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安靜幾天的墨上筠,開始全方位地反駁陳宇,隻要是她覺得意見相左的地方,都會提出來,不管陳宇會不會采納,反正她要的就是陳宇不痛快。
陳宇也沒有任由墨上筠找茬,他也開始插手墨上筠的訓練,基本限制了墨上筠自由發揮的權利,所有的流程都得按照訓練計劃來。
兩人之間鬧得不快,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總是動不動就被殃及無辜,日子可算是難熬得很。
然而,兩人針鋒相對的狀态,持續時間卻不算長。
1月10日。
這一天清早,就下起了雪。
出奇的,墨上筠醒的很早。
自從訓練開始後,墨上筠基本就按時作息,盡量不給自己增加訓練——因爲陳宇總是會抓住一切機會找茬,乃至于墨上筠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精力浪費在訓練上就不太好了。
但是,這次不知怎的,墨上筠睜眼醒來時,才淩晨三點。
沒有睡意,墨上筠穿好軍裝,整理好内務後,就直接出了宿舍。
睡在隔壁的易茴聽到開關門的聲音,睜了睜眼,但沒有在意,閉眼繼續睡覺。
墨上筠一到走廊,就發現了厚厚積雪。
冷風迎面吹來,站在走廊往下看去,赫然見到基地内堆積起來的白雪,銀裝素裹,所有建築物表面都被積雪覆蓋,雪花還在接連不斷地往下飄,在基地的路燈裏顯得甯靜唯美。
看了片刻,墨上筠隻手放到褲兜裏,沿着樓道走下了樓。
下面依舊有人站崗,在風雪中巋然不動,帽檐上已然有一層積雪。
墨上筠同他們打了聲招呼,爾後徑直走向訓練場。
站崗的兩名戰士交換了下眼神,視線順着墨上筠離開的背影而去,一直等到墨上筠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裏,他們才不約而同将視線收回。
五點才開始訓練,在下面一個多小時的訓練裏,墨上筠将學員們晨練的項目都過了一遍。
訓練場上,原本潔白無瑕的積雪上,留下一串一串的腳印,看着雜亂,但順着看去,卻莫名地整潔。
距離訓練前還有點時間,打道回府的墨上筠,坐在單雙杠下面,借着路邊的燈光,慢條斯理地用筆記本整理着數據。
因爲有以前的基礎,所以幾天不訓練于她而言也沒多大影響,但各種力量都沒有到最巅峰,她嘗試着去做一下縮減差距的訓練計劃,順便讓自己有點事做。
“小墨!”
順着腳印路過的林矛,瞅見訓練場上的墨上筠,不由得擡高聲音喊了句。
聞聲,墨上筠擡眼,唇一勾,喊道:“林哥。”
雖然林矛一再讓她叫老林,但畢竟年齡差距有點大,叫林叔有些過分,叫林教官過于生疏,于是就叫林哥了,沒差的。
張望了一下,注意到每個項目上的腳印,他笑着問:“又來晨練呢?”
“嗯。”
墨上筠挑了挑眉。
“都過了一遍?”林矛在她跟前盤腿坐了下來。
反正下面是積雪,踩着還是坐着都沒什麽區别。
“嗯。”
林矛好奇地問:“用時多少?”
墨上筠想了想,估算道:“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吧。”
“靠。”
林矛一不留神就被她吓到了。
他們給學員安排兩個小時的訓練,至今有近半的學員完成不了,用時最短的都要一個小時四十分鍾以上……墨上筠就這麽輕描淡寫的說一個半小時?
墨上筠斜了他一眼,沒忍心說,這還是估算,加上她起床洗漱和路上的時間,才差不多一個半小時。
不過,這種事無關緊要。
過了片刻,林矛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凝眉打量着墨上筠,一副思考着的架勢,奇怪道:“我看過你以前的考核成績,沒有這麽變态啊?”
