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筠總算是離開了。
頓時,器材室一片沸騰。
罵人的話脫口而出。
“許排長,能趁她不在,提前透露一下答案嗎?”丁鏡舉起了手。
所有人瞬間陷入沉默。
她一說完,另外兩個教官直接黑了臉,許排長算是脾氣好的,可神情明顯有些尴尬。
這是他們仨見過的,最直接、最幹脆表露自己想法的人了。
若是放到她們連隊,估計早就能被拎去做思想教育了,不過……面對這一群“客人”,很顯然,他們不能來硬的。
畢竟提出這種問題的,還是一個在部隊多年的三階士官。
在心裏歎息着,許排長收斂輕松的神态,換上正經嚴肅的表情,黑着臉說:“這個,恐怕不行。”
這時,跟丁鏡同一個組的百裏昭和遊念語二人,也拉扯了她一下,示意她“别作死”。
丁鏡聳了聳肩。
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不過氣氛怪怪的,也就此作罷了。
“嘿,那不是小餅幹嗎?”
梁之瓊突如其來的聲音,順利将他們的注意力轉移。
她一提及‘小餅幹’,大家都知道她說的是誰。
尚茹。
梁之瓊不喜歡尚茹,先前被她給惹毛的時候,梁之瓊總是會念叨她。
在中秋晚會上尚茹亮相後,她們就都對尚茹有一定印象了。
——沒有梁之瓊所形容的那麽讨厭,不過很明顯跟她們不是一路人。
僅此而已。
但是梁之瓊忽然提及,衆人倒是來了興趣,紛紛順着梁之瓊所指的方向看去。
墨上筠走的時候沒有關門,所以門是開着的,透過敞開的門,她們可以看到外面的訓練場。
一群沒有領章的新兵,幾個穿白大褂的醫生,以及一些擔架、繃帶等用品。
許排長不知她們指的是誰,但見她們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批人身上,便解釋道:“我們最近在普及急救知識,他們是附近軍區醫院的,過來幫忙。今天是給新兵上課。”
說罷便回過頭來,朝她們問:“有你們認識的嗎?”
“唔,就那個大波浪卷。”梁之瓊不是很熱情地回應道。
許排長看了眼,注意到其中唯一的女醫生。
她正在跟一撥人講技術要領,半蹲着身,手裏抓着繃帶,指着地上躺着的‘傷員’。她的波浪卷被紮起來,露出小半張臉,有汗珠滲透出來、滑落,她神情專注、嚴肅,卻也帶着些許溫柔,落落大方。
呃……
有點眼熟啊。
*
中午,十二點。
連長辦公室。
甯捷認真翻看着前幾日營裏的考核記錄。
三連,三個排,外加一個炊事班,共計98人。他對每一名戰士都了然于心。就連剛來的那一批新兵,他都眼熟了一大半。
這些來了又走的人,總會有一段時間,在他心裏留下印象、記憶,還有名字。
翻看着成績,甯捷在某個停頓時,不由得今日的那些“客人”。
據說是“特種部隊”。
盡管,看着真不像。
“還在忙呢?”
指導員路過時,往裏瞄了一眼,停下來敲了敲門。
從短暫的思緒裏回過神來,甯捷低頭看了眼腕表。
“嗯。”甯捷微微颔首,眉宇緊鎖。
“那一批花木蘭都來了?”
“嗯。”
“怎麽樣,”指導員好奇地問,“聽說年紀輕輕,軍銜個頂個的高。”
“嗯。”
甯捷再次應聲。
“……”
指導員無話可說,靜靜地注視着他。
被他盯了片刻,甯捷才繼續道:“沒有秩序。不過,人都不錯。不驕傲,沒架子,挺随和的。”
他們曾經接待過一些男的特戰隊員。
應該不是那一支隊伍的。
那群人……就比較能折騰了,剛來的時候,特戰隊員和連隊戰士,誰也瞧不起誰,一言不合就能噴火。正值年輕,氣血旺盛,三兩句話不對付就約上打一架……
總而言之,有一些愉快的經曆。
但是,對方的軍人秩序、專業素質,也實實在在折服了一批人。
不可否認,他們這樣普通的連隊,跟真正的特戰隊員相比,還是存在着一定差距的。
“那還行。”指導員點點頭,“反正不給惹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嗯。”
指導員問:“要一起去吃飯嗎?”
