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九十年前,契丹英雄耶律夷列憑借文治武功,統一契丹八部。耶律夷列不僅是契丹人,更懂漢學。他仿效漢人制度,自稱皇帝,國号大遼,強行廢除了近兩百年的斡耳朵制度,将斡耳朵會議中八大族長改爲八柱國,又建立官僚制度,總攬軍政大權。從此之後,他的意志就是命令,我們不能思考對還是錯,隻能去執行。
在二十年中,大皇帝帶領我們東征西讨,達旦、漠北、高麗、黨項、回纥,無不臣服,大遼國威,響徹天下。
二十年後,南方的宋統一中原,随後大舉北伐,大皇帝帶領八柱國,在豪爾勒草原,全殲南朝二十萬北伐軍。
這一仗重挫南朝銳氣,卻也助長了大皇帝的野心。他做出了一個極其錯誤的決定,就是翻越長城,侵略南朝。八柱國都認爲,南朝土地遼闊,君賢臣明,上下一心,一場大敗,不足撼其根本,而且契丹人丁數量,遠遜于南朝,有可能初始勢如破竹,可一旦沒有迅速攻陷汴梁,拖得久了,恐怕匹馬不得北還。而現在南朝畏懼我們,隻要讓他們給歲币,稱臣納貢,我們也就吃喝不愁了。
然而大皇帝非常憤怒,他當場将進言的大賀部族族長斬首,随後點齊三十萬控弦之士,翻過長城。
果然,事情如大家所料,大皇帝剛越過長城,就被幽州擋住,一連圍攻兩月,未能攻下,而南朝從南方調來二十萬援軍,雖然大皇帝用神奇的戰略力挽狂瀾,保住了大量軍隊,但還是沒有見到幽州的街道。
此役成爲大皇帝最大的心結,而且經過此役,大遼國威急劇下降,高麗、回纥、黨項複叛,大皇帝疲于征讨,最終弓馬勞頓,郁郁而終。此後,契丹再次分裂,大遼,也不複存在了。
狄奧多拉聽完,問道:“您的意思,是說即使是大皇帝這樣英明的人,也會在判斷上犯錯誤,所以需要大家一起商量做事情,對麽?”
“大于越果然冰雪聰明,一點就透。”蕭迪烈舉起酒碗,向狄奧多拉緻意。
“宗正言重了。我想如宗正這般長者,定有我們難以企及的經驗和智慧,有您在,大遼絕不會走偏的。”說話時,她朝蕭昙觀笑了笑,道:“對吧,夷裏堇。”
“對,對!”蕭昙觀撓了撓頭,笑得有點不自然,舉起酒碗,大聲道:“爲了契丹,幹!”
“對,爲了契丹!幹!”蕭昙觀剛放下酒碗,一股冷氣沖入帳中,再看時,七八個年輕軍官,呼啦一下,湧了進來。爲首的正是蕭撒不宛,他身後則是蕭哈兒,提着一個大酒壇,雙頰潮紅,大有醉意。
“放肆!夷裏堇面前,不得無禮!”蕭迪烈“騰”一下站起,指着帳門,吼道:“給我出去!”
“宗正莫要發怒,他們一定很高興。”蕭昙觀大度的一笑,向旁邊的侍者招了招手,示意他們給這些年輕人倒酒。
蕭撒不宛朝蕭迪烈嘿嘿一笑,又朝蕭昙觀躬身行禮,随後竟挪到了狄奧多拉身邊,坐在地上,斜倚着桌邊,嬉笑道:“貝莉姐姐,啊,不是,大于越,他們都是我好兄弟,都……都……聽說你好看……還……還能打架,都很敬仰,都要跟你喝酒……”
“來人,來人!成何體統!把他拖出去!”蕭迪烈胡子都翹了起來,大于越是契丹的大元帥,這群後生,竟敢當衆調戲,真是不知輕重。
狄奧多拉卻擺了擺手,拿過酒壇,倒上一碗酒,道:“唐有句詩,男兒本自重橫行,愛喝點酒,好事。”她酒碗和蕭撒不宛酒碗一碰,眼睛一眨,笑道:“幹了!”