“嗯,”墨上筠低頭計算着數據,淡淡道,“随便應付的。”
聽得墨上筠這般随意的答複,林矛張了張口,滿腹牢騷抵達嗓子眼,但硬是不知該從哪兒開始吐槽。
乖乖,她當考核是遊戲呢?軍官考核的成績,負責人的領導基本都會過一遍的,各項成績突出的會被重點關照,她倒好……随便應付?
不,就算她随便應付,那考核成績也是甩掉大部分的軍官了。
“不是,我說,”林矛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你到底怎麽想的?把你的真實成績甩陳宇一臉,看他敢對你有偏見不?”
“也是,”墨上筠配合道,“那我下次表現好一點兒。”
話雖這麽說,但林矛沒從墨上筠臉上看到一點認真的态度,俨然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
當然,墨上筠也确實沒将這事放心上。
她早已習慣了有怎樣的需求就花多少心思,所有的實力擺在明面上給人看,隻會讓人對她期望過高,她喜歡沒有壓力的去做事,也不希望他人給予自己過多期望。
更何況,她也沒有什麽雄心壯志就是,靠評價和成績得到的贊譽和欣賞,她也沒有缺過,不需要将陳宇放在其中。
“話說回來——”林矛話語一頓,古怪地打量了墨上筠一眼,“我看你穿得……沒穿棉衣吧,不冷啊?”
墨上筠現在穿的,相較正常的冬季作訓服來說,要薄很多,淡薄程度跟夏季的差不遠。
以前墨上筠這樣穿,林矛還覺得正常,畢竟氣溫不算太低,宿辦樓都有暖氣,他們不至于凍着,可今個兒就不一樣了,現在空中還飄着雪呢,冷風呼呼的,一點都不怕把人給凍着,偏偏墨上筠還穿成這樣坐在地上,跟沒有知覺似的。
“不冷。”
墨上筠實誠道。
剛下來的時候還有些冷,但訓練過後就不怎麽冷了,反倒是熱乎乎的。
自從她12歲以後,就沒穿過正常的冬裝,就算是大雪天,老師們也是讓她穿個兩件套,有時候狠起來就穿一件短袖,她隻有運動的時候才會讓身體保持溫度。當然後來不需要這樣訓練了,但現在也成了習慣,下意識地就将多餘的服裝給抛棄了。
而且,她覺得沒有改變的必要。
——畢竟穿得太臃腫了,影響她身爲長官的形象。
閻天邢很喜歡調侃她這一點,但就這一點,絕對不能屈服。
“你還真是……”林矛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吐槽了。
将筆記本收起來,墨上筠随手抓了把雪握成雪球,忽的道:“說起來,今天有抗寒訓練?”
“嗯,”林矛點了點頭,“是有這麽個訓練。”
抗寒訓練安排在今日下午,兩個小時,剩下的三個小時則是格鬥訓練。
擡手抛了抛手中的雪球,墨上筠忽然覺得,格鬥訓練變成打雪仗訓練也挺不錯的,但是……真要這樣的話,陳宇非得氣得将整個訓練場都掀了不可。
墨上筠手腕用力,将雪球丢入林矛身後的雪地。
然,在扔出去的那一瞬,墨上筠才見到徑直走來的身影,但此時雪球已經脫離手指,成抛物線朝前方飛去,想要收手爲時已晚。
“當。”
雪球砸中一頂作訓帽,瞬間砸得個稀巴爛,但也差點兒将作訓帽給擊飛。
聽到撞擊的聲音不對勁,林矛心中警鈴大作,他倏地轉過身去,冷不丁地見到陳宇的身影撞入視野,而陳宇那張陰沉的面孔,顯得尤爲吓人,就連經曆過不少事的林矛,在那一瞬,都覺得毛骨悚然。
我擦,連他都覺得墨上筠是故意的!
