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檐之下,一雙銳利鋒芒的眼睛,黑漆漆的,眸底深處仿若平靜無波,卻暗藏危險,那似是漫不經心的視線掃過來,隻覺得冷風陣陣,如一柄成型的鋒利刀刃從天靈蓋飛過,涔涔殺氣刺激得每根神經都警惕起來。
戚七和晟梓的神色都帶有幾分防備。
這是下意識的行爲。
相較于閻天邢本身給她們的危機感,偷拿炊事班的食材被抓包這等小事,簡直不值一提。
閻天邢走至她們身邊,在靠近墨上筠的地方,停了下來。
閻天邢故意瞧了眼墨上筠。
手裏還拿着地瓜的墨上筠,猶豫片刻,最終沒有咬下去。
眯眼掃視一圈,閻天邢倏地勾唇,眉目染着似笑非笑的危險味道:“吃着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
“閻教官!”
“閻教官!”
戚七和晟梓皆是從地上站起來,朝閻天邢喊了一聲。
擡手一摸鼻子,墨上筠笑笑地問:“要不,給您留一份?”
戚七和晟梓皆是詭異地盯了墨上筠一眼。
臨危不懼,大抵就是這般姿态吧。
反正在一般人面前還好說,但在閻天邢這種大BOSS跟前,戚七和晟梓是無法做到這種程度的。
閻天邢眯了眯眼,饒有興緻地看着墨上筠。
他俨然看到墨上筠那“任你千般懲罰萬般跑圈我依舊潇灑照樣作妖”的姿态。
半響,閻天邢道:“成啊。”
他聲音不輕不重,一如既往地穩,卻不見領導的架勢和嚴肅,多卻些許輕松惬意與配合,俨然一活生生的妖孽。
閻天邢淡定地問:“火是誰點的?”
“報告,是我。”
晟梓出聲。
閻天邢又問:“食材是誰弄的?”
“報告,是我和晟梓。”
戚七回答道。
這種時候将墨上筠拉下水沒有什麽好處。
更何況,墨上筠确實什麽都沒有做,隻是出了點“鹽”而已。
再怎麽着,也不該将墨上筠給牽扯進來。
然而,閻天邢的反應卻出乎意料。
斜了墨上筠一眼,閻天邢似是調侃:“感情你什麽都沒做?”
“客氣。”
墨上筠一派坦然。
沒錯,她就是一沒臉沒皮蹭吃蹭喝的。
小時候在外公家練武的時候,隔壁鄰居家有一個大她一點的小哥哥,這貨大的本事沒有,就生的一副好皮囊和偷奸耍滑的本領,哦,還有一顆憂國憂民憂天下的大媽心,自打認識她開始,就天天跟她講歪七扭八的道理,類似“俗話說得好啊,吃虧是福,但人生在世,享那麽多福有什麽用呢?偶爾還是要委屈一下自己的。”這樣的理論。
那時候墨上筠就知道,這道理有多歪,不過,這不妨礙她在潛移默化之下受到那麽丁點的影響。
閻天邢沒從墨上筠神色裏看到心虛和愧疚,倒是看出幾許光榮與榮耀,深深覺得這小丫頭片子厚臉皮的功夫已經達到無人能敵的境界了。
半響,閻天邢道:“你們倆走吧。”
他指的是戚七和晟梓二人。
自知短時間逃離無望的墨上筠,自暴自棄地咬了口香軟的地瓜。
還真别說,涼了點兒,挺好吃的。
見着墨上筠自顧自享受美食的模樣,閻天邢嘴角微微一抽。
這時,不願招惹閻天邢的戚七和晟梓二人交換了下眼神,準備就此離開。
然,剛一準備轉身,就聽得閻天邢淡漠道:“帶上魚。”
晟梓還在愣神,但戚七卻抱着“不拿白不拿”的想法,迅速利落地将那兩條魚給拿走了。
走了兩步,戚七偏頭看了閻天邢一眼,一句“大恩不言謝”剛到嘴邊,可轉眼注意到閻天邢那唬人的氣場,又立即将話給咽下去了。
她隻能給墨上筠一個“祝你好運”的眼神。
墨上筠默默地接受了。
“你有沒有覺得很奇怪?”