蕭撒不宛本就有了七八分醉,狄奧多拉和他一調笑,姿容在他眼中又美了幾分,那還能拒絕,仰頭就将酒喝幹了。
“還有幾個,一個一個喝,慢慢來!”狄奧多拉又拿過兩個酒壇,完全不懼這些後生。
其實蕭撒不宛這些年輕人,都是小男孩,最愛幹的事,就是逗美女,其實也沒惡意,就是發洩一下,找個樂子。狄奧多拉新進爲大于越,這些男孩哪能放過這機會,算準女的應該不能喝酒,就擠進房間,看狄奧多拉喝多出醜。
可哪想到狄奧多拉一連喝了九碗,臉不變色心不跳,傾慕之餘,更增欽服,蕭撒不宛更是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這首歌本是鮮卑無名人士所作,廣泛流傳于草原,再用契丹語唱出時,愈加雄渾壯闊。由于詞中契丹語的變調,狄奧多拉有些聽不懂,但對歌中的磅礴大氣之意,還是領略了十之七八。
一曲唱罷,帳中諸人盡皆大笑,連老成的蕭迪烈都拿起酒碗,大聲道:“你這個要去外面唱啊,大部分的姑娘,都得跟你跑喽!大家喝,喝!”
蕭撒不宛被稱贊,更加得意,又喝了兩碗酒,打了個酒嗝,蹭到狄奧多拉身邊,笑道:“貝莉姐姐,咱們契丹人,會說話,就會唱歌,會走路,就會跳舞,我這都唱了,您是不是也得來一首?”
狄奧多拉被他問及這個,目光有些閃爍,在家鄉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和打仗,舞會雖然常有,但和這種狂放不羁的遊牧民族歌舞,是完全不一樣的。她想了想,說道:“唱歌跳舞我不大會,但我學了一些年漢學,就口占一首歪詩,以向大皇帝緻敬。”
她站起身來,或許是因爲喝酒喝急了,有些搖晃,端起酒碗,吟道:
威風萬裏壓南邦,
東去能翻鴨綠江。
回纥黨項皆破膽,
精怪神仙亦投降!
詩吟完,她一仰頭,将酒喝幹,随後将碗倒過來,朝衆人做個四方揖,回到座上。
屋裏衆人,都懂漢文,況且這詩又不隐晦,原本喧鬧的屋子霎時一片寂靜,蕭迪烈,蕭圖古,穆楚克,耶律餘離演幾位雷神部族成員更是面面相觑,眉頭緊皺,深有憂色。
蕭昙觀忽然站起身來,倒滿酒,大拇指一豎,大聲道:“好詩!此詩氣勢磅礴,想象奇特,意境宏闊,大有我大遼大皇帝氣吞萬裏如虎的氣概,大于越,這碗酒,我敬你!”
夷裏堇一說話,蕭撒不宛幾人突然拜倒,大聲道:“我等少年,皆願爲夷裏堇、大于越而戰,重現我大遼雄威!”
“好!”蕭昙觀一擺手,大聲道:“倒酒,再幹一碗!”
蕭撒不宛他們一走,狄奧多拉有些搖晃的站起來,朝蕭昙觀行了個禮,說道:“啓禀夷裏堇,屬下有些不勝酒力,要回屋歇歇。”她又向白佳玉使了個眼色,道:“白,伊麗琪,扶着我。”
“大于越自便!酒喝多了,就多喝茶,解一解。”蕭昙觀哈哈一笑,舉起酒碗,目送着狄奧多拉下去了。
白佳玉和伊麗琪架着出了斡耳朵氈帳,剛走不遠,狄奧多拉将伊麗琪攬過,在她耳邊低語幾句,伊麗琪眼睛忽然瞪圓,點了點頭,向西面關着俘虜那裏跑去。
沒跑幾步,她就折返回來,一踹白佳玉小腿,瞪着白佳玉,低聲道:“管好你的手,管好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