在意識到砸到陳宇後,墨上筠第一時間拿起筆記本起身,然後面朝陳宇的方向,道:“陳教官,抱歉。”
她的語氣裏算不上有多真誠,反而如她平時的做事風格一般懶散,多多少少的,有那麽點應付的味道。
陳宇嘴角微抽——這下他都想确定墨上筠是故意的了。
而墨上筠雖然不是故意的,但因曾跟陳宇的種種瓜葛,以及她确實覺得這不算什麽大事,所以這種道歉自然會顯得不太真誠。
陳宇素來習慣早起,今天過來逛了一圈,見到訓練場上的腳印以及墨上筠的身影,還以爲是墨上筠提前起來訓練過,剛覺得對墨上筠另眼相看一點,結果一走過來就承受了這麽一擊……
陳宇果斷地将先前的想法收回。
“哼。”
冷哼一聲,陳宇拂袖,轉身離開。
墨上筠聳了聳肩。
林矛随後起身,看了看陳宇走開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臉無所謂的墨上筠,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兩人的關系,怕是好不起來了。
*
一個雪球的小事,雖然讓陳宇放棄對墨上筠的改觀,但還真不至于讓陳宇記仇。
所以,這也頂多算是一個小插曲,卻沒有對他們倆的針鋒相對有什麽影響。
晨練快結束的時候,林矛抽空找了下易茴。
“易教官,問你個事兒。”
易茴疑惑地看他。
“如果是你,要把學員所有的晨練都過一遍,需要多長時間?”林矛問道。
擰眉思考了下,易茴道:“差不多一個半小時。”
先前安排這一系列晨練項目的時候,她正好也在,陳宇當時就讓她試了一遍,時間是92分鍾。
林矛是記得有這麽回事兒,但忘了具體的時間,所以才來問易茴的。
得到易茴的答案,林矛點了點頭,神情若有所思。
“怎麽了?”易茴問。
“啊,沒事,随便問問。”
林矛就這麽打哈哈,将事情給帶過去了。
對于墨上筠的變态實力,林矛也差不多在心裏有了個底。
他記得,讓陳宇對易茴刮目相看的原因之一,就有易茴的體能,易茴的體能放在女兵裏也是拔尖的,當然其他的軍事技能放哪兒都是名列前茅,但光是說體能的話,墨上筠應該不比易茴要差。
想到這兒,林矛遠遠地朝陳宇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不知爲何,最近他總覺得陳宇對墨上筠有偏見,是陳宇的一種損失。
以前隻知墨上筠帶兵方式很獨特,年輕卻有想法,個性随和好相處,做事能力超出常人,平時偶爾提前起來晨練一下,看得出是個踏實上進的。後來知道墨上筠自幼學習武術,加上從墨上霜那裏得知墨上筠很小就學習各項軍事技能後,就對墨上筠在軍事技能這塊超越易茴懷有很大的期望。
如果說,陳宇因爲易茴的軍事技能、頑強意志力而欣賞易茴,那麽,他相信墨上筠在這兩方面,完全不比易茴要差。
更何況,墨上筠不僅年齡小,還是軍校出身,人脈資源一抓一大把,無論從哪個角度來想,他都覺得墨上筠要比易茴更優秀、更占據優勢。
也不知道陳宇瞎了哪隻眼了,非得對墨上筠持有偏見,處處跟墨上筠較勁。
這麽一想,林矛自己都覺得不行,生怕自己将火氣撒到易茴身上,于是氣呼呼地走了。
易茴莫名其妙地看着走遠的他。
*
雪一直下到上午才停。
一眼望去,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然而,這樣獨屬于冬季的美景,卻沒什麽人去欣賞。
對于學員來說,訓練強度足夠大,能夠驅趕所有的閑情逸緻,所有學員隻想着趕緊熬完眼下的訓練去休息,厚厚的積雪給予他們的是無形中增強的訓練,他們恨還來不及,更不用說去欣賞了。
至于教官們,忙着監督學員、開會、做總結,本就沒什麽空,加之在寒風裏監督時光杵着不運動,明明冷得像條狗還得裝模作樣地擺出教官的架勢,那心情簡直哔了狗了,當然對這場大雪深惡痛絕。
然而,總是會有那麽些脫離常規的人。
比如,素來跟常人不接軌的墨上筠。
這天寒地凍的,墨上筠卻心血來潮,拿上了素描本和筆,搬着小馬紮來到訓練場,優哉遊哉地往雪地上一坐,将素描本往膝蓋上一放,然後确定她要畫的範圍後,就開始繪畫了。
沒錯,因爲總結彙報什麽的提前完成,乃至于她沒事可做,隻能過來畫一畫雪景打發下時間了。
姬珅和杜無爲路過的時候,冷不丁瞅見這樣的場面,差點兒沒吓得把下巴砸雪地裏去。
“猜猜,她在做什麽?”
