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媽的!”蕭文殊奴撥開人群,抓住年輕百夫長的衣領,吼道:“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大賀部族?大賀部族會幫着漢人殺自己人?”
大賀部族爲契丹八部之祖,後來部落權力更替,被蕭氏鐵鏡部族擊敗,遷往西面的陰山。但不論大皇帝耶律夷列,還是其他七部首領,平日對大賀部族還是禮敬有加。可如今他們卻臣服于宋廷,屠殺同族,蕭文殊奴如何不怒?
“在饑餓面前,就算是鋼鐵,也一樣要彎下腰來,因爲我們還有妻子和孩子。” 青年并不回避狄奧多拉和蕭文殊奴的目光,從容地答道:“陰山擋住了所有南方向北的水汽,我們的艱苦,數倍于你們。”
“這并不是理由!不作戰,毋甯死,你們忘了麽?懦夫!”蕭文殊奴狠狠的将青年推開,擡腿朝他小腹踹去。
“不要這樣,誰都要吃飯。”狄奧多拉将擋住了蕭文殊奴的飛踢,向青年伸出手,道:“我叫狄奧多拉,色目人,很高興見到你。”
青年輕輕握了下狄奧多拉的手,道:“百夫長大賀默咄,族長大賀榮是我三伯。”
“很好,你走吧。”狄奧多拉笑了笑,伸出手臂,指向西方。
“你……你們……不殺我?”大賀默咄看着遠處的火光,低下頭去,有些慚愧。
“人各有志,我不勉強,但同族之間,不要再自相殘殺。希望我們下次再碰到,是在酒宴,而不是戰場。”
大賀默咄沒想到狄奧多拉放了自己,大是感動,轉頭對身後士兵大聲道:“兄弟們,解下一半糧袋,交給這位朋友。”說着他把自己腰間的麻布袋解下,交給狄奧多拉,道:“距這裏一百裏,是金剛部族的一處大倉庫,糧草堆積如山,如果你們真是勇士的話,就到那裏取吧。”說完,他朝狄奧多拉躬身行禮,上馬帶着手下回去了。
“爲什麽要放他們走!大賀部族不配戰士的稱号,素來就是牆頭草!你根本不了解他們!”蕭文殊奴很是不解,大賀默咄剛走不遠,就和狄奧多拉吵起來。
狄奧多拉也不生氣,道:“戰士?所有戰士,首先要是人。是人,就要吃飯,就要照顧老婆孩子,他做的并沒有什麽錯。”
蕭文殊奴這下就不服了,火直接竄了八丈高:“照你那麽說,我們喝着西北風,還堅持和金剛部族大家,難道做錯了?”
“不,這說明你們做的更好,更出色而已,所以你們才是鐵鏡部族。”
蕭文殊奴聽她這麽說,高興了,哈哈大笑,道:“那當然,鐵鏡部族,那可是當年皇帝的親衛隊!讓我和大賀部族這種廢物爲伍,簡直羞恥!”
狄奧多拉搖了搖頭,正色道:“文殊奴,他們不是廢物。大賀部族毗鄰陰山,南面就是大夏的河套,如果大賀部族能爲我們打開與西夏貿易的通道,我們就能換取必需品,尤其是青鹽。”說到這,狄奧多拉拍了拍蕭文殊奴的肩膀,笑道:“再勇猛的戰士,也要吃鹽吧。”
鐵鏡部族被封鎖過将近一年,蕭文殊奴經曆過沒有鹽的痛苦,不出三天,就會全身沒勁,以往契丹的鹽,都從大宋進口,這成爲了宋架在契丹喉頭山的一把刀,拴在契丹身上的一根線。如果能和大夏貿易,獲得質量更好的青鹽,就等于把宋朝這把刀給推開了。
想到這,他不由得對狄奧多拉更多了幾分佩服,一抱拳,道:“大将軍,你這麽一說,我一下明白了,這擱漢人那裏,叫啥來着,什麽謀遠慮,反正就是能想的很遠!”
狄奧多拉長出了口氣,笑道:“世界上廢物很少,把别人用成廢物的人,卻很多。隻有聰明的人竭盡他的智謀,勇敢的人貢獻出他們的武力,仁慈的人傳播他們的恩惠,誠信的人獻出他們的忠誠,契丹才能真正的複興,對麽?”
“對!太對了!”蕭文殊奴連連點頭,道:“反正俺鐵鏡部族,以後就在你身邊幹了!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絕不含糊!”
