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佳玉知道,這是正經的兖州麥子。
一個屋裏十排糧架,一個架子上面一百個格,一個屋子,十萬斤。
白佳玉和狄奧多拉在這些屋裏走個遍,發現布置一模一樣,換句話說,二十間屋子,一共二百萬斤上等好麥。
梅三兒見白佳玉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朝他招了招手,走到西首第一間屋,來到東北牆角,拿掃帚掃了掃土,一個地道入口赫然出現在三人面前。梅三兒指了指上面的大銅鎖,眼睛移向了狄奧多拉的重劍。
狄奧多拉會意,手起劍落,銅鎖登時崩開,裂成兩半。她剛要下去,就被白佳玉攔住:凡是地道,都要道道。
白佳玉一把将梅三兒拎起,吼道:“早看出你不老實,你要幹什麽?”
“别啊,丞相大人!”梅三兒哇哇亂叫,隻可惜他身材矮小,被白佳玉拎起,手腳都碰到白佳玉的衣角,隻能連連擺手,道:“丞相大人,您誤會了,我是說,下面還有麥子,還有别的吃的,你要不信,你先放我下去!”
白佳玉卻搖了搖頭,道:“不行,你在中間,狄奧多拉在後面!”
他是老江湖,如果下面真有機關,梅三兒先下去,就可以啓動機關,自己在下去,那不被整個正着?而且下面是啥,自己都不知道,梅三兒要是跑了,上哪追去?
等三人下來,火把一照,白佳玉徹底愣了。
下面是一個巨大的屋子,火把的微光,根本望不到頭,估計比上面二十個加一起還要大,而且還要高。這下面沒有半點黴味,顯然經常打掃。
更重要的,下面同樣裝滿了麥子!估下來,至少有八百萬斤。
狄奧多拉又戳開了一些袋子,裏面的麥子有些陳,但同樣能吃。
下面八百萬斤,上面二百萬斤,整個估算下來,這個平遠寨,竟然存了一千萬斤麥子!
白佳玉徹底蒙了,草原的糧食如此緊張,這裏卻堆積如山!
難怪那個蕭哈兒,聽說自己要打下這裏,說金剛部族會瘋狂報複,他媽的這裏是金剛部族的糧庫之一,你要打下來,金剛部族不跟你急,那才假呢!
梅三兒又打開了一些房間,裏面是肉幹肉條,估摸下來,至少也有十萬斤。至于海鹽茶葉,也是分類擺放,保存好的很。狄奧多拉打趣,小聲問白佳玉,你說這些肉是不是人肉?白佳玉笑了,小聲告訴他,說你他媽每天都能吃撐,還用吃人肉麽?
三人走出屋的時候,白佳玉故意落後幾步,趁倆人沒回頭,拿出布袋,從架上抄了一大堆肉幹,揣回了懷裏。
梅三兒又帶着他們去了畜欄,牛,羊,馬,以及各種牲畜所食草料,應有盡有。
白佳玉看完了,攬過梅三兒肩膀,道:“我說梅三兒,你到底是啥人啊?”
梅三兒見他似笑非笑的樣子,有點怵,賠着笑,答道:“我就是一小兵。”
白佳玉擺了擺手,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真的姓梅麽?我感覺你應該姓白,你看啊,你剛見到我們,就對我們這麽好,又帶我們看糧食,又帶我們看肉幹,你說你是不是我失散多年,一母同胞的兄弟啊?”
梅三兒手撫胸口,長出了口氣,道:“丞相大人,就因爲這個啊?嗨,我想吧,我這不帶您看,您也會看着,我就順道做個人情,那天丞相大人高興了,賞小的一官半職,小的就感激涕零,感激不盡了。”
“梅。”狄奧多拉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肩膀,道:“你認爲,你不說,有些事情我們就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梅三兒似乎都能感受到狄奧多拉身上的冷氣,他連連擺手,道:“您二位誤會了,誤會了,我就是小兵,小兵……求二位手下容情,放我回家吧!”
“少他媽扯淡!”白佳玉斷喝一聲,一腿把梅三踹到,大斧往梅三脖子上一放,咬牙道:“老子答應放你,老子這兄弟不答應!你他媽睜眼看看,上面還有血呢!”
“哎呦!我說兩位,我就是一個小兵,您說我找誰惹誰了,我怕死,我投降,還不行?哎呦,我這命啊,太苦了!”梅三兒索性往地上一躺,耍起賴來。
“好了,你已經死了。”白佳玉掄起大斧,朝梅三兒腦袋就砸。
“得,我說!”梅三兒閉着眼睛,大叫:“可我說了,你們不能笑話我!”
“沒人會笑話你!”狄奧多拉一手抓住梅三兒衣領,把他提起,臉湊到梅三兒臉前:“可若是你有半句假的,我立馬讓你變成肉幹!”