“我還差點幾頁看完。”
“到時候飯菜又得涼了。”
“這天氣不冷,沒事。”甯捷道。
知道拗不過他,指導員搖搖頭,輕歎了口氣,交代他早點去吃飯、不然胃遲早出問題,然後就離開了。
甯捷收攏了心思,低頭繼續看考核資料。
然而,不到兩分鍾,門口又出現一道影子。
擡頭的一瞬,甯捷開口:“還有——”
‘事嗎’兩個字,在看到門口站着的人時,被強行咽了下去。
“嗨!”
丁鏡靠在門邊,盡量露出友善的笑容,同時還舉起右手,朝他微微晃了晃。
甯捷:“……”好像有點眼熟。
唯一一個三階士官,讓他印象深刻……
畢竟這人的軍齡看起來跟他有得一拼,可看着卻不過二十出頭。
長相也是那種能讓人看一眼就能留下印象的。
不過,她來做什麽?
甯捷愣了片刻。
“嗨?”
停頓兩秒,丁鏡見他沒反應,于是再次出聲給自己找存在感。
擺手的同時,也讓自己笑得愈發的‘友善’。
笑成這樣……總該有點反應了吧?
恍惚間似是見到‘反派呲牙笑’的甯捷,心情難免有些複雜。
甯捷神情嚴峻地問:“有什麽事嗎?”
一本正經,公事公辦。
丁鏡覺得這個人有點難搞,不過思索片刻決定還是該試試,所以在不經意地瞥了眼空蕩蕩的長廊後,同甯捷問:“我能進來說嗎?”
“請進。”
甯捷吐出兩個字。
他話音剛樓,丁鏡就趕緊走進來,擡手就去關門。
眼看着門關到一半,甯捷立即反應過來,趕緊道:“不用關門!”
回應他的,是“嘭”地關門聲。
“呃。”
站定的丁鏡,瞥了眼自己先一步行動的爪子,又瞥了眼眉頭緊鎖的甯捷……
好吧。
她退讓半步。
丁鏡去抓門手柄,結果剛一用力,門還未打開,手柄就已經脫離門鎖。
“您這鎖……”丁鏡頗爲尴尬地看着手中的手柄,“質量不太好啊。”
甯捷:“……”
坐在辦公椅上,停頓三秒,甯捷從抽屜裏拿出鑰匙,起身走過來,鑰匙插入鎖孔,将門鎖打開。
他把門給拉開,拉到最大限度,讓門緊貼着牆。
這才松開。
杵在一旁的丁鏡,擡手撓撓鼻子,又瞧了眼這五官确實端正的連長,道:“這位同志,你這樣,讓我覺得我對你挺有意思的。”
這種直白的表述,令甯捷怔了怔,但随後他便認真地看着丁鏡,解釋道:“抱歉,這是規矩。”
“……”
丁鏡一口血哽在嗓子眼,噴也不是,咽也不是。
咋能這麽膈應人呢?
她要是說點“光明正大”的事,也不至于關門啊!
看在有事相求的份上……她忍了。
“行,開着就開着吧,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丁鏡擺擺手,往辦公室裏面走。
不知爲什麽,她口中‘見不得人的事’,讓甯捷心倏地一緊。
似是漫不經意地踱步到辦公桌前。
短短幾秒内,丁鏡的視線迅速一掃,把桌上的每份文件都略過一遍,但沒有找到自己目标的丁鏡,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請問,有什麽事嗎?”
甯捷走過來,口吻生疏,盡量客氣。
丁鏡猶豫着,視線亂瞥,無意間落到他在看的文件上,便多停留幾秒。
“你們連隊的人就這水平啊?”丁鏡挑着眉笑說,但一回頭見到甯捷嚴肅的表情,意識到她的口吻‘不太客氣’,于是話鋒一轉,“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還,還行吧。不,挺好的,相較于你們這樣的連隊來說。”
丁鏡盡量讓自己的表述看起來真誠而禮貌。
殊不知,處處踩在地雷上。
她以實際行動在短短三分鍾内,埋下了一整片雷區。
甯捷:“……”我懷疑你是來找事的,但我沒有确切證據。
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丁鏡懷着滿腦子的疑惑,又試探性地問:“能看嗎?”