走出一段距離,戚七微微擰着眉,奇怪地朝晟梓問道。
“什麽?”晟梓一臉莫名。
“閻教官先前的手段你也知道,一亮相就給下馬威,後面針對墨上筠,讓她跑圈。”戚七納悶道,“一、我們做的事,嚴重點都能記過了,他怎麽這麽輕易放過我們?二、事情都是我們做的,他怎麽讓我們走,卻将墨上筠留下來?”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戚七無論怎麽想,都覺得這事兒裏面充滿了不可告人故事。
晟梓一臉平靜,無所謂道:“可能他腦子秀逗了吧。”
戚七:“……”
觀察了下距離,戚七心想,還好沒有人聽到。
這話要被聽了去,她們倆甭說走了,怕是要當場交代了。
不過,晟梓沒有興趣去追根究底,戚七也不強求,聳了聳肩,打算看看再說。
*
篝火旁。
墨上筠優哉遊哉地坐在一旁,又吃了口地瓜,同時往篝火裏丢了一把柴,很快她意識到還待在旁邊不動的閻天邢,稍作猶豫,偏頭朝閻天邢看去。
墨上筠問:“吃嗎?”
總算得到墨上筠的注視,閻天邢輕挑眉頭,“合着在你眼裏,爲了蹭一口吃的,啥都無所謂?”
“我這人比較喜歡随機應變。”墨上筠一副絕世高人的淡定模樣。
瞧着她那故作高深的小模樣,閻天邢輕笑,“你還挺驕傲。”
“客氣。”
手裏還拿着地瓜呢,但這并不妨礙墨上筠朝閻天邢拱手。
順勢将她手裏的地瓜奪了去,閻天邢斜了她一眼,“沒誇你。”
擡起眼睑,墨上筠眨了下眼睛,疑惑地問:“是嗎?”
“……”
閻天邢盯着墨上筠那故作疑惑的模樣。
平時瞧着就挺吊兒郎當的,好像什麽事都擺在你跟前任你打量,實際上深不見底。
可,盡管知道她就愛裝模作樣的,卻也難免會被她給迷惑。
好比現在。
狹長的眼睛,黝黑的瞳仁,明亮而幹淨,那份純淨不含絲毫雜質,如同曆盡千帆後沉澱的純粹,亮如星辰,于是哪怕是一眼,那種幹幹淨淨的純粹都會直戳心窩。
于是當她佯裝疑惑時,會有那麽一瞬,真的就信了她。
收回視線,閻天邢幹脆在她身邊坐下來。
墨上筠伸手去拿另一個地瓜。
反正人贓俱獲,遮掩也毫無必要,倒不如索性來個毀屍滅迹。閻天邢若是揪着不放,那就幹脆砸暈了了事呗。
墨上筠心寬的很。
而且,對她來說,這俨然是無妄之災。
見着墨上筠自顧自拿起新的地瓜,打算剝開繼續吃,那認真的小模樣一瞬看得閻天邢哭笑不得。
閻天邢提醒她,“自己說,今晚多少圈。”
墨上筠一頓,無奈道:“還跑呢?”
閻天邢反問:“不然呢?”
很明顯地歎息,墨上筠一臉‘真拿你這個小東西沒辦法’的大人模樣,然後接過話,“您說說,這叫公報私仇,還是叫沒事找事?”
還裝上瘾了。
嘴角微抽,閻天邢伸出手在她臉上捏了捏,皮膚細滑,手感不錯,就是少了點肉。
好在,她在空軍待的時間裏,不見掉肉。
閻天邢道;“都算。”
擡手摸了摸剛被捏過的臉頰,墨上筠咬了口地瓜,然後道:“給我一個吃烤地瓜的時間。”
閻天邢發自内心地鄙夷:“瞧你這點出息。”
“……”又咬了口地瓜,墨上筠慢條斯理地咽下去,然後以長輩+領導的口吻感慨,“小閻同志,我很爲你的未來擔憂啊。”
“……”
閻天邢沒好氣地在她頭上敲了一下。
這小家夥,越來越不像話了。
墨上筠涼飕飕地斜了他一眼,“要罰就罰,不帶動手動腳的。”
閻天邢頭疼道:“誰說給你一個吃烤地瓜的時間的?”
