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外飄落的聲響,淅淅瀝瀝,滴答密集,心情得以平靜舒緩。
墨上筠不讨厭下雨,狂風驟雨也好,淅瀝小雨也罷,有人覺得潮濕難受,走哪兒都帶有一身濕氣,連帶着心情都一派陰郁,于是反感至極。
但墨上筠從不反感,不忙碌的時候,她尤其喜愛聽雨聲,時而猛烈,時而平靜,捉摸不透,變化多端,這是自然給予的聲響,帶着記憶中最熟悉的節奏,年年歲歲,環境、地點、親朋、職位、心境……什麽都在改變,但這聲響卻無論居于何地都能聽到,沒有地域限制。
她也偏愛雨過天晴,被沖洗過的地面異常幹淨,潮濕的空氣帶有新鮮的味道,幸運時還能見到彩虹。
這是她很久以前意識到的。
漸漸地,因爲生活裏充斥着太多事,忙都忙不過來,于是也再沒心思去聽一場雨的聲響。
自然環境像是融入生活,不曾影響什麽,所以來來去去,早已習慣麻木。
可,難得的,今晚墨上筠的心思,漸漸被雨聲吸引過去。
辦公室裏過于安靜,所以任何聲響都尤爲清楚。
外面接連不斷的雨聲,對面的鍵盤敲打聲。
寫下兩頁紙,墨上筠翻到第三頁時,腦子忽然斷了片,順着先前的句式寫下兩個字,握筆的動作一頓,然後又用筆尖将其劃掉。
不知該寫什麽了。
停頓幾秒,墨上筠倏地擡起眼睑,視線落到對面的閻天邢身上。
他在工作。
修長好看的手指在鍵盤上運作,不知在敲打着什麽,他的注意力在電腦屏幕上,所以極少有出錯的時候,無需點删除鍵,于是節奏一直很穩,慢條斯理,遊刃有餘,如同他的性格,總能輕而易舉将一切掌控于手中,從未見他犯過錯。
白熾燈的柔和光線灑在他身上,原本鋒利深邃的眉目輪廓籠着淡淡的柔軟,專注而認真的神态讓他愈發吸引人,沒有在訓練場上肆意邪魅的感覺,缺少那種直沖心田的猛烈撞擊感,但他坐下來工作的時候,有種别樣的魅力,成熟穩重,那種力量會緩緩将心尖圍繞,留下回味無窮的心動觸感。
空調在運作,暖風從斜側吹來,閻天邢就穿着一件短袖,衣袖輕輕晃動,露出兩截手臂,結實有力,分明可見的肌肉線條。
也是奇怪,平時不見閻天邢時刻保持體能、經常鍛煉,但閻天邢總能将體能維持在最穩定的時候。
“發什麽呆?”
随着閻天邢磁性低緩地詢問,敲打鍵盤的聲響也就此戛然而止。
墨上筠回過神來,視線猛然撞入閻天邢的眸子裏,充斥着笑意的眸子,淺淺的,不留神仿若跌落其中,深處是一潭幽深湖水,平靜無波,卻有着極強的吸引力。
墨上筠說:“看你。”
沒有一點遲疑,說得幹脆利落。
對她的坦然,閻天邢一時有些愕然,旋即輕笑問:“寫完了?”
