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錯了,不生氣了好不好?”公子珥強顔歡笑,一張臉寫滿了無計可施。
溫雅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副當家作主的架勢,抓起榻上的衣物,随手就往地上一擲,然後一屁股坐在榻上。腳嘛,自然還得踩一踩地上那不知誰人的裏衣外衫。動作之娴熟連貫,絲毫沒把自己當外人。
彼時,公子珥剛巧被捉奸在床,倉促之際,衣冠也齊整不到哪裏去——地上那幾件,他隻怕也脫不了幹系。
盡管如此,他還是十二分地配合,伸腳陪着溫雅修理衣物,一邊修理,一邊不忘瞟着溫雅的顔色。他見溫雅終于忍俊不禁,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那人身側。
溫雅二指捏起公子珥的下巴,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突然飛來一掌,照着公子的臉頰就是一耳光,嘴上還搭配了一句:“讓你浪。”
公子珥那張白淨淨的臉上,瞬間浮起五條指痕,血淋淋的,一看便知出手之人用了多大的力道。
公子珥吃痛,卻迅速抓住溫雅飛來的毒手,溫言賠笑道:“這下可解氣了?”
溫雅懶得搭理,甩開公子珥的爪子,擡腳就往門口走。
公子珥見哄也不是,逗也不行,也不知從哪裏突然生出一腔莫大的委屈,風一樣繞到溫雅面前,攔住他的去路不說,還揮手回給人家一巴掌。
力道之重,比于方才溫雅那一掌,有過之而無不及。
溫雅當即皺眉,豈料公子珥竟可憐兮兮地先發制人道:“走啊,走啊,你就知道走。自從跑到老六那裏,看到我就像沒看到一樣。多少年了,我還不能發發牢騷?”
“不是你讓我去的?現在後悔了?”
言下之意,溫雅當年向公子琰求救,口口聲聲說公子珥以妙音皇族二百餘人性命威脅于他,逼他委身,不過是公子珥巧設的苦肉計。
公子珥與溫雅一唱一和,擺出一副矛盾深沉、彼此水火不容的架勢,無非就是爲了騙過公子琰,讓他毫無戒心地接納溫雅。
公子琰看上了溫雅的軍事才能,外加長略做擔保,溫雅便順理成章地打入公子琰小團體内部,開始了他的線人工作。
對此,公子珥供認不諱。
準确地說,他對自己的一計安天下,那是非常之滿意。
不過事業歸事業,在溫雅對自己的态度上,公子珥卻是相當不滿意。
他無端哽咽,強詞奪理道:“你好歹找個空子,溜出來看看我也成。我就不信老六還能把你養在深閨裏,一雙眼睛一刻不離地盯着你。”
溫雅哂笑道:“你以爲人人都跟你一樣?”
公子珥聞言,像是被人擊中要害,悲從中來,泣不成聲道:“是是是,人人都不跟我一樣,也就我這種不陰不陽的怪物,傻乎乎地把你當個寶。”
溫雅在一旁聽着,一張俊臉扭成個“八”字,神情詭異得厲害,随那公子珥又哭又鬧,他一句話也不接。
公子珥見那人不搭理自己,越說聲音越低,氣場被一壓再壓,最後連人帶身子,也一并被溫雅壓在了榻上。
屋外明月高懸,飛雪連天,屋内一燈如豆,偏被熄滅。
一枕無眠,一夜好夢。
公子珥不顧氣喘籲籲,上一刻還在與人長訴相思,下一刻卻又議起了家國皇權。作爲一貫強勢如今弱勢的那一方,他用比蚊子還輕巧三分的聲音說道:“老六那邊,你抓到把柄了麽?”
棄良辰美景于不顧,非要說些掃興之言。
溫雅聽罷不悅,一把将公子珥推開,嘴上碎碎罵道:“老六老六,你是不是與誰歡好,心裏都想着你的老六?”
那神态,那口氣,也不知公子琰究竟是哪裏得罪了這方仙神,才惹得他溫雅如此不滿。又或許,這隻不過是因爲溫雅心心念念的公子珥,不知爲何思思切切他的浪子弟弟,三人關系略微複雜,如此而已。
公子珥得了便宜,也不管是不是被人冤枉,往溫雅懷裏蹭了兩下,示意身上的人消消火。
溫雅又推了一把,這一回是明顯的象征性,并未動真格。推了一半見推不開,他隻好将人摟回懷中,解開老底道:“之前不是與你傳書,就告訴你他是玉采了麽?”
