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兒?”岑沚問得果斷而幹脆。
“武警大隊。”墨上筠道。
“我過來接你。”
三言兩語說完,岑沚挂了電話。
墨上筠有些失神,抓住手機的力道一松,手機往下滑落一半,冷不丁反應過來,她下意識地抓住了滑落三分之二的手機。
澎于秋在一旁盯着她看。
他沒聽清岑沚的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光憑墨上筠這稍有不對勁的神色來看——他能斷定,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于是,澎于秋找了個借口,溜了出去。
墨上筠沒有出門。
一來到走廊盡頭,澎于秋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開機,給牧程打了通電話。——因墨上筠詢問沈惜時,爲了保證不幹擾到她們,澎于秋将手機給關機了。
一開機,就見到很多未接電話,都是陌生号碼,而這個号碼以牧程的語氣回了很多信息,皆是在嚷嚷着讓他接電話,順便還罵了幾句解氣。
澎于秋沒有跟他計較,直接将電話回撥了過去。
“老澎!”
電話剛撥打過去,就聽見牧程的聲音。
牧程的語速很快,語氣很重,但絕不是欣喜和激動時該有的口吻。
澎于秋一擰眉,“找到了?”
“……找到了。”牧程聲音瞬間變得低沉起來,隐隐約約的,夾雜着壓抑的怒火,“我慢慢跟你說。”
*
澎于秋跟牧程通完電話。
臉色有點白。
他回到房間的時候,墨上筠剛接了岑沚的電話,然後從門内走出來。
見到墨上筠,澎于秋腳步一頓,他想說點什麽,但注意到墨上筠淡漠的神情,于是将話給咽了回去。
墨上筠看了他一眼,轉身朝樓梯的方向走。
澎于秋沒說話,卻緊随在她身後。
一下樓,一輛轎車就開了過來,停在了他們倆跟前。
透過敞開的車窗,澎于秋低眸掃了一眼,瞥見一個女人的側臉——是岑沚無疑。
有岑沚這個當媽的在,澎于秋自動松了口氣。
他給墨上筠拉開副駕駛位置的車門,墨上筠看了他一眼,卻也坐了上去。
澎于秋主動去後面坐好。
他也有過去一趟的必要。
“說吧。”
車一開動,墨上筠便出聲,語氣淡淡的。
岑沚斜了她一眼,同時一踩油門,将車迅速開出了武警大隊。
岑沚的語氣跟牧程比起來,更像是一個旁觀者。
牧程暴跳如雷,恨不能穿越到一個多月以前,親自參與那場戰鬥。
岑沚語氣平靜,簡潔明了的描述,沒有表露出此刻任何情緒。
再聽一遍,澎于秋心情依舊複雜,心裏燃着萬丈怒火,卻沒有發洩的地方。
他們找到陳路了。
在那麽大的地方,找到陳路是一件幾率很小的事,但,偏偏,他們找到了。
因爲,兇手把他放到非常顯眼的地方。
他們找到陳路的地方,是一座斷崖,他的雙手被繩索捆綁住,繩索的另一端綁在崖邊的石頭上,而他被懸挂于懸崖上方。
無疑,在那樣的狀态下,就算活着,也難以活下來。
陳路死了。
以非常殘忍的方式,被折磨緻死,他的身體本就有多處傷痕,在與最後一批人搏鬥的時候,已然奄奄一息,可對方卻沒有殺他,而是将他吊在懸崖上,一點點的,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法醫初步判定,死去一月有餘。
他在那座斷崖上,孤零零地被吊了一月有餘。
岑沚說的時候,忽略了很多細節,她隻是簡單講過一遍,但就算是這樣,也聽得澎于秋怒火中燒。
憤怒、悲傷、無能爲力。
他們這些人,所做的一切,就是爲了讓作奸犯科者遭受報應,讓他人不在我國領土犯事,而現在,外來者無法無天,所做之事毫無人性……更重要的是,當事情已經發生,他們除了憤怒和爆粗,卻無法在沒有命令的前提下主動去做任何事來緩解内心的悲怆和怒火。
岑沚安靜下來時,澎于秋忽然想到墨上筠,于是他擡起眼,看向坐在副駕駛上的墨上筠。
他這個角度,隻能看到小半張側臉。
墨上筠靠在椅背上,微微擡起頭,目視前方,側臉平靜,沒有任何情緒,可她的手卻緊緊攥起來,握成拳頭,手背青筋暴露。
澎于秋心想,慘了,這樣的事他應付不了。
然後,他想,如果閻爺在就好了。
從頭到尾,墨上筠都沒說出一個字。
而,岑沚除了簡單講述陳路身上所發生的事外,也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她甚至沒有安慰墨上筠。
岑沚開着車,來到刑警大隊。
這裏有法醫,陳路被帶回來後,就被送往了這裏接受屍檢。
車停的時候,墨上筠下意識地打開車門,準備下車,卻忽略了在車外蹬蹬瞪小跑過去的小男孩兒,車門一開,男孩就被車門推倒在地。
五六歲的男孩,冷不丁倒在地上,他愣了一下,打算從地上爬起來,可一擡頭,就瞥見一雙冰冷駭人的眼睛,讓他覺得下意識的恐懼。
“哇……媽媽……”
兩眼一閉,頭一擡,男孩立即跪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砰——”
下了車的墨上筠,狠狠地甩上了車門。
這猝不及防的聲響,又将男孩吓了一跳,嗷嗷哭喊的聲音戛然而止,但下一刻,瞥見自己母親匆忙跑過來的身影,于是心裏有了底氣,再一次用盡全力呼喊起來。
“你這人是怎麽回事兒啊?!”那三十歲左右的母親一跑過來,就擡手推了墨上筠一下,見用了勁的一推對方卻紋絲不動,于是罵罵咧咧的,“沒看到小孩子被你弄倒了,小孩兒哭成這樣,你不把人扶起來就道歉算了,還兇,兇什麽兇?!擺着一張冷臉給誰看啊?當兵的了不起啊,一點教養都沒有……我說你,你那什麽眼神?!我還是說錯了不成?!”
