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将話說得很懇切,但也帶着小心翼翼和緊張。
他很希望墨上筠能給他這樣一個聯系方式,可,他不敢肯定墨上筠是否會給。同樣的,如果再一次面對陸洋,他想他會緊張無措。
墨上筠站着沒動。
細細的雨水灑落下來,滴滴落到雨衣上,不知何時起細小的雨珠凝聚起來,沿着雨衣慢慢往下滑落。
墨上筠動了動手指,有細碎的雨珠落到她的手背上,微涼,但她的手指卻無比僵硬。
半響,她側過身,看着站在身側的水生,道:“抱歉。”
“墨連長……”
以爲她是不願意給,水生有點着急。
然而,墨上筠的眼神掃過來,讓他不由自主地将勸說的話咽了下去。
事後想想,墨上筠當時的眼神裏,并沒有暗示着什麽,隻是非常的平靜,那種與此刻情緒不符合的平靜,讓水生一下就不知該說什麽,于是理所當然的,他保持了沉默。
墨上筠停頓了幾秒。
僅僅幾秒的停頓,水生就意識到哪兒不對勁,有種不祥的預感迎面撲來。
是,他沒怎麽跟墨上筠說過話,但墨上筠在這裏待了十多天,對墨上筠的評價和事迹都聽過不少。
他認爲的墨上筠,是不會停留這麽久的……
“陸洋死了。”
墨上筠輕聲說着。
她這一句話,說得很突兀。
雨聲小了很多,連風聲都遠了,于是,墨上筠很輕的一句話,水生也聽得清清楚楚。
水生當場就懵在原地。
他的臉色,以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地變白。
他看着墨上筠,緊緊地盯着,如同透過墨上筠見到了陸洋。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強行擠出了一抹笑容,聲音沙啞而僵硬,“墨連長,玩笑不是這麽開的……”
墨上筠沒說話。
沒有回答他,也沒有進行辯解。
于是,水生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原本褪了一抹紅的眼睛又紅了,眼睛裏染了一層水霧,很亮,但很悲傷。
“他……爲什麽?”
水生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他費勁地擠出這幾個字,每說一個字,他緊握的拳頭都要用上一根筋,然後,他手背青筋暴露,非常明顯。
“意外。”墨上筠道。
“怎麽可能,”水生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松開拳頭,用手抹了把臉,喃喃道,“不可能的。”
怎麽可能?
他連陸洋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他沒有送陸洋離開部隊,也沒有送陸洋最後一程?
他跟陸洋最後的見面,是他參與護航時遠遠看到陸洋的身影?
他跟陸洋最後的對話,竟然是對陸洋的指責和怒罵?
不,不可能。
水生扯了扯嘴角,但有眼淚從他眼角掉了下來,他又擦了下眼睛,然後紅着眼朝墨上筠笑。
“你看,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聲對不起,我還沒轉告他一些話,我還……”
說着說着,水生嘴角的弧度漸漸平靜下來,聲音沙啞到說不出話,于是他就沒說話了。
墨上筠擡手,微微将帽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自己的眉目。
“放假的時候,可以去看看他。”
她平靜地說完,然後轉身。
本來不想跟水生說陸洋的事的。
這種決定在一開始,似乎沒有動搖的餘地。
但是,水生跟陸洋的感情,俨然到了“一有機會,水生肯定會去找陸洋”的地步。
畢竟,水生還有找到陸洋的理由。
倘若現在不說,水生還是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墨上筠來問,她若不說,他還會找到很多人,然後總會通過某一個途徑得知真相。
墨上筠忽然就找不到去瞞着水生的理由。
那,就說了。
這是個悲傷的消息。
但是,不是你藏着,就能改變這個消息。
墨上筠慢慢地往前走。
水生一直在後面,走得遠了,好像在恍惚間,聽到了風中的嗚咽。
不知不覺間,墨上筠走到營地。
一如既往,營地裏亮着燈,雖然依舊很暗,但哪怕是任何一道光,在這樣的黑夜裏,都無比顯眼。
讓墨上筠意外的是,她順着光源走,一路走到入口,卻在入口處見到了一道筆挺颀長的身影。
閻天邢站在燈光裏,影子被拉的很長,一直拉到與黑暗相間的地方,他穿着迷彩作訓服,卻沒有披上雨衣,細碎的雨水在光裏很明顯,墨上筠卻看到水珠在他周身亂舞,每一滴水珠都晶亮晶亮的,幹淨而純粹。
他背着光,臉龐隐入陰影裏,神情分明看不清晰,但墨上筠卻看到他在笑,很淺的笑,像是某種安慰和關懷。
墨上筠停頓了下,然後朝他走了過去。
最後,她在閻天邢跟前停下。
“談完了?”
閻天邢低聲問着,眼神纏繞在她身上,爾後伸出手,抓住她的。
她的手很涼,但他的手很暖很寬,輕易地将她的手包裹其中。
“嗯。”
擡起眼睑,墨上筠應了一聲。
無法故作輕松,但,也見不到悲傷。
墨上筠還是很平靜。
就如同很多時候,閻天邢所見到的那般平靜。
平靜總是難得的。
因爲情緒的爆發,在無法理解的人面前,或許是個笑話。畢竟大多數時候,都沒人能理解你的憤怒、悲傷、激動,那些因不忿的呐喊,因不公的哭泣,因漠視的歇斯底裏,往往不會被人認可,偶爾好心人發善了,也隻能換來幾句安慰。
但是,大多數人會展現出來。
他們習慣展現出來,因爲他們有傾訴欲,也因爲沒幾個人能掌控住自己的情緒,但是,他們又爲無人能感同身受而難過。
所以,平靜是難得的。
可是,在閻天邢記憶裏,在所有不好的情緒前,墨上筠往往能保持平靜。
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閻天邢心疼,但是,他無法改變。
“聊得怎麽樣?”閻天邢問。
“嗯,”墨上筠猶豫了下,然後偏了下頭,認真盯着閻天邢的眼睛,道,“陸洋交了個不錯的朋友。”
“滿意嗎?”
“嗯。”
墨上筠點了點頭。
歸根到底,在陸洋的事裏,她也是個局外人。
她隻是放不下,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的,所以她最終爲了自己的一個答案,才會找上水生。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可是,她現在覺得,答案也不該是這樣的。
于是陷入了死循環。
她看着閻天邢,心想,希望有一天,這個男人能告訴她,事情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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