賀默咄到了平遠砦,孟邈沒給他好臉色,并且讓他們攻擊雷神部族。當然,以大賀部族的作戰能力,他們隻能擔任一旁掠陣的遊騎。可這并不是他本身的意願,所以當他們被我們擊潰的時候,選擇了投降。隻是大賀默咄隐藏了自己的身份,隻說自己是百夫長而已。”
“他見識到了我們的戰鬥力,并且認爲,我們一定能戰勝孟邈。爲了報複孟邈,他告訴了我們平遠砦的準确方位,讓我們偷襲成功。這樣冥教就可以通過他們在南朝的關系,跟皇帝說儒門的壞話,甚至更換平原砦的守備官,這都會對冥教大大有利。”
“可是他們遇到了一個意外,就是我們生擒了孟邈。但這個意外,對他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因爲這樣,儒門就會爲了孟邈,和我們秘密談判。而月娘到來,也證實了這點,儒門應該給了冥教很多的好處,比如說減少稅款,放松對冥教商隊的管控。而且孟邈就算平安回去,以他俘虜的身份,也不會再被任用,這樣,又對冥教有利。”
白佳玉點了點頭,道:“就是說,冥教借着我們的手,讓他的死對手儒門栽了面子,更讓自己得了好處,這叫一石二鳥啊!”可他又搖了搖頭,道:“不對,平原砦有着大量的小麥,這些糧食被我們獲得,他們不是賠大發了?”
狄奧多拉“嗯”了一聲,答道:“在之前,我或許不理解,但今天聽了大賀窟哥的話,我忽然感覺,大賀默咄這個人,簡直太聰明了!”
白佳玉更是不解,心想這小子賠了一千萬斤糧食,聰明個屁?
狄奧多拉笑了笑,道:“你還記得大賀窟哥剛才說的話麽?誰能更好地保護商隊利益,誰能讓他們獲得更高利潤,他們就支持誰。”
“大賀默咄已經感覺到了,草原另一場混戰不可避免,如果他繼續支持金剛部族,那麽他的商隊,一定會遭到我們毀滅性的打擊。就算他雇傭高手,守護商隊,同樣是一筆巨大的成本。而支持我們,起碼我們不會去劫他的商隊。”
“你再想,大賀默咄支持我們,他的叔叔大賀榮支持金剛部族。我們勝,大賀默咄赢了,金剛部族勝,大賀榮赢了,也就是說,不管誰勝誰負,大賀部族都能成爲赢家。”
“我操!”白佳玉一拍腦袋,叫道:“這……這也太不講理了!這牆頭草,他媽的還得了大利?”
“是啊,事情有些時候就是這麽不講理。”狄奧多拉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這個大賀默咄,當時短的時間,竟想出了這麽高明的計策,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白佳玉聽了狄奧多拉的分析,對這個大賀默咄,也是刮目相看。
狄奧多拉嫣然一笑,又說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們雖然盡力保證孟邈存活,但沒想到蕭撒不宛他們出了岔子,把孟邈給吃了。按照道理來說,冥教可真是賠了糧食又丢了人,但月娘的反應,今天一想,不得不服。”
“月娘當時很驚訝, 但還是跟我們簽了約定,因爲她認爲,孟邈的事情,一旦傳回南朝,南朝一定會大規模禁運鐵器,傷藥,甚至是茶、鹽,就目前形勢看,隻能通過冥教走私。而我們打得越厲害,這些東西的需求,就越旺盛,尤其是升藥和弓箭。”
白佳玉拍手大笑,道:“我明白了,這應該就是,獲得更高利潤了!升藥和弓箭的利潤,比糧食高的不知哪裏去了!”
“所以說,冥教這個教派,裏面有高人啊!”狄奧多拉站起身來,緩緩走出帳子,仰頭看着夜空,緩緩地道:“這戰争,我看,進入新的階段了。”
蕭嗣先被關在東面一間獨立的營房裏,奉命看守他的,正是蕭哈兒。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不是狄奧多拉的命令,蕭哈兒早就把他殺了。
但他也絕不可能束手待斃,狄奧多拉今天不殺自己,不代表明天不殺自己,而且聽他們的意思,好像就是要救援遙辇部族,如果自己能跑回去,把信息告訴耶律遜甯,恐怕金剛部族那面會多一些應對辦法。
“蕭将軍,吃飯了,吃飯了!”一名士兵拎着兩壺酒,三張餅,一捆牛肉幹,走了進來。
“這麽就這麽點?”蕭哈兒拿過一條牛肉幹,掰下頭裏一點,放在嘴裏咀嚼。
“沒沒沒,後面還有呢,大于越說了,今兒打了勝仗,給大家多備了幾壺酒!”那士兵往後面看了一眼,大聲道:“老六子,麻溜的,趕緊把酒拿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