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訓服滾滿了黑色泥濘,原本漂亮的臉蛋此刻俨然成了大花臉,黑乎乎的,看起來不像是泥土,而像是黑色礦石,一到臉上,再一抹,指痕和擦痕都異常明顯。
見到墨上筠偏頭看她,隻見梁之瓊朝眨着眼,明亮的眼睛裏滿是八卦好奇,似乎對他們這一組提前回來的遭遇很好奇。
本來一絕世美人,眼下如此狼狽不堪,墨上筠想到這反差,就不是很想搭理她,幹脆就不管了。
頭一偏,就當沒看到她的暗示。
梁之瓊撇了撇嘴,有種備受冷落的感覺。
很快來到食堂門口。
隊伍停下後,衆人都聞到了飯菜香味。
梁之瓊感覺饑腸辘辘,可低頭一看自己滿是灰塵泥土怎麽也擦拭不幹淨的手,不由得有些糾結。
猶豫幾秒後,梁之瓊擡高聲音喊道:“報告,可以去洗個手嗎?”
“不能。”
衛南看了隊伍裏的她一眼,回答得果斷幹脆。
梁之瓊失望地垂下眼睑。
很快,衛南掏出計時器,道:“三分鍾。”
一說完,就摁下按鈕,開始計時。
夠狠!
還沒進門,就開始了!
當即,幾日沒吃過正常飯菜的學員,都跟餓狼一般沖進了食堂,魚貫而入,找到飯菜就開始往嘴裏塞。
可憐了梁之瓊,雖然仗着腿長的優勢迅速找到座位,可一拿起筷子,就發現身上的灰塵泥土刷刷往下掉,轉眼蓋了飯菜薄薄一層。
梁之瓊:“……”艹,回來了還不能吃一頓幹淨的飯菜嗎?
“趕緊吃。”
坐在她對面的墨上筠,見到發愣的她,提醒了一句。
“喔。”
才發現墨上筠就在對面的梁之瓊,弱弱的應了一聲,然後直接将飯菜往嘴裏塞。
就算是沾了灰塵泥土,但這畢竟是熱乎乎的飯菜,錯過了這一頓,就要等明天了。
梁之瓊不顧一切地開始刨飯。
她相信,如果她爹要是看到她這鬼樣子,肯定會不由分說地将她從部隊裏給拖出去。
不過,都無所謂了。
反正她爹看不到。
以前在部隊外面,山珍海味都不能讓她滿足,現在隻是一盤簡單甚至廉價的飯菜,都讓她分外滿足。
實在是太餓了,以前都要趕着三分鍾才能吃完的梁之瓊,眼下不到兩分鍾,就将飯菜解決得幹幹淨淨。
對面的墨上筠,倏地擡頭看她一眼,問:“還要嗎?”
梁之瓊一愣,然後眨了眨眼,“你吃飽了?”
