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見到這樣的閻天邢。
迷彩作戰服,通信頭盔,臉上抹着油彩,肩上搭着一把槍。
不是普通的95式自動步槍。
墨上筠掃了一眼,發現他們每個人配備的槍支都很高級,不是常規部隊有的。
閻天邢走過來,視線在她身上掃過,沒有看出什麽嚴重的傷勢,隻能見到她的右手手臂無力、手指顫抖,以及右側臉頰上的劃傷。
此外,一身的血腥和狼狽。
血是别人的。
她手裏拿着的砍刀,甚至還在往下滴血。
明明可憐兮兮的,卻帶着滿身的殺氣。
矛盾的集合體。
閻天邢眉宇緊鎖,爾後,慢慢地舒展開,但眼眸裏卻一派暗沉,令人心顫。
墨上筠明顯能察覺到閻天邢在生氣,可她張口就在彙報消息,“丁鏡被黑鷹抓走了,其餘的人在跟毒販交戰。”
牧程搶先道:“我們已經發現丁鏡了,正在派人營救,其他人呢?”
墨上筠轉過身,朝後面看了一眼,爾後道:“我沿着這條路來的。”
因爲是逃跑、追殺中匆忙開辟出來的一條道路,所以并非有多明顯,但落在經驗豐富的人眼裏,那分明是一條指向非常明确的道路。
“你待在原地,等待救援。”閻天邢輕擰眉頭,朝墨上筠說道。
“我跟你們一起。”墨上筠不假思索地說道。
閻天邢沒有說話。
澎于秋看了墨上筠一眼,幫忙說道:“閻爺,這裏不太安全。”
“帶上她更不安全。”閻天邢眉頭一皺,語氣愠怒地道。
正面朝向閻天邢,墨上筠一擡頭,眼神定定地盯着閻天邢,她語氣笃定道:“我不是累贅。”
她的堅持和肯定,明亮的眸子并沒有被任何情緒所感染,而是一如既往的冷靜,這讓閻天邢稍微将心中怒火壓制下來。
半響,閻天邢跟澎于秋說:“給她一把槍。”
說完,他又看向墨上筠,叮囑道:“跟在後面。”
“是!”
墨上筠斬釘截鐵地應聲。
閻天邢聽到這幹脆利落的聲音,不由得盯着她多看了兩眼。
不知爲何,他忽然有一種感覺——
這一刻,她隻是他的下屬。
此外,沒有任何其餘的關系。
不過,也該如此。
墨上筠任何時候都能認得清自己的定位。
澎于秋給了墨上筠一把手槍,這不是先前的那一把——先前那一把被牧程給撿起來了,因爲手槍裏隻剩下一發子彈,所以壓根就沒什麽用處。而澎于秋給墨上筠的手槍,是一個彈匣的子彈。
沒有繼續閑聊,墨上筠将手槍給收好後,就一直提着那一把砍刀,跟在隊伍後面。
他們的行動沒有那麽莽撞,因爲不知道敵人的所在位置,所以連前行都是戰術動作,有些耗費精力,卻沒有丁點浪費時間。
墨上筠一直老實地跟在後面。
她盡量讓自己保持警惕,不要拖後腿,但卻難免會想到丁鏡。
黑鷹是沖着丁鏡來的?
應該不是想要丁鏡的命,不然水澗那倆狙擊手在她們行動的時候,就可以要了丁鏡的命。
那麽,是要丁鏡這一個人?
是想從丁鏡嘴裏知道什麽消息?
需要丁鏡幫忙去做什麽事兒?
亦或是,因爲丁鏡跟他們有血海深仇,所以想抓丁鏡回去淩遲?
水澗明顯有備而來,丁鏡有機會被救出來嗎?