被墨上筠寒氣涔涔的眼神盯着,母親被盯得渾身發寒,當即沒好氣地大聲質問。
墨上筠冷漠地看着眼前這個暴跳如雷的母親和哭起來無法無天的男孩。
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無視這身軍裝,給對面這大聲嚷嚷的母親一腳。
可,她分明能聽到耳邊的聲音——
“小丫頭,想當兵啊?你這無法無天的性子,不是給部隊添亂嗎?”
“來來來,幹杯,恭喜墨丫頭考上軍校了!”
“知道軍人該做什麽嗎?服從命令,保護人民!丫頭啊,我們教你本領,不是讓你欺負你将來要保護的人的。……就算他們有些行爲很過分,可你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算什麽本事?”
“丫頭,恭喜你如願以償了。我偷偷告訴你啊,你幾個師父都給你準備了禮物,打算給你個驚喜,到時候你就說最喜歡我送的……噓噓噓,幫幫忙,我再多給你準備一份禮物不成嗎?”
……
然後,她聽到陳路的聲音——
“小丫頭片子,以後學校放假了,記得常回來看看。”
“吃飯了沒有?不要跟你其他幾個師父學,壞毛病全給學會了。想吃什麽?餃子吧。”
“人都有走的一天,丫頭啊,想開點兒,啊。”
……
“下次有空來找我,給你做好吃的。”
從遠處飄來的聲音,漸漸的,跟面前這位母親罵罵咧咧的聲音重疊。
墨上筠看到她在罵,每一個字都能聽清楚,但理解起來卻不知是什麽意思。
墨上筠的拳頭握了起來。
這女人,很煩。
旁邊那個哭嚷嚷的,更煩。
莫名的,滿腔怒火。
但,她并沒來得及出手——
一隻手從她前面橫伸進來,直接揪住了那位母親衣領,輕輕松松拎起來,然後一把将其摁在了旁邊的車上。
腰冷不丁撞在了硬邦邦的車上,實在是有點疼,那位母親下意識想叫出聲,可那一瞬察覺到一道兇狠冰冷的視線,渾身一個哆嗦,她生生給忍住了。
跟那個穿軍裝的女生不同,雖然那位也有一定的威脅力,但軍裝代表着正義,她始終不相信對方會真的動手動腳的。
然而,眼前這一位,穿着普通的服裝,眼神殺氣萦繞,給人一種會毫不猶豫就能給你一刀的感覺。
“你剛說誰沒教養?”岑沚冷聲問。
“你、你是誰啊?”母親的聲音有點飄忽。
“她媽。”岑沚冷冷說出兩個字。
那位母親頓時啞了。
這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年輕的女人……是那個女生她媽?
“你的兒子是寶貝,我的女兒就不是心肝了?”岑沚冷聲說着,直接将人一提,丢到了墨上筠跟前。
那位母親一個踉跄,摔倒在地。
她剛一從地上坐起身,就聽到後面的腳步聲,吓得一個哆嗦,硬是不敢動了。
而,她的兒子,也被這架勢給吓到了,一時間竟然忘了哭。
“以人跟人的身份,爲你的素質向她道歉。”
岑沚就站在那位母親身後,每一個字都帶着威脅,令人不寒而栗。
“對、對不起。”
母親沒有任何反抗,老老實實地道歉。
墨上筠沒有說話,甚至都沒看她一眼,而是擡眼看着岑沚。
得到母親的道歉,岑沚徑直來到那個吓得有點懵的男孩跟前。
“起來。”岑沚道。
男孩刷的一下從地上站起來。
他低着頭,不敢吭聲。
“摔疼了嗎?”岑沚問。
“沒、沒有。”男孩支吾地出聲。
“道歉。”岑沚命令道。
男孩躊躇了一下,心不甘情不願地面朝墨上筠,細聲細氣道:“姐姐,對不起!”
他一說完,就被那位母親摟在懷裏。
“我女兒當兵,不是讓你們欺負的。”岑沚冷冷看向那位摟住男孩的母親,眼神如冷刀子一般刮在那位母親身上,她吐出一個字,“滾。”
岑沚的表現實在是過于兇悍,動作話語都帶着恨意,這位母親俨然是一欺軟怕硬的主,在墨上筠跟前的嚣張蠻橫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低着頭,從地上一爬起身,就牽住男孩的手,匆匆忙忙地逃了,那架勢就如同逃難一般。
不遠處,本來還打算過來幫忙的澎于秋,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切。
這位岑阿姨……哦不,岑姐……也忒霸氣了點兒。
在刑警大隊門口,都敢這麽吓唬人。
更重要的是,那一身強悍的匪氣,簡直了,逮誰被她這麽一對待,都得慫。
“走。”
岑沚朝墨上筠看了一眼。
同時,眼角餘光瞥向了澎于秋。
澎于秋下意識挺直腰杆。
等見岑沚先一步走進刑警大隊的時候,澎于秋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岑沚是讓自己看着點墨上筠。
不過,墨上筠顯然不是那種讓人操心的。
很快,就跟在岑沚的後面,一路進了刑警大隊。
她還是沒什麽表情。
澎于秋隐隐覺得,短時間内,他是看不到墨上筠以前那輕松惬意如狐狸一般的姿态了。
想至此,剛剛消散了點的怒火,又從心底湧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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