說來也逗,這梅三兒家是黔州的,是幹啥的呢,走戗盤,相面的,在當地也算有點名氣,算前程,算姻緣,沒有不準的,人稱鐵口鋼牙。老話說的好,行行出狀元,算命也能賺錢,還真賺不少,當地富農仝家的姑娘,就看上他了。
可是,人一風光,就走背字兒。有天要收攤,攤兒前面忽然來了個中年員外。梅三兒一打眼,眼前這人,眉毛高揚,眼神明亮,這在相學裏,叫龍騰虎躍,鼻子不大不小,不高不低,這意味着精明過人,隻是顴骨有點低,好像隻被皮包着,少了那麽點肉。這在相學裏,叫破财相,萬萬碰不得錢。
他年輕氣盛,看對面這主往這一坐,眉毛擰着,眼神猶疑,長籲短歎,就猜個八九不離十,但也不說破,自顧自的收着攤兒。
對面這人急了,說先生您别走啊,我這專門來這測字的。
梅三兒撂下手中簽筒,手指沾了唾沫,揭下一張紙:您寫。
員外提起筆,懸在半空,眉頭時展時舒,過了半柱香,才蘸上了墨,寫了個“茶”字。
梅三兒低頭一看,當時一個激靈,筆力豪健,痛快沉着,真是好字!
他不敢輕忽,收了往日狷狂的勁兒,攤兒也不收了,那簽筒和鎮紙把字壓平了,坐在桌後,盯着那個茶字兒,一動不動。
他不動,對面的員外也耐得住性子,一句話也不說,連長籲短歎都沒了。
其實梅三兒打這個員外一寫出字兒,就印證了他心中的想法:這個員外是個當官的,他想跟人勾結,從茶馬古道上面,走私或者用一些别的辦法牟利。隻可惜這人顴骨太低,不能謀财,所以心驚膽戰,躊躇不定,想找個人,給他個開導。
他這麽長時間不說話,主要是組織語言,如何講清楚,還能讓對方高興。
他最後還是說了:你看,這個茶字,看似簡單,其實蠻複雜的,上面有個草頭,當然,你要會意解,可以當它是草,但也可以這麽說,草,落草, 落草爲寇,所以說,這茶的上面,是個寇,下面是個人,寇在人上,這是茶。您再人下面,是個木,木是啥,棺材,上面是匪寇,下面是棺材,人走在中央,太危險了。
他說的時候,員外連連點頭,等他說完,員外拿出一錠大銀,放在桌上,不發一言,走遠了。
梅三兒看着員外遠去的背影,連連歎息: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在你,我勸你,隻本着“說書唱戲勸人方”,至于三條大道,你走不走中央,我就不管了。
本以爲這事過去了,那成想,半年過後,正算着命呢,嘩啦啦來一隊官差,套上枷鎖,就往衙門裏拉。他當時都蒙了,心想我犯了哪條罪了,雖說衙門門前一百步不準擺攤,可我他媽離你們快兩裏了,你管得着麽?
等到衙門,直接被一腳踹跪下,再一看,刺史坐在上面,說戶部員外郎周碩勾結匪寇,與茶馬古道搶劫朝廷商旅,你知道麽?
問着有意,聽者也有心,梅三兒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那哥們果然沒聽我的,惹出了事兒。他連忙分說,我隻是勸他危險,别去做,前因後果,交代清楚,請大人明斷。
哪成想刺史一拍驚堂木,好你個刁民,信口雌黃,颠倒是非,明明勾結匪寇,鄭碩和匪首俱已招認,你還如何抵賴?來人,上刑!
三木之下,必有冤情,梅三兒身子骨弱,幾棍子就暈了。之後簽字,畫押,扔進死牢,押到汴梁,秋後問斬。
天可憐見,刺史旁邊,還有個通判,有幾分俠肝義膽,一看這少年,就知道是冤的。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通判把他們送到京城的途中,就安慰他,有我在,你死不了。然後又寫信給他老師,當朝丞相張布,如此這般,這般如此,把事情說明了。
朝廷有規定,大案的死刑犯,得皇帝親自畫押簽名,才能處決。丞相張布聽完學生的陳述,唏噓不已,特在皇上面前陳詞,保下了梅三兒,讓斬立決變成了刺配幽州。
梅三死裏逃生,可有件事他還不明白,他和鄭碩何怨何仇,爲何他非要把自己陷害這般田地?
通判告訴他,其實鄭碩和他,沒怨沒仇,隻是這茶馬古道的案子,太大,絕不是一個貪官一個匪寇能說明白的。但這個不能往上查,牽扯太大,怎麽辦呢?就得串供,說你是鄭碩和匪寇之間的信使,你唆使了鄭碩,把商隊引偏了路,如此一來,整個案件,就變成了一個你們三人中間,非常小的案子。
梅三兒笑了,說你們這麽幹,皇上和丞相大人,不明白真相麽?
通判搖了搖頭,告訴他,他們都明白,所以都不明白。
梅三兒當時癱坐在地,說他們裏通外國,内外勾結,判了個斬首,無可厚非,可我,勸人從善,也落得個背井離鄉,刺配幽州?這他媽簡直是笑話!
通判卻說,你就别發牢騷了,能撿一條命,已經是天恩。這樣,你去幽州的路上,公人我都打點過,這一路能保你不死。不過到了幽州之後,是死是活,就隻能聽天由命了。幽州是邊疆,戰事多,到了那兒,嘴一定要謹慎;刀劍不長眼,遇見事情,能往後縮就往後縮,搶戰利品的時候,多搶點是點兒;多溜須拍馬,少直言犯上。熬過五年,就能回來了。
梅三兒一路來到幽州,充了軍,牢牢記住了通判的話,多餘的話,一句不說。他原本就是算命的嘴,伶牙俐齒,讨人歡喜得很,雖然打仗不咋地,倒也落得個守衛的什長。這是第四個年頭,本打算熬完一年回去,結果就碰到了白佳玉和狄奧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