用手肘撞了下杜無爲的肩膀,姬珅神秘兮兮地問道。
“不猜。”
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杜無爲懶得同他浪費時間。
姬珅忍不住咂舌,“我去嘞,這冷風呼呼的,她哪來這種閑情逸緻?”
“你不是很了解她嗎?”杜無爲斜了她一眼。
“我隻對她的惡劣性情有一定了解,其他的……”
姬珅攤了攤手。
也是醉了,身爲特種部隊的格鬥教官,在如此嚴峻的訓練期間,她倒好,悠閑自在地在雪地裏寫生。
對比之下,原本還覺得訓練算輕松的姬珅,瞬間覺得自己可苦逼了。
“我過去看看。”姬珅摩拳擦掌,打算去瞅上兩眼。
然而,杜無爲卻下一步抓住了他的肩膀,生生把他給拖了回來。
“幹嘛?”姬珅莫名其妙。
“下午就有格鬥訓練,”杜無爲道,“如果你不想像上一次一樣被她整成殘廢的話,現在最好不要去招惹她。”
因被墨上筠整治過太多次,乃至于姬珅對墨上筠有一定的免疫力,上一次被整治的經曆,若不是杜無爲提及,姬珅早已抛到腦後去了。
想到上次格鬥訓練時被墨上筠幾招給撂倒的慘狀,姬珅猶豫了一下,默默地将腿給收了回來。
*
墨上筠閑暇之餘的娛樂活動,被很多人看在眼裏。
學員也好,教官也好,最初看到的那一瞬,肯定是驚呆的表情。
就算是素來沒什麽表情的易茴,路過時見到墨上筠在做什麽後,神色也有幾秒的不對勁。
多少人都對墨上筠懷以好奇心,但跟墨上筠不熟,直接上去搭讪不太好,于是一個個的都戲精上身,如幾個人佯裝聊天,聊着聊着就到了墨上筠身邊,然後假裝這才發現墨上筠,然後驚訝地感慨幾句,順勢就跟墨上筠搭上話了。
也有假裝約架的,故意吸引墨上筠的注意,然後跑過去問墨上筠在幹啥。
更有奇葩,裝模作樣地走過去,然後在靠近墨上筠時跌倒,趁着摔跤的功夫偷瞄墨上筠在畫什麽。
……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原本已經安靜下來的訓練場,硬是被這群好事者給折騰的熱鬧不已。
乃至于墨上筠原本計劃在一個小時内畫好的素描,硬生生成了一半成品。
她喜歡一次性把事給做完,而如今就要開始下午的訓練了,自然沒時間給她畫好素描。
她拿着半成品回去,然後同教官們一起抵達訓練場。
接下來就是抗寒訓練,主要是陳宇負責的。
男兵光膀子,女兵穿運動内衣,沒有什麽特殊化。
墨上筠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們,有了這麽些天的訓練,多數女兵都很放得開了,迅速利落地将衣服脫得隻剩運動内衣,但也有少數放不開的女兵,小臉羞得通紅,扭扭捏捏地脫衣服,速度慢得不止是一點半點。
因爲要等所有人全部脫完才會開始進行下面的訓練,所以事先脫完的學員需要等待這些扭捏的學員。但這種零下的天氣,一旦他們脫下衣服,身體的熱量就會迅速失去,時間長了可能會出現很多問題,所以是盡量避免在這個環節耽誤時間的。
可是,這群扭捏的學員,無疑是耽誤了時間。
周圍有些學員凍得臉色都青紫了。
陳宇等了會兒,臉色明顯可見的變黑,神情愈發地嚴肅。
最後,他招來易茴,讓易茴幫她們脫。
——這一步,直接漏掉了墨上筠。
墨上筠看着易茴采用極端暴力的方式,沒有任何勸說,直接将她們的衣服給脫了,直至她們跟别人一樣,隻留下一件運動内衣。