當日勝神與牛賀殊死一戰,牛賀主将長生爲對方暗箭所傷,勝神大軍一時占盡上風。彼時,公子珥向太子琭獻計,一方面,由太子琭僞造诏書,在大戰尾聲時前去戰場搶軍功。另一方面,在公子琰被遣返日奂途中,再由公子珥暗中伏擊,将其除之而後快。
這一石二鳥之計,太子琭心道甚妙——如此一來,他不僅頭頂着大敗牛賀的赫然軍功,還神不知鬼不覺地除去了一個來路飄忽的公子琰。
至于剩下的公子珙和公子珥,一個是自己的同母胞弟,一個隻愛男人沒有子嗣,這兩人皆不足爲慮。
太子琭本應懷疑公子珥的動機,但勝神宮中早已傳遍,公子琰搶了公子珥的男寵溫雅,公子珥因此對公子琰恨之入骨。
弄死情敵,這絕對是個充分的理由。
太子琭沒有想到的是,公子珥與公子琰反目是假,公子珥與溫雅反目也是假,溫雅投靠公子琰,還是假。
公子珥與溫雅的苦肉計,不僅唱給公子琰聽,也是唱給太子琭聽的。
在公子琰被逼着回日奂之時,溫雅假意與他道别。沒想到公子琰前腳剛走,溫雅後腳就與公子珥書信一封,将公子琰的行程與底牌統統告知。
太子琭隻道公子珥是爲情所困,大意相信了公子珥,卻不想公子珥竟然半途出爾反爾,把公子琰拐走不說,還将此人送給巢皇做交易去了。
明明是兄弟阋牆的老套路,公子珥偏偏将之端到明面上,擺在人家瞻部的地頭裏,整得巢皇不尴不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還好巢皇激進,正好用公子琰做文章。要是換做知生皇建業,那人還不得好酒好肉伺候着,找個祭司算個良辰吉日,八擡大轎将公子琰完好無損地送回日奂去?
公子珥正是算準了中容的脾性,這才大大方方地把人捆了過去。
而太子琭呢,他萬萬沒有想到,牛賀殘軍居然會半途折返,打得他屁滾尿流,反吃敗果。更令他沒脾氣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勝神副将子車騰,還有個骁勇善戰的先鋒将溫雅,根本就是他太子琭親自下令,把人家關到柴房裏去的。
這樣看來,公子珥使的不是一石二鳥,而是一石三鳥之計。
太子琭當然不是計,他是鳥,是一隻敗鳥。此人踏着順風局,将一手好牌打得奇爛無比,終于爲自己赢來了一個全新的稱号——廢太子。
公子珥想到太子琭一臉吃了蒼蠅又抓不住對方把柄的表情,忍不住竊笑連連。他邊笑還邊陰陽怪氣地念叨着:“老六這些年來在周饒搗鼓了這麽個玩意兒,我确實沒想到。司幽門——玉采——九州首富——有趣。”
“你沒想到的事還多呢。公子琰假玉采之名,結黨營私不說,還私自擁兵。他養的兵,此前全在玄股蟄伏,近日卻開始向日奂遊走。此人勾結子車騰,裏應外合,他這次回來,隻怕不日就要反了,你可當心些。”在溫雅看來,公子珥的得意之色卻全然變作癡迷,看着就讓人火大。
他陳述罪狀歸陳述罪狀,嘴上仍不忘數落公子珥一通:“瞧瞧你那副模樣,神魂颠倒的。”
“诶,我這不是高興麽?” 公子珥半是歉疚,半是陰狠道,“老六這些個罪狀,到了父皇那裏,哪一條都是罪不容誅。”
燧皇對子女向來嚴于管束,他雖也能容忍一定程度的犯錯,但隻要關系到權力地位,那就是觸及底線。前有公子瑱,後有公子琨,到如今的廢太子琭,三人都是極好的佐證。
溫雅此時将公子琰的老底一并透露給公子珥,看來真的是已經選好了自己的隊列,決定堅定不移地出賣公子琰。
“又是老六。左一個老六,又一個老六,還真不嫌親昵。”
“是是是,你不喜歡,我換個稱呼便是。”公子珥本來還糊弄着,轉瞬卻又納悶道,“可是我不叫他老六,那該叫他什麽?”
公子琰是公子珥的異母弟弟,弟兄中排行第六,公子珥就算不叫“老六”,那也得叫聲“小六”。但“小六”這個稱呼,聽上去更爲詭異,喊着喊着,不禁就想加個後綴。其實輩分這種事,溫雅強争也不見得有多大用處。
盡管如此,他還是一聽這稱呼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自己高興去吧,恕不奉陪。”說罷,溫雅穿好衣服就要下榻,将一招欲擒故縱耍得爐火純青。
公子珥果真跳下去将人拽住,戀戀不舍道:“剛來就要走啊。”
“事情做完了,留下來又有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