墨上筠滿腦子的疑惑,并且理不出什麽頭緒。
她很想問一下,丁鏡有消息了嗎,是否可以成功救援,可是,話到嘴邊她又将話給咽了下去。
好像沒什麽意義。
就算那邊救援遇到了困難,他們這裏也很難去找機會幫忙。
換言之,隻要閻天邢他們沒有變臉,丁鏡就應該性命無憂。
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管好手頭的事——支援柴心妍和肖強,以及……秦雪。
處于後面的墨上筠,視線偶爾會落到前方的閻天邢身上。
奇怪的安心。
很踏實的感覺。
牧程也好,澎于秋也罷,哪怕是蕭初雲在,她都不會有這種感覺。
跟任何人在一起——如曾經跟她一起參加過實戰的柴心妍,以及這一次跟她一個小組的柴心妍等人一起,甚至包括丁鏡,她都不會有這樣的踏實。
她總是提心吊膽。
擔心同伴受傷,擔心同伴拖後腿,擔心各種各樣的意外……
但是光是看着閻天邢的背影,她就會覺得——啊,這個人如果跟自己一起行動的話,那麽她就可以專心執行任務了吧。
她可以将命都給他。
因爲信任。
她一直在想,要怎樣解決掉自己的問題,爲此焦頭爛額,卻不曾想——隻需要一個人。
對,一個像閻天邢這樣的人。
或者說,就是閻天邢。
回去的路程,許是因爲冷靜,所以墨上筠覺得很短。
好像沒有多久,她便看到了熟悉的地形。
隻是還沒來得及搜尋,他們就聽到了一聲慘叫——
“啊——”
撕心裂肺的吼叫聲,慘烈到聲音沙啞變音。
墨上筠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能慘叫到這種程度。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手槍。
雖然過于慘烈導緻聲音很難辨認,但是,她好像能分辨出是誰。
肖強。
雖然接觸不久,但聲音還是記得的。
這時,前方的閻天邢動作一頓,朝他們做了個手勢,之後蕭初雲、牧程、澎于秋三人就自動散開,以不同的方向朝慘叫聲傳來的方向趕了過去。
墨上筠也打算跟着行動,卻倏然聽到閻天邢低沉的聲音,“你跟着我。”
“是。”
微微一怔,墨上筠下意識應聲。
閻天邢側過身,擡手将她往前一撈,手掌拍了下她的腦袋,然後道:“跟在後面。”
墨上筠連一個頭盔都沒有,更不用說什麽防彈衣等裝備了。
她這種狀态沖上去,任何攻擊都隻能靠肉體來擋。
墨上筠漸漸意識到先前閻天邢說的“不安全”,或許不是單純的氣話,而是……真的不安全。
但是都來了,墨上筠也沒有任何停頓,提着槍和刀謹慎地跟在閻天邢身後。
雖然鮮少見閻天邢訓練,不過,墨上筠發現他的戰術動作都标準,任何動作都是教科書級别的,墨上筠跟在他後面,一點都不用擔心什麽。
沒有行走多遠,前方的閻天邢就停下了,并且很快就蹲下身來。
墨上筠也跟着他的動作蹲下,然後朝下坡的方向看去。
這一看,直接頭皮發麻。
下面有四個人。
肖強被挾持,一名毒販抓住了肖強,并且将一把匕首抵在肖強的脖子上。
另外還有一名毒販,是那個十幾歲的青年,手裏拿着一把砍刀,而在他們對面的,則是舉着槍支的秦蓮。
這一種僵持的局面,或許并沒有什麽好“頭皮發麻”的。
要命的是,肖強此刻疼得臉色慘白、整張臉青筋暴露,左手緊緊抓住他的右手手腕——他的四根手指被直接一刀砍斷,鮮血跟順着手指斷處直接往下面湧,而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地方,隐約還可以見到一兩根斷指,鮮血滿地都是。
墨上筠感覺右手不再顫抖了,她能緊緊抓住手槍,并且确保——随時都能開槍。
可就在這個時候,她感覺到閻天邢微微側過頭,似乎是在傾聽耳麥裏的聲音。
幾秒後,她聽到閻天邢說:“先去救003。”
003?
柴心妍?
下一刻,墨上筠擡起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果不其然,見到牧程和澎于秋的身影都已經離開。
“救他。”
墨上筠的聲音很輕。
但,全都落入閻天邢耳裏。
察覺到她語氣中的僵硬和緊張,閻天邢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
卻隻見她緊緊盯着肖強的方向,她眼裏有光,卻飄忽閃爍,眉宇緊鎖,不自覺地輕咬着唇角,好像在強行按捺住什麽。
“嗯。”
閻天邢輕輕應了一聲。
那是回應墨上筠的,可他的聲音過于鎮定,讓人覺得他好像不曾将肖強這人給放在心上。
看着肖強疼到扭曲的臉,墨上筠有過那麽一瞬的憤怒、起疑,但是,理智又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給強行壓制下去了。
——她該相信閻天邢的。
——她該堅信她所堅信的。
“嗯。”
倏地,閻天邢再一次應聲。
那應該是在跟其他人對話。
然後,在墨上筠覺得恍惚的時候,閻天邢倏地舉起了手中的槍,迅速利落地進行瞄準。