她手段粗暴地将兩個人的衣服脫掉後,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也不顧不得其他了,匆匆忙忙将身上的衣服脫了,沒敢再讓易茴動手。
而,原本被她脫掉衣服的兩個女學員,因爲窘迫、害羞、緊張等情緒,差點兒沒當場哭出來。
雖然是有穿運動内衣,但她們天生内向,不是那種能放得開的,跟女學員在一起或許沒什麽,但旁邊畢竟有那麽多男學員在,她們控制不住内心的尴尬,眼下易茴還來這麽一出,她們的心理素質垮掉一半。
隻是,這于她們來說是個難題,可在陳宇、易茴等人看來,如果連這點問題都撐不過,接下來的訓練也沒有繼續的必要。
畢竟戰場上,是不存在男女之分的。
她們不能仗着自己是女的,就心安理得地享有特殊權利,必須意識到,無論處于怎樣的環境下,她們都跟男兵無異。
——沒有任何差别!
在衣服都脫完後,陳宇一揮手,助教們拿出了水桶,開始進行下一步的訓練。
水都是涼的,水桶裏有一個瓢,每個人都需要往自己身上潑一瓢水。
每一列都分配了一桶水,倘若傳遞到最後一個,這一桶水還沒有潑完的話,那隻能從頭開始再來一桶新的。
這種訓練很多部隊都有,但并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的,所以水桶一提上來,很多人都給吓傻了。
原本光着膀子站在這種冰天雪地裏,就已經是非常難熬的事了,沒有想到還有更變态的——直接往身上潑冷水。
那不是要人命嗎?!
但是,這裏不存在對任何訓練的質疑!
一旦他們覺得無法承受訓練,就可以主動選擇退出,不會有人爲難他們。
到現在爲止,已經有十來個人選擇退出,眼下這樣的訓練,又讓不少人存有退出的心思。
教官們站在旁邊看着,沒有一個人會對他們懷以同情。
學員們嗷嗷叫着給自己潑水打氣,而同樣的,也有人慘叫一聲後将瓢裏水給丢掉,然後站出來宣布退出。
沒人會說他們是懦夫,但也不會有人稱贊他們,他們如同被忽略的存在,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老老實實回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今後再也不會同這裏有任何關系。
離開的離開,訓練卻還在繼續。
水砸在頭上,濺起無數水滴,然後順着頭發、脖子滑落下去,流淌過凍得發紫的皮膚,然後一直淋濕褲子。
他們有的在強忍,有的近乎崩潰,有的痛哭出聲,有的蹲下身渾身發抖,但是,一瓢接一瓢的水,竟然也将一桶水給倒光了。
有個别留在最後的學員,因爲水剩的有點多,又怕重新來過,幹脆直接将桶給提起來往身上澆水。
有勇氣、毅力的人,終究是強撐了下來,但不可否認的是,也有一批人選擇離開。
——這一批離開的人加起來,超過前面十天選擇離開的人。
這樣的訓練,對于他們來說,簡直是一場災難。
可,衣服脫了,冷水澆完了,抗寒訓練并沒有結束。
陳宇接下來給他們制定了一條路線——跑步、冬泳。
跑步能夠讓他們的身體熱起來,而冬泳,則是這次抗寒訓練的最後一關。
學員們率先沿着路線跑,有幾個教官就在一旁跟着,其中包括易茴,而墨上筠則是被林矛給拉上了車。
站在訓練場上未動身的陳宇,看了眼跟着學員一起跑的易茴,又看了眼安穩坐上車的墨上筠,冷哼一聲,然後才開車跟上。
“聽說你中午在寫生?”