“沒有。”墨上筠如實道,“對寫檢讨這事兒,我不熟。”
她自幼都是好學生,一路順遂得很,縱然偶爾犯點小錯,老師家長也都視而不見,所以,她确實沒寫過幾份檢讨。
真不熟。
但,在她從容不迫的神态裏,閻天邢分明看出點厚顔無恥的味道。
她怕是将集訓營的事選擇性遺忘了。
也不對,她的檢讨都有弄虛作假的成分。
閻天邢體貼地說:“寫多了就熟了。”
墨上筠:“……”
她一點兒都不喜歡“熟”。
支手抵着下巴,墨上筠的注意力重回檢讨,擰眉思考時,右手抓住簽字筆,手指無意識地動作,乃至于簽字筆随着她的動作飛速轉動。
本想繼續寫報告的閻天邢,瞧見擰眉沉思的墨上筠,沒來由的,視線被她無形中抓住,一時間有點移不開。
她的頭發差不多都幹了,因爲剛洗過,沒有汗水灰塵,頭發很幹淨,些許碎發灑落下來,遮住她小巧的臉頰和飽滿的額頭,眼簾半垂着,因在思考下面該如何寫,神态間盡是索然無味和煩悶不耐之态。
寬松大碼的作訓服套在她身上,平時那一身酷炫嚣張全然被掩蓋,隻襯得她身材嬌小,一舉一動莫名地可愛,此刻的她俨然是一被作業困住的小丫頭。
閻天邢不由得想,在不久前的學生時代,墨上筠這個被稱之爲變态的存在,是否也有被問題難倒的時候。而,被困擾住時,偶爾的,會不會也有這種小苦惱的表情,一歪頭,一蹙眉,一撇嘴,然後眼裏冒着專注的火焰,懷揣着勢必要将難題給突破的決心。
思考了幾分鍾,墨上筠怕是将思路給理清了,眼神裏多出幾分鬥志,飛速轉動的簽字筆于她手指動作中猛地一收,瞬間靜止,她開始繼續寫檢讨。
在全身心去做一件事的時候,墨上筠會顯得異常專注,周圍所有的動靜都與她無關。
乃至于閻天邢起身給她重新倒了杯熱水,她都未曾差距,甚至連頭都沒有擡一下。
——這種現象很難得。
因爲墨上筠素來對周圍的一切都懷有警惕,很少有徹底放下戒心去做某件事的時候。
轉眼間,她已經寫完第三頁。
見她寫的順暢,閻天邢也沒打擾她,重新坐回電腦前面,繼續撰寫未寫完的報告。
時間在夜色裏流逝。
辦公大樓裏,燈一盞接一盞的滅掉,不知何時起,隻亮着一隊隊長辦公室裏的這一盞。
稽查員在例行檢查的時候,見到這裏亮着的燈,隻是簡單看了一眼便路過,俨然對這種狀态習以爲常。
身爲一隊的隊長,閻天邢忙到深夜是常有的事。
職位多高,責任多大。
*
在筆尖劃上最後一個句号的時候,墨上筠隻覺得身心舒暢。
五千字的檢讨,在中間停頓幾分鍾後,一口氣完成。
她初步估算了一下,字數應該還超出了好幾百。
不過沒關系,就當是贈送給閻天邢的。
聽到筆蓋扣上的聲響,閻天邢的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爾後略帶笑意地看向墨上筠,問:“好了?”
“嗯。”
墨上筠點頭。
簽字筆在手裏轉了一圈,随後随着她上抛的動作,簽字筆化作一道弧線,準确無誤地落到筆筒裏。
“嗒”的一聲響,然後就是筆跟筆碰撞的清脆聲音,隻是短暫兩秒後就歸于平靜。
墨上筠揚眉,眉梢染上些許得意,她将所有紙張整合起來,然後雙手遞給閻天邢。
不得不說,墨上筠雖然吊兒郎當的,但已達骨子裏的教養卻随處可見。
“請您過目。”
閻天邢将那疊紙接過去。
暫停手下的工作,閻天邢開始浏覽墨上筠撰寫的檢讨書。
五千字,密密麻麻的,筆鋒有着她的随意嚣張,但字迹卻工整漂亮,排版也恰到好處,看起來很順暢。
檢讨還是有着“墨上筠式”的風格,一開口就裝模作樣的認錯,對自己行爲做出深刻檢讨,然後再對自己今後行爲作出規範計劃,然而良好的态度過後,筆鋒一轉,就是各種暗喻,拐彎抹角地表達她的部分行爲是值得肯定的,表述雖然刻闆,卻也流露出“墨上筠式”的倔強。
連在這種檢讨上,她都要想方設法地給自己找場子。
閻天邢覺得寫5000字還是便宜她了。
看完她的檢讨,已是十分鍾後,時間剛過淩晨三點。
閻天邢将檢讨放下,剛想點評幾句,就見到墨上筠往後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的模樣——就連睡覺都有一種肆意姿态。
閻天邢輕聲問:“困了?”
“有點。”
眼睑擡了擡,墨上筠回答。
特殊情況,身體有點吃不消,特别容易犯困。
回答完,墨上筠立即問:“過關了?”
“嗯。”
“還有别的事嗎?”
墨上筠現在很惦記宿舍裏“天字一号”房的床鋪。
視線從她身上掠過,閻天邢看向她的後方,道:“先去沙發上睡,待會兒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