狄奧多拉笑了,其實她有句話一直埋在心裏:這世上的人,絕大部分,都是牆頭草,但欲成大事,一定需要這些牆頭草。當然,她剛才如果這麽解釋,蕭文殊奴這個粗漢子,就理解不了了。
金剛部族的重騎兵爲了保存馬力,并沒有行進太快,主要情報,都來自于派出去的遊騎。但青年将軍堅信,雷神部族不會失蹤,因爲地上的馬蹄印實在太明顯了,隻要順着走,一定會找到雷神部族。
“孟将軍,孟将軍!”一名遊騎從遠處飛奔而來,躬身行了一禮,道:“将軍,再往前面五裏,就是大野澤了,那裏是片很大的沼澤,夜長夢多,是不是不要……”
“沼澤如何?”孟将軍冷笑一聲,“你也不看看現在的天氣,就算是呼倫湖,湖面也會凍成鐵闆一塊吧!”
“那蕭乙辛他們……他們還沒回來,是不是出事了?”遊騎斥候還是有些擔心,剛才雷神部族那隊騎兵的頭領,好像和孫老道那些敗兵回來描述的,那個怪女人很像。
“都是輕騎,打不過還不會跑?我們重點是摧毀雷神部族的斡耳朵,别的,完全不用管!”孟将軍有些不耐煩,畢竟,這些契丹部族不比當年,其規模不過是一些流寇而已,而且還是一群連飯都吃不上的流寇。
“将軍!将軍!”前面有一名遊騎飛馳回來,大聲道:“前面,三裏,雷神部族大隊,雷神部族大隊!”
跑不動了?孟将軍哼了一聲,鼻頭冒出股白氣,長槍舉起,朗聲道:“重騎兵結成戰鬥陣型,遊騎兵,周邊警戒!”
過了約有半柱香的時分,馬蹄聲漸漸由“吱嘎、吱嘎”變成了“滴答、滴答”,孟将軍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冰區,也就是大野澤,雷神部族的發祥地。
再走兩裏,他發現前面立着一群步兵。
他仔細看時,卻笑了:攔在自己前面的,不足千人,手中兵器各異,有拿刀的,有拿斧子的,又拿鐵棒子的,至于對抗騎兵的長矛,配備都不到三成。
唯一值得誇耀的,就是他們的陣容了。夜晚寒風如刀,把沼澤地的積雪吹起層雪霧,月光灑下,這些雪霧又化成了萬千星點。雷神部族的步兵站在風雪中,全無半點聲音,好似一排排泥鑄的雕塑。
雷神部族的步兵在契丹各部中以吃苦耐勞而聞名,他們往往擔任攻城的敢死隊,今日雖然落魄,但軍陣結成,其中凜然之氣,依舊不容輕慢。
孟将軍在離雷神部族軍陣不到半裏處,右手停在半空,示意士兵停下。他放緩馬速,來到陣前二十步處,道:“叫雷神部族酋長蕭迪烈陣前說話!”
“我們族長不想見你!”領頭的少年出列,大聲答道。
“你這個後生,又是誰?”孟将軍仰起頭來,連正眼都不想看他。
“我叫蕭撒不宛,雷神部族的大地薩滿,或許你以前不認識我,但過了今天,你會記住我的。”蕭撒不宛昂起頭,大聲回答。
“但願我的子孫在翻史書的時候,能在角落裏找到你的名字。”孟将軍縱馬回陣,馬鞭向前揮出。
“喝!”金剛部族的重騎兵發出一聲大吼,長槍平舉,雷鳴般的馬蹄聲響起,所有重騎兵開始加速!
重騎兵這類兵種,一般隻在兩軍決戰到僵持的時候,嘩啦啦一波加速沖過去,鐵甲加上戰馬的重量,沒有任何方陣能擋得住。
既然你們想站着死,我們給你一個機會。
可他耳中忽然傳來一絲異樣的聲音:吱嘎,吱嘎,吱嘎……
不好!是冰,冰在開裂!
這怎麽可能!現在的天氣,就算是呼倫湖的湖面,也會凍成一塊鐵闆!
“流水之靈啊,您的兒女在呼喚你,請用你的手臂,拽住入侵者的馬蹄!”東面不遠處的小丘上,數十名中年男女跪成一圈,中間的老者乃是卧病在床的水薩滿耶律撒班甯,滿臉皺紋,須眉皆白,瘦得隻剩皮包骨頭,顫巍巍的舉着一根黑色的木杖,向上蒼虔誠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