林矛開着車,興緻勃勃地朝墨上筠問。
“嗯。”
墨上筠應了一聲,然後将車窗給打開。
感覺到冷風呼嘯灌入,林矛嘴角一抽,“你不覺得冷啊?”
“不冷。”
懶懶回答着,墨上筠往後一倒,雙手枕在腦後,舒服地坐着。
畢竟也是經受過苛刻訓練的,林矛隻是擔心墨上筠這小身闆感冒,沒覺得這風讓人承受不住,所以見墨上筠這麽說後,就沒有再追究下去。
林矛問:“畫得怎麽樣?”
想到那張畫到一半的素描,墨上筠撇嘴,“沒畫完。”
好像冥冥之中就是有什麽跟她作對,讓她無法畫完一整張素描。
上次在偵察營心血來潮想寫生也是,剛畫到一半,新兵連就上山了,中間把她當成敵人,硬是攪得她沒有好好畫完。
不過那一副素描雖然沒有畫完,但她将那圖送給陳科了,希望陳科沒有将其當成廢紙給丢掉。
“畫好了送我呗。”林矛道,“我到時候回去給我女兒看看,她一直覺得當兵的都是大老粗,沒什麽藝術細胞,這不,還是有的嘛!”
墨上筠頓了頓,本想說不打算再畫了的,但聽得林矛的話,于是應聲道:“嗯。”
反正也不會花多少時間。
一提到自家女兒,林矛就打開了話匣子,一路都沒有停下來。
他女兒還很小,不到七歲,卻跟個小大人似的,說話一闆一眼的。在部隊很忙,放假的時間少,早幾年的時候,林矛回去時她還記不得他,見面就叫“叔叔”,可把林矛急壞了。
後來經常打電話回家,讓她媽将他的照片放家裏擺着,時不時就給她看一看,總算是認識他是她爸了。
但是因爲跟父親很少見面,她性格有些孤僻,跟父親也不親,甚至對軍人身份有種天生的反感。
林矛總該是有點愁的。
對于養女兒沒什麽經驗,墨上筠說不上什麽話,但她絕對是個很好的傾訴者,任憑林矛說,也沒有絲毫不耐煩。
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因爲岑沚和墨滄太忙,所以她被外婆接回去,也很少見到爸媽,在她懂事那會兒,她覺得自己沒有爸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其實有時候覺得吧,陳宇想的也沒錯,”将車停在終點處時,林矛歎了口氣,探出頭朝外面掉隊的女兵看了兩眼,然後又收回視線,“我甯願養女兒一輩子,也不想讓她來部隊受苦。”
如果在這批女學員裏有他女兒,他肯定會發瘋的。
沒有一個父親願意看到自己女兒在冰天雪地裏受這種苦。
就算不是自己家的,見到她們受苦,多少也有些不忍。
很多時候想想,當兵的苦男人來嘗就夠了,女孩子在外面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世界那麽大,爲什麽非得來部隊熬過自己最美好的年華?
