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叫做沈沅的女子,她也不是第一次聽人說到。
按照她自己的話說:“人家活了一大把年紀,就不允許有幾段黑曆史麽。”
關于公子琰的這一段黑曆史,安甯在多年前就已經聽她曾經的貼身宮女沐芳提起過。
沐芳本是安甯與公子琰的狂熱簇擁者,曾堅定不移地支持二人在一起。但自打公子琰從牛賀一走,沐芳的态度就變得暧昧了起來。
一日,沐芳把安甯拉到角落裏,神秘兮兮地對她說道:“公主公主,你是不是仍未得手?”
安甯苦笑,不置可否。
沐芳又問:“公主可知爲何會如此麽?”
“公子琰性冷淡?”安甯也是個猛料,說出的話讓人很難得接下去。
沐芳搖了搖頭,一本正經道:“奴婢說了,公主可别多心。”
“既然聽了容易多心,那你還是别告訴我了呗。”安甯言笑晏晏,絲毫沒把沐芳的告誡聽進去。
沐芳又說道:“那可不行,不說總覺得公主被蒙在鼓裏,奴婢都爲公主鳴不平。”
于是乎,一件看來可說可不說的事,到了安甯這裏就變成了不得不聽。
沐芳講述的,是公子琰年少時的一段戀情,對象嘛,自然是初戀女友,沈家大小姐,沈沅。
内容無非就是爛大街的才子佳人有緣無分——佳人嫁作太子妃,才子從此自甘堕落,買醉混日子。
沐芳說,聽聞沈沅與廢太子琭大婚後,仍與公子琰不清不楚,暗通款曲。
這一點,安甯完全相信。
但買醉一說,安甯嗤笑道:“素螞喝一壺都能不倒的人,究竟得喝多少酒,才能算作是喝醉呢?”
她當然記得公子琰說自己從未醉過,卻也沒有當面拆穿沐芳。
隻聽沐芳接着圓道:“細節都是奴婢道聽途說,不一定準确。但這沈沅卻是确有其人。”
安甯不想再聽,閃身就打算飄走,沐芳卻一臉苦大仇深,語重心長道:“公主怎麽不想想,公子琰如果不是對沈沅有情,對你愧疚,又怎會始終不碰你?”
不等沐芳把話說完,安甯已不知飄向何方,隻留沐芳一人在原地唉聲歎氣,爲安甯的情路擔憂。
沈沅這兩個字,安甯或許記住了,或許沒有記住,但從她對長略求援時的态度來看,她并不是毫不介懷。
安甯當然不知道,沐芳說的那些話,全是由燧皇授意的。因爲燧皇眼見阻止不了公子琰,卻不能容忍兩人違亂綱常,于是隻能從安甯下手,從而拆散二人。
安甯因此對沈沅心生芥蒂,但她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公子琰絕對不會因爲愧疚而不碰女人。他這般對她,不管怎麽說,都不會沒有情誼。
畢竟,他在全盛時甘心爲她赴死,也确實爲她搭進去了大半條命。他的修爲盡失,他的病體漸衰,肯定錯不了。
他爲她跳動的心,爲她灼燙的呼吸,也一定錯不了。
至于他過往的那些情史,她隻是不願多聽,不願多想。因爲一個女人再怎麽灑脫,也不會樂意自己心愛的男人曾經把心給了另外一個女人。
無論是沈沅,還是雲老闆,她都不想再去深究。
二人于刑天獄再次重逢之時,公子琰看似坦誠地對她說:“十年之期已過,除了三書六禮隻能日後補上,其他的,你想問什麽,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軟軟靠在那人懷裏,柔柔媚媚地笑道:“過去的都過去了,我隻知道你還活着,一切都好。”
“也罷,你如果想知道,日後再問也不遲。”他摟着那女子,沉重地歎息,深深吻她。
“呵呵,那你可得當心我,”安甯嬌笑連連,眯眼威脅道,“家法伺候。”
“好。”他将她緊緊按在心口,不敢有絲毫怠慢。
她學着那人的模樣,沉重的太息,悠悠一口氣,漸漸成冰。
窗外亂雪作飛花,染盡青絲,卻不見故人芳華。
歸鴻聲斷,人事蕭條。
一别數日,悲歡不同。
沒過幾日,九州傳遍一則怪談:勝神新皇登基,史上最浪的公子琰,居然清退宮中所有女眷,飲食起居全由男人伺候。
公子琰用行動向全人類力證,自己守身如玉,十分檢點。
但這也并未完全起到應有的效果。由于矯枉過正,不少人開始揣測公子琰的性取向。
有人說,他中意的人是溫雅,因爲他曾沖冠一怒爲藍顔,朝堂之上隻身與先皇對峙。
有人說,他心愛的人是公子珥,因爲燧人氏同宗全被肅清,唯獨公子珥一人留了下來,如今身陷囹圄。民間雜談,此爲虐戀情深。
還有人說,他喜歡的人是長略,因爲鬼才先生沒家世沒背景,燧皇一登基,此人卻立馬位列三公。