慢慢地吃了口地瓜,墨上筠擰眉想了想,然後問:“今晚不吃完能了事嗎?”
閻天邢反問:“你說呢?”
“沒勁。”
墨上筠直白地吐槽。
眉頭一抽,閻天邢幹脆側過身,正面朝向她,一擡手就捏住她的下巴,稍稍向前,一字一頓地威脅道:“墨小筠,你說誰呢?”
這小丫頭片子,才多久沒接觸,就學會上房揭瓦了。
“領導,”墨上筠眯了眯眼,擡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給移開,然後退讓半步,“對事不對人,不要太小氣。”
這笑眯眯地,又諷刺了他一把。
“……”
閻天邢被她氣得不知該說什麽。
墨上筠松開他的手腕,然後笑眯了眼,将自己的地瓜遞到他唇邊。
先打一棍,再一顆棗。
可到閻天邢這裏,卻古怪地受用。
地瓜還冒着熱氣,香味鑽入鼻尖,鬼使神差的,閻天邢咬了一口。
見閻天邢吃了,墨上筠就估摸着,剛剛這事兒算是翻篇了。
于是,她将話題拉到前面的話題,一本正經地道:“其實吧,我也覺得這事兒是我們做得不對。”
“哼。”
對于她這裝模作樣的反思,閻天邢嗤之以鼻。
“但是吧,”果不其然,墨上筠話鋒一轉,“就倆學員能從炊事班拿出東西,這能說明什麽問題?不能說她倆能耐,還得反思一下炊事班的防備能力。你說,她倆雖然做錯了,卻也暴露出炊事班的問題,算不算将功補過?”
說完,墨上筠終于扯到了重點,“那什麽,罰跑的事兒,能不能折中一下?”
閻天邢聽着墨上筠一套一套地扯着歪理,隻覺得頭一抽一抽地疼。
這一套話要是擱在其他任何一個學員身上,他都不能讓對方有将話全部說完的機會。
得虧這是墨上筠。
也就墨上筠,還能堂而皇之地将所有的罪責都推出去。
東西是晟梓和戚七拿她,跟她沒關系。
炊事班辦事能力不行,需要改進,跟她也沒關系。
她把自己可是給摘得個一幹二淨,連白紙都沒有她這麽白。
閻天邢吃了口手裏的地瓜,仔細瞧了瞧墨上筠,然後疑問:“墨小筠,你不當教官的時候,都是這麽油腔滑調的嗎?”
想到墨上筠帶兵時的各種作風,閻天邢越想越頭疼。
以前隻覺得墨上筠帶兵有一套,能把學員耍得團團轉,但現在……身份轉換,墨上筠确實是可以毫無心理壓力地放飛自我了,可她現在卻站在教官的對立面了。
好嘛,真招來個禍害。
還是個讓他舍不得下狠手的禍害。
墨上筠道:“閻教官,你這麽說的話,就太傷人了。”
閻天邢看了她一眼。
嘴上說着“傷人”的墨上筠,現在正吃着别人家的地瓜呢。
說話間,墨上筠将手中的地瓜吃完,但很快的,閻天邢就發現,墨上筠正盯着他……不,是他手裏的地瓜。
閻天邢眉頭微動,以一副難得一見的溫柔神态盯着她,卻一字一頓道:“沒門兒。”
“……”
墨上筠嘴角微抽。
不給就不給,看什麽看,笑什麽笑,笑得她都心動了。
在墨上筠的注視下,閻天邢俨然成了鐵石心腸的負心漢,慢條斯理地将地瓜給吃完了。
末了,連皮都丢到了篝火堆裏。
墨上筠歎息,爾後搖了搖頭。
“怎麽?”閻天邢斜了她一眼。
“心傷了,讓我靜靜。”
墨上筠坦然地說着與同她神态完全不一緻的話語,然後站起身,準備走人。
識破了墨上筠伎倆的閻天邢,俨然哭笑不得。
好家夥,這就想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