“嗯。”
淡淡應聲,墨上筠将自己飯菜推給梁之瓊。
他們中午有吃,加上下午又在睡覺,沒怎麽消耗,何況還有心事,墨上筠不算餓。
更何況,梁之瓊這幾日應該餓得夠嗆,倒不如留給她。
也不在乎這是墨上筠吃過的,梁之瓊道了聲謝,然後繼續狼吞虎咽。
墨上筠看着梁之瓊這副鬼模樣,不由得覺得好笑。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梁之瓊時,梁之瓊那趾高氣揚、嚣張跋扈的模樣,活脫脫一被家裏寵壞的大小姐,結果短短一年的時間裏,先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如今卻越來越狼狽,成了一個吃别人剩飯剩菜也絲毫不嫌棄、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反而興高采烈的人。
改變巨大。
這樣的梁之瓊,任何關心她的人,應該都不願看到吧。
尤其她還是從小就被放在掌心裏呵護大的。
梁之瓊在最後一分鍾,将墨上筠的飯菜給解決了。
最後爲了趕時間,竟然直接動了手,先前還覺得自己的手太髒希望清洗的她,這時候竟然什麽都不顧了。
髒就髒,飯菜照樣往嘴裏送。
吃了一分半,梁之瓊徹底吃撐了,趕去集合的時候,異常的滿足。
——好久沒有這種“吃撐”的感覺了。
——現在她就想好好休息一下。
上天是公平的,梁之瓊的第一條被滿足,第二條就甭想了。
再一次集合後,因爲他們身上實在太髒了,所以全部被送去洗澡。
許是顧及他們幾日未洗澡,時間需要久一點,所以這一次雖然依舊是“男學員三分鍾,女學員五分鍾”的規定,但卻沒有催促他們,一直過了十來分鍾,才開始吹哨讓他們出來。
徹底洗了個澡,換上了幹淨的衣服,學員們徹底變了個樣。
走出來的時候,墨上筠看到幹淨清爽的梁之瓊,終于不再“戴有色眼鏡”看梁之瓊了。
當然,梁之瓊什麽都不知道就是。
一洗完澡,他們就被帶去上課。
晚上的課程從八點開始,但這并不代表他們會少上一個小時的課,而是下課時間推遲一個小時,一直要上到晚上十一點四十。
這種緊湊的安排,令學員們幾近崩潰。
在野外奔波五天,有些運氣好、體能好的,或許第五天還留有一點體力,但更多的學員都早已筋疲力盡,憑借“馬上就能休息”的自我安慰才一直撐到現在,結果現在不僅沒能休息,還要在精神恍惚的時候上課!
他們恨不得将手中的筆記本都給撕了。
當然,他們不敢。
心裏或許将教官們罵了千萬遍,但還是要盯着一身的疲憊和倦意,認真地坐在課桌旁聽課。
沒辦法,你不能不聽。
今日是步以容的課,步以容會根據你的筆記來扣分,随時會抽查,而且他講課速度很快,很多要考的知識點,他都是一遍過,一旦走神沒聽到,準保你在随堂測驗裏不合格。
這一個月還沒結束,多數學員就被扣到沒幾分了,這時候若是再不認真聽課,沒幾天估計就能卷鋪蓋走人了。
隻有墨上筠這一個另類,依舊趴在課桌上睡覺。
下午睡了一覺,墨上筠其實精神滿滿,一點兒都不困,但一看到步以容,就想到在樓梯裏偷聽到的對話。
本來就滿腦子亂糟糟的問題,如今再來這麽一樁事兒,她就徹底沒心思聽課了。
見到步以容就止不住地心煩。
不如埋頭睡覺,補充點精神也是好的。
可惜的是,她睡得并不熟。
一閉眼,就是今早的戰鬥。
那倆被她砍倒的壯漢,其實很驚險,稍微反應出點差錯,就會被他們倆給砍倒,最後倒地的就是她了。
丁鏡被黑鷹的人抓走的場面,幾個人圍攻丁鏡一個人,看得她莫名地着急。
半路追蹤時因過于急切,而被水澗給埋伏,甚至被兩把狙擊槍對準腦袋。
其實她小心點兒的話,或許不會落到那種困境。
她想到水澗那一廂情願的“還人情”。誰讓還了,她恨不得親手殺了她。
她還想到水澗的話——“那一天,白川不知道是你。等你住院後才知道的。”
于是她又想到白川。
昔日好友,如今仇敵。
認識白川那幾年,好像是很遙遠的事了,她記憶力很好,但如今仔細去想的時候,卻發現很多記憶都模糊了。
其實就是年輕氣盛,到處闖禍,憑借自己有點本事,肆無忌憚。
那個時候的她,什麽都不怕。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年輕。
可仔細想想,現在早已沒了當初那滿腔孤勇、到處惹是生非的精力了。
慢慢地,墨上筠又想到肖強——那個本應該可以繼續參加特種兵選拔,甚至成爲一名合格特種兵的年輕戰士。
現在的他,許是永遠都失去成爲特種兵的資格。
這些畫面倒是變得格外清晰了。
墨上筠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然後換了一邊繼續睡覺。
步以容講課的聲音忽遠忽近。
墨上筠想到閻天邢。
上次被閻天邢叫出去談心的時候,她其實就發現問題了。——因爲她是選拔學員之一,所以閻天邢盡量減少來學員基地的次數,盡量減少跟她的接觸。
閻天邢雖然說什麽“公報私仇”,可除了偶爾幾次的“心血來潮”特地旁觀一下,之後就完全讓那些教官出馬,自己鮮少露面。
也就是說,她出現在這一次學員名單裏,對閻天邢這個總教官的訓練,多少是有些影響的。
本來隻是懷疑,但剛剛聽到步以容和姜瓊的對話後,應該就證實了這一點。
沒來由的煩躁。
這麽一想,墨上筠忽然就睡不着了,有些煩躁地坐起身。
正在奮筆疾書的丁鏡,抽空看了她眼,古怪地問:“不寫檢讨嗎?”