“……這不是機密。”不過你這麽貿貿然地看,很明顯沒有禮貌。
“哦,那就好。”
丁鏡松了口氣。
——最起碼,他不是因爲她看了這些考核成績而生氣的。
甯捷打量她幾眼,強忍着心裏竄起的火苗,走到辦公桌後面,在辦公椅上坐下來。
“有什麽事嗎?”甯捷再一次問,聲音愈發地默然。
“是這樣的……”
腳背将椅子勾出來,丁鏡非常随意地落座,但一開口又有些遲疑,眉頭挑起一抹疑惑,同對面的甯捷問:“我能坐吧?”
“……能。”
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字時,甯捷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耐性這麽好。
甯捷坐姿端正,腰杆筆直,“坐如鍾”三個字在他身上,發揮得淋漓盡緻。
相較之下,坐在對面的丁鏡,就是跟他截然相對的反差了。
坐姿松松垮垮的,手肘搭在桌面,身形微微向前傾。
坐沒坐相。
此外,她視線時不時地往門口瞥上一眼。
甯捷覺得,她就差把“我是來做虧心事的”這幾個字寫腦門上了。
“聽說甯連長的理論知識是最紮實的。”丁鏡将目的在心裏過一圈,盡量委婉地詢問。
這樣的恭維,等同是直接誘餌。
甯捷不知她想做什麽,隻得凝眉道:“還好。”
“您就甭客氣了。就我們那隊長,天天誇自己聰明——”習慣性的想損墨上筠一把,但爲了給對方留個好印象,丁鏡及時打住,聳聳肩,說,“當然,她确實很聰明。”
“……”甯捷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
用門把手敲了敲桌面,丁鏡繼續道:“我聽許排長說,您對坦克那些知識,了如指掌?”
甯捷擰眉思索了下,隻能想到一種可能性,遂問:“你是有什麽不懂的知識嗎?”
“哎喲,太多了!”丁鏡把兜裏的筆記本掏出來,往桌面一扔,“就上午講的那些,十個點有八個沒記住,筆記都沒記全。”
甯捷:“……”找他來補課的?
不對勁。
他一看就是那種“不好相處”的,而丁鏡被分配到小許那裏……小許很好說話,隻要丁鏡一開口問,肯定連午休時間都能擠出來給她講課。
她找自己做什麽?
惡作劇?
甯捷感覺被繞糊塗了。
這邊,丁鏡也想了半天,實在是想不到好的話題來‘交流感情’了,估摸着也該扯一扯正事了,于是問道:“甯連長,您知道我們下午要考試的事嗎?”
“知道。”
薄唇輕抿,甯捷心中警鈴在響。
眉毛挑了挑,丁鏡同他笑着問:“聽說試卷在你這裏?”
“……”
甯捷沉默了下。
這位的目的……應該不是……
不可能吧?
這操作在哪兒都難得一見。
稍作思慮,甯捷道:“在。有問題嗎?”
“那你介不介意——”丁鏡的視線迅速從門口掠過,然後微微探過身來,認真地盯着甯捷,小聲詢問,“給我瞜一眼?”
她猛地湊過來,将甯捷吓了一跳,險些直接往後退了退。
好歹,撐住了。
可她挨得太近,他的視野幾乎被她的臉全然占據了。
狹長的眼,黝黑的眸,鼻梁筆挺,粉嫩的唇……
五官算不上處處精緻,可組合在一起卻非常養眼,而且帶着一股子難以言明的鋒利、凜冽,像是一把被打磨過的利劍,不傷人時,尋常人等連靠近都能被劍氣所傷。
她的皮膚偏白,不像是經曆特戰部隊訓練的樣子,可她剛剛那猝不及防、難以預料的動作和速度,身體爆發力肯定很強。
她這超出常規的操作,讓甯捷愣了好一會兒。
爲什麽……
這種違規、不合理的要求,她提出來的時候,竟然滿是鎮定、冷靜、理所當然。
好像隻是“輕微心虛”的地步。
心裏的驚愕一點點的累積,但随着理智和冷靜的恢複,臉上的神情也是一寸寸黑下來。
見他臉色不對勁,丁鏡往後坐了回去,将門把手扔在桌上,“我也不強求,不然我趁你不在,直接偷了就行。”
甯捷:“……”她還想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