對此,公子琰未作解釋,隻放出話來,說自己業已成親,自然不能與其他女人親近,惹自家媳婦瞎想。
但他媳婦在哪兒,誰也沒有看見——宮裏沒有,宮外也不見得有。
于是又有人揣測,說燧皇所愛不在凡間,他這是在于鬼魅神交。
反正公子琰登基後,男色女色皆不近,一副性冷淡的模樣,此乃有目共睹。
公子琰有言道:“讓自己女人傷心的男人,都是渣滓,不配做男人,不如割了算了。”
這話究竟說給誰聽,沒人知道,反正中容覺得,自己隔空被啪啪啪狂打了一頓臉,無從反擊。
公子琰乖張至此,也不知是要立牌坊給誰看。
這些事,都是半半告訴安甯的。
半半許久不回宮,一回來就帶來這樣烏七糟八的花邊新聞,令安甯啼笑皆非。
半半講到興頭上,也不管安甯哭笑不得,眉飛色舞道:“據說燧皇的老情人在他寝宮裏跪了一晚上,他隻當沒看到,挑燈夜讀。後來他的老情人暈倒了,幹娘你知道他怎麽辦的?”
安甯一聽“老情人”幾個字,心裏咯噔一下,不敢去問,不敢去想,更不敢作答。
她腦中瞬間閃過許多詞語,簡單如“辦了”,稍複雜些如“叔娶寡嫂”,再糾結些……
半半見她想象力匮乏,撇了撇嘴,繼續興高采烈道:“他呀,繼續看書。後來,宮人一個勁兒問他怎麽辦,他被問得煩了,終于說了一句‘從哪兒來的,擡回哪兒去’。哈哈!”
半半壓低嗓音,甕聲甕氣地模仿那句“從哪兒來的,擡回哪兒去”,以爲這樣便是在學公子琰說話的腔調。
安甯被她逗得,終于“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半半卻突然一愣,不解問道:“幹娘,你怎麽哭了?”
隻見安甯面上含笑,一雙桃花目微微彎起,臉頰處卻是兩行清淚,碎落如玉珠,欲蓋彌彰。
“哈哈!”安甯學着半半的笑聲,一邊掩面拭淚,一邊強顔歡笑道,“這也太好笑了吧。此人多半有病,何苦這般苛待自己……”
她越說,聲音越低,直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半半縱是愚鈍,此刻也明白了七八分,安慰她道:“他哪裏是有病?這燧皇真夠爺們兒的,他揚言,說自己媳婦叫安甯,知生安甯。那不是你的名字麽,幹娘?”
這世間姓知生的人不少,叫安甯的人也不少,可是合着姓知生名安甯的,千百年來隻此一人。
公子琰口中的知生安甯,不是半半眼前這妖冶明麗的女子,又是何人?
安甯聽罷,再不管晚輩在場,應進退得體,從容有度,頓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半半是直腸子,有什麽說什麽,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
她一面拍着安甯的後背,一面一吐爲快道:“幹娘,别哭了,被這種人一心一意地挂念,再苦都是福分。你是不知道,燧皇現在是我周饒多少姑娘的閨夢呢。雖然他搶的是我父皇的女人,但我真服他。”
半半不懂的是,公子琰真如安甯所言,确實病了——相思入骨,無藥可救。
她的一嗤一笑,他随身攜帶。她的一颦一怒,他夜夜溫習。
他時常解下束發的綢帶,在掌中纏繞數度,卻再打不出一個完整的結。
他擅長字畫,如今卻落筆不成字。
他精通音律,如今卻指尖不成曲。
他常常陷入過往的回憶裏,貪嗔癡慢,看上去可憐又可悲。
他想起那年夏天,長略成親之日,有一個女子,明明媚媚,妖妖道道地向他表白心迹,而後便對他投懷送抱。
他求之不得,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至此,二人的冷戰宣告結束,安甯又順理成章地住回了司幽門。
安甯說她天生有當娘的潛質,公子琰不置可否——她所謂的“當娘的潛質”,無非就是逗弄外加調戲慶忌。
一日,慶忌在園中午歇,安甯趴在石桌上,慵慵懶懶地盯着人家看。慶忌小兒模樣,肉嘟嘟水靈靈的一團,看得她分外出神,順帶着浮想聯翩。
公子琰悄悄湊過頭去,想看看這女子到底在看什麽,這般出神。當然,他覺得安甯更有可能已經在慶忌臉上畫了兩撇胡子,此刻正忙着竊喜——這樣荒誕的事,她完全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