“什麽檢讨?”墨上筠莫名其妙。
水筆在手中轉了半圈,丁鏡用手敲了敲筆記本,“五千字的檢讨,我們幾個都要寫。”
墨上筠:“……”沒聽說這樁事兒。
她湊過去仔細一看,果不其然,發現丁鏡從筆記本上撕了幾張紙下來,一邊在做筆記,一邊在寫檢讨。
不過,丁鏡的檢讨,也就開了個頭。
似乎寫得很艱難的樣子。
墨上筠笑了一下,問:“要我幫你嗎?”
“我們倆的字不一樣。”
“我可以幫你整理思路,到時候你照着寫,再組織一下語言就差不多了。”
丁鏡:“……”還有這種操作?
想罷,丁鏡立即将自己手中的紙張推到墨上筠跟前。
但,在松開紙張的時候,她忽然想到什麽,問:“你的手能動嗎?”
她記得,墨上筠的右肩受了傷。
墨上筠将紙張扯過來,漫不經心道:“我左手也可以。”
丁鏡狐疑地盯着她,“真的假的?”
她知道墨上筠的左手也很靈活的,比如拿筷子、開槍,都很穩,但是……跟寫字還是有一定差距吧?
“我練過。”左手靈活地打開水筆的筆帽,墨上筠淡淡說着,擡手寫了一個字後,她倏地勾唇笑了笑,非常愉悅地給丁鏡補了一刀,“你看,字比你寫的還要好一點兒。”
“……”
媽的。
想對她心存一點感激,都會被她分分鍾化解。
丁鏡将繼續做筆記。
其實她跟墨上筠同病相憐,隻不過墨上筠傷的是肩膀,而她傷的是手掌。
她比墨上筠好一點的是,她傷的是左手,而墨上筠傷的是右手。
她跟墨上筠都是右撇子。
對比了下自己慣用手寫的字和墨上筠左手寫的字,丁鏡有些郁悶,心想那字帖也太沒用了點兒。
出于無聊,墨上筠專心地寫着檢讨思路。
身爲一個熱愛學習的人,墨上筠在借鑒過夜千筱的檢讨後,就進行了歸納總結,最後得出了一個常用的套路。
有些話,放到任何事件的檢讨裏,都是通用的。
就跟寫作文似的,套路都差不多。
這個跟作文還不一樣,态度到了,字數夠了,不求高分,所以隻需保守就行。
隻是,寫了幾個段落後,墨上筠寫字的動作一頓,忽而看了眼自己的右肩。
肩膀還挺疼的,尤其是在動的時候。
一般人都是右撇子,寫字慣用手也是右手……閻天邢自然更知道這一點。
按理來說,都是同樣的犯錯,爲何隻罰其他人寫檢讨,而她就可以免了?——閻天邢壓根就沒提及過檢讨的懲罰,後來跟姜瓊說,姜瓊也沒有覺得意外。
這應該不是閻天邢忘了說。
所以,閻天邢……又在護她?
想至此,墨上筠的左手發揮失常,字迹已經跟丁鏡右手字迹能相提并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