“嗯。”
雖然是女的,但墨上筠并沒有反駁林矛。
林矛驚訝地看了墨上筠一眼。
偏了下頭,墨上筠勾起唇,“我媽也不希望我當兵。”
她還記得她要報軍校時,岑沚跟墨滄發飙時的模樣。
岑沚雖然不管兒女,但也從來不會對兒女發脾氣。
墨上筠記得墨上霜考軍校時,岑沚還是比較容易的接受了,但她要考軍校時,岑沚很明顯有些惱火,隻是火氣都沖着墨滄發洩了。
岑沚了解她,知道部隊不适合她。
盡管墨上筠覺得,自己到哪兒都挺适應的。
林矛一愣,然後由衷道:“還好你媽沒阻止你,不然這是部隊的一大損失。”
墨上筠挑了挑眉,将車門給推開,跳了下去。
學員們陸續抵達終點,有些人已經沖入河裏開始冬泳了。
不算寬的河,一個來回就一公裏,但在這種寒冷天氣下,确實是一項挑戰。
爲了避免意外發生,教官們在河邊準備了幹淨的衣服,等他們完成冬泳或者準備放棄的時候能及時穿上。
殘暴的訓練要有,但防護措施也有。
在有陳宇主持的訓練上,墨上筠素來是個陪襯,于是全程旁觀。
不可否認,陳宇安排的很多訓練,雖然過于苛刻,但還是有存在必要性的。
來來回回,在冬泳的時候,又有幾個學員選擇放棄——選擇退出的學員,大部分連下水的勇氣都沒有。
但,強撐下來的也不在少數。
而唐詩、秦蓮、婁蘭甜等人,出乎意料的,在這個環節竟然比較能抗。
三點整,所有凍得渾身發抖的學員,被卡車拉回了訓練基地。
接下來是格鬥訓練的時間。
然而,墨上筠跟林矛坐的車剛一停下來,就聽到訓練場上響起了哨聲。
“哔——哔——哔——”
“哔——哔——哔——”
“哔——哔——哔——”
接連不斷的哨聲,急促而響亮,吓得還在卡車上的學員迅速跳下去集合。
墨上筠一下車,就見到正在吹哨的陳宇。
所有學員都朝陳宇的方向集合。
微微擰眉,墨上筠勾住兜裏的哨子,然後徑直走向了集合地。
她走過去時,學員們已經整理好隊伍了。
雖然穿上衣服在車上待了一路,但身體的溫度暫時還沒有恢複過來,集合時多數學員都在瑟瑟發抖,臉色一個比一個慘白。
“先前扭扭捏捏不肯脫衣服的女學員,站出來!”
陳宇擡高嗓音,沖着女學員集合的隊伍喊道。
先前那些個磨蹭的女學員聽到被點名,立即打了個冷顫,心裏升起一股不想的預感。
她們暗自交換着視線,感覺到危險的氣氛在空氣中流淌。
等了幾秒,依舊不見有什麽人動作,陳宇怒聲道:“都不肯站出來,是讓我一個個将你們揪出來嗎?!”
他這話說得沒有餘地,于是,被他點名的女學員們,一個個都從列隊裏走出來。
不知是凍的還是吓的,她們臉色白如紙張,身子輕輕顫抖,模樣着實可憐。
但是,這樣的狀态落到陳宇眼裏,隻覺得她們唯唯諾諾的,沒有軍人的氣魄,更談不上對她們有同情之意。
“拿上來。”
陳宇偏頭朝助教喊了一聲。
得到命令的助教,立即拿出一桶冰水來,将其放到那排第一個女學員面前。
“一人一瓢,澆完爲止。”陳宇冷冷盯着她們,一字一頓道,“你們都穿上了這身軍裝,就要有足夠的覺悟,女兵跟男兵沒什麽兩樣!扭扭捏捏的,像什麽樣子!真過不了這個坎,就回去做你們的公主夢去!既然你們舍不得脫衣服,那就成全你們!讓你們穿上衣服澆,再站半個小時!覺得自己撐不住的,随時可以選擇退出!”