“砰砰砰——”
在距離這裏不遠的地方,響起了槍聲。
叢林裏的槍聲,總歸不是特别明顯,但因爲距離太近,所以聽得清晰。
聽到槍響的那一瞬,挾持肖強的那倆人倏地一愣,四處張望的同時,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就在他們移動的瞬間,後面那個挾持肖強的人被狙擊槍一槍爆頭,與此同時,閻天邢也在第一時間開槍。
隻有兩槍,一槍瞄準的是那人拿刀的手腕——因爲他想要拿刀砍向肖強,另一槍直接射中了他的胸膛,一槍斃命,他連敵人都沒來得及看清,就重重地倒在地上。
連番的兩次行動,總共都不到十秒。
全部解決。
速度令人驚歎。
秦雪顯然也有些茫然,左右環顧一圈,瞥見牧程和澎于秋的身影後,她的眉宇才微微放松,然後将一直舉着的手槍給放了下來。
在來的路上,墨上筠就将毒販剩餘的人數跟他們說了,這裏剩下兩個,對付柴心妍的不知道,但閻天邢并沒有采取下一步的行動,所以應該四個人都被解決了。
牧程和澎于秋一起沖下去,一個趕緊去将肖強的斷指給撿起來,一個來到止不住慘叫的肖強身邊,趕緊對他的傷勢進行緊急處理,以防失血過多而出現意外。
緊繃的神經瞬間放松,墨上筠長長地吐出口氣。
同時感覺到一陣眩暈,她緩了緩,一偏頭,眼簾裏映入了閻天邢的側臉。
這個男人穿上軍裝的時候是最有魅力的,從頭到腳,連一根頭發絲兒都充斥着讓人難以自拔的魅力。
他臉上塗抹着軍用油彩,綠色的随便畫了幾道,黑色的又随便畫了幾道,看起來無比随意,卻硬生生沒把他自己給畫成個大花臉。
因爲一直蹲在她身邊,距離很近,她看到他的眼睛,深邃沉着,不見絲毫慌亂,側影的輪廓分明銳利,棱棱角角,像是雕刻而成,任何細節都經過精心打磨,沒有一點瑕疵。
很久以前,她就覺得他危險至極。
也是直至現在,才真切地感受到。
他的危險在于,愈發地接觸、愈發的了解後,不會讓你厭煩,不會讓你索然無味,而是在不知不覺間,越陷越深,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再難以脫身而出。
她很聰明,發現得早,想過脫身。
最終還是沉陷了下去。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真的拔不出來了。
她忽然那麽明确的意識到,就是他。
是他啊。
遊刃有餘的解救,沒有丢下任何一個人。
或者說,他打一開始,就沒想過丢下任何一個人。
本想起身的閻天邢,冷不丁注意到墨上筠專注的眼神,他愣了一下,問:“看什麽?”
墨上筠的視線并未躲閃,肯定地回答:“你。”
我的教官。
墨上筠在心裏悄悄補充道。
閻天邢眉頭輕揚,眉梢染上了一抹斜射而來的陽光,襯得眉目倏地軟和了幾分。
這一幕,能讓人心都随之軟化了。
偏偏,閻天邢還渾然不知。
閻天邢擡手捏着她的下巴,咬牙切齒地質問:“墨上筠,你知道你這次要被扣掉多少分嗎?”
“報告,您說了算。”
墨上筠铿锵有力地回答。
這是真心話。
她甘願受罰。
但是,落到閻天邢耳裏,這就活脫脫成了挑釁。
将手中的槍支豎放,閻天邢松開她的下巴,擰眉道:“站起來。”
“是!”
墨上筠應聲,然後倏地從地上站起身來。
暫時關閉通訊,閻天邢也随之起身。
他将槍支往肩上一背,動作潇灑流暢,帥得讓人一時移不開眼。
墨上筠的視線不自覺地随着他的動作移動。
可是,這在閻天邢看來——那就是認錯都不專心,随随便便就能走神。
好在他動作停下來的時候,墨上筠的視線就再次轉移,跟他直接對視。
訓她的話頓時被咽下去,閻天邢凝眉思索了下,然後神情嚴肅地問她:“你剛剛在擔心什麽?”
微頓,墨上筠正色道:“擔心肖強。”
眉頭一挑,閻天邢上前半步,憑借身高優勢俯視着她,字字頓頓地問:“隻是這樣?”
“是!”
墨上筠面不改色地應聲。
她擔心閻天邢會放棄肖強。
但是,如果是正常的思維,是絕對不會有這種顧慮的。
她隻是有一瞬這樣的擔心,之後理智也将她的想法給壓制了。
萬萬沒想到,會被閻天邢察覺到。
她不能跟閻天邢坦白這件事。
潛意識裏,也不想“欺騙”閻天邢。
不過‘擔心肖強’這個答案,準确來說,也是沒有錯的。
閻天邢緊盯着她,盡是審視的視線,這種探究的目光讓墨上筠一時之間倍感壓力,下意識地想要避開。
隻是她不能避開——以閻天邢對她的了解,一旦她避開了,就證明她心裏有鬼。
但是這種充滿壓力的視線,令她渾身都不束縛。
稍作停頓後,墨上筠眸光微閃,倏地喊道:“報告,現在我擔心丁鏡!”
她成功的轉移了話題。
可,不知她這話怎麽就刺激了閻天邢的神經,閻天邢倏地冷下眉目來,陰陽怪氣地道:“你擔心的人倒是挺多的。”
“……”
墨上筠不敢接話。
閻天邢看了眼她的右肩,不知怎的一陣煩躁,也沒有心情去追究先前的話題。
于是,他道:“丁鏡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