陳宇這樣一番話,沒有一絲留情,好幾個女學員當場就哭了出來。
她們也不是故意扭捏的,隻是過不去這個心理的坎而已。
陳宇這種粗暴的方式,對于她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她們仿佛墜入冰窖,原本就冷得不像話,此時此刻,再看到這樣一桶冰冷的水,如同在冰窖裏被冷水澆了個透心涼,就算還沒有碰到那些水,她們光是心理就承受不住了。
有人已經決定放棄。
後面的隊伍裏,男兵也好,女兵也好,臉上都浮現出憤怒神情。
——他們也經曆過苛刻的懲罰,但是,對于第一次當衆脫衣的女學員來說,這種追加的懲罰也太過分了點。
而,站在第一個的排頭兵,顫顫巍巍地去拿木瓢。
她覺得手指失去了知覺,觸碰到木瓢的一瞬間,好像抓住了什麽,但又什麽都沒有抓住。
她還沒來得及舀起水,就聽到一聲哨響。
“哔——”
這一聲,是墨上筠吹響的。
這下,原本聚集在這群女兵身上的視線,很快就落到墨上筠的身上。
陳宇蹙眉看着墨上筠,“你去帶着其他的兵參加下面的訓練。”
墨上筠站在那一排女兵前面,面朝陳宇,冷聲道:“陳教官,現在是格鬥訓練時間,她們都歸我管。”
“等罰完再說!”陳宇堅持道。
迎上陳宇的視線,墨上筠道:“你這是在幹擾我的訓練。”
“你這也在幹擾我的訓練!”陳宇加重語氣怒斥。
“你現在耽誤的是我的時間。”
陳宇冷着一張臉,“我說過了,其他人你可以帶走,但她們必須留下!”
墨上筠堅持道:“我是格鬥教官,現在是格鬥訓練時間,她們歸我管。”
陳宇憤怒地喝道:“墨上筠,你是不是太無法無天了!”
然而,墨上筠并未再跟他争執。
她轉過身,看向那一排被凍得已經無法展露表情的女兵們,道:“歸隊!”
她話音剛落,陳宇的聲音就緊随而來——
“我看誰敢!”
那一排女兵怔住,不知該聽誰的。
她們用充滿希冀的目光看着墨上筠。
“歸隊!”
微微一頓,墨上筠沉聲說出這兩個字。
“墨上筠!我才是總教官,你幹擾我的訓練,不服從命令,沒有一點軍人的樣子,信不信我可以讓你走人?!”
身後傳來陳宇暴跳如雷的喊聲。
随後,陳宇上前幾步,朝那一排女學員喊道:“所有人,沒有将這一桶水澆完,就不準走!”
墨上筠右手握成拳頭,手背青筋暴露,她冷下眉目,轉身越過陳宇,徑直走向那一桶冰水。
在衆人未來得及反應之際,她隻手舉起那一桶冰水,再往自己方向一倒,冰冷的涼水劈頭蓋臉的砸落下來,從頭頂一直澆頭到腳底,時間持續了幾秒,而視野内的墨上筠,卻依舊冷着一張臉,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所有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由于過于震驚,沒什麽人反應過來,隻是有人感覺到……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
陳宇當場愣住,看着墨上筠的方向,竟是半響沒有反應。
桶内的水被倒了個幹淨。
墨上筠手一擡,将桶甩到一邊,然後轉過身,看向陳宇。
“水倒完了,她們可以走了。”渾身濕漉漉的墨上筠如此說着,然後她偏了下頭,平靜地看向那一排已經被吓傻的女學員,道,“歸隊!”
這兩個字倏地砸落下來,終于将這一排女學員給驚醒。
她們愣愣地看了墨上筠幾眼,然後懷着震驚趕緊回到了隊伍裏。
筆直地站在隊伍面前,墨上筠總是渾身濕透也不顯得狼狽。
她一字一字地發布口令,“所有人聽令,向左——轉,目标格鬥場地,跑步——走!”
因爲太過震撼,學員們的反應慢了半拍,但還是按照她的口令行事。
他們收回視線,轉過身,小跑着朝格鬥場地前進。
這一次,陳宇沒有阻止他們。
而,旁邊所有的教官、助教,都待在原地沒有動。
隻有林矛回過神,他趕緊回到車上去給墨上筠拿毛巾。
墨上筠動了動手指,将哨子抓得更緊了些。
她擡腿想跟着隊伍離開,但是,剛走了一步就停下來,她側身面向陳宇,語氣平靜地不可思議,字字頓頓道:“另外,不是您讓我走的,是我自己要走的。這次格鬥訓練結束後,我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