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她萬分落魄之時,中容非但沒有拉她一把,反而還用力踩她。這時候,所謂的按罪論處,其實就是補刀。
看來隻要是他認準的事情,必須是一條路走到黑。
經過了又一番變故,繳獲了兩隻屍體還帶着餘溫的賊鳥,他竟然還沒有忘記剛才的命令,又重複了一遍道:“把這個人直接扔到冷宮去。”
也不知冷宮到底是有多冷,反正聽中容的口氣,這是他能對安甯處以的最嚴厲的刑罰。
爲首的将領見拗不過中容,也不再多費唇舌與他分析利弊,轉而爲安甯求情道:“此人傷勢不明,恐怕還需禦醫……”
“不需要,她底子好得很。”其實他也隐隐覺查到,這女子受了很重的傷,話一說出口,難免有些後悔。但既然做了決定,就沒有反悔的道理。
“未行冊立皇後之禮,巢皇此番将牛賀公主囚禁在咱瞻部的冷宮裏,隻怕名不正言不順。”
中容嫌他啰嗦,不悅地反駁道:“她本來就是孤的女人,哪兒那麽多廢話?”
“可是冊封大典就在三日之後,各個環節也都已經到位,巢皇不妨先将禮數周全了,再做處置也不遲。”
典型的緩兵之計。那将領無非在合計着,這事再拖延個幾天,興許中容的怒氣就消了,屆時,說不定兩人花好月圓,中容就回心轉意了,安甯也不一定非要被送到冷宮裏去。
但中容明顯沒心思與其周旋,隻簡短地說了三個字:“全撤了。”
方才得令将利刃架在安甯脖子上,又好心提醒她别笑的那個多愁善感的甲兵,此刻又彰顯出看客本質,兀自嘟囔了一句:“獄裏還有兩套喜服呢。”
那兩套衣物不提還好,這一提,簡直就是對着國君啪啪啪打臉。
中容耳朵好使,聞言恨恨盯了甲士一眼,将眉頭一皺,當即插手起後宮的瑣事,斬釘截鐵地發号施令道:“燒了。”
多好的東西,材質上等,手藝上等,就憑他一怒之下,無辜做了煙灰。
就這樣,安甯身爲堂堂牛賀的和親公主,本着來瞻部做皇後的打算,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無名無分地住進了他中容家的冷宮,生死未蔔。
而中容也因一時任性,放走了勝神的人質,弄僵了與牛賀的關系,偷雞不成蝕把米,從此在放飛自我的道路上勇往直前,再沒有退路可言。
月餘過後,安甯還未冊封就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傳到了白氏,任那建業平日裏如何敦厚老實、悲天憫人,彼時也是暴跳如雷,憤起拍案道:“這個有巢氏,太不給面子了!明明是他死皮賴臉求着要娶皇姐的,到頭來就這麽折騰皇姐,簡直不把我大牛賀放在眼裏。”
“照理說那巢皇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怎麽會做出這等蠢事?”這番添油加醋,出自安甯的表叔、牛賀司馬孔倉之口。
中容的處境變得有多艱難,想必不需再做贅述。
此爲後話。
事實上,中容這人不僅驕傲任性,而且嘴硬心軟。
白天時,這人才逞一時之快将安甯打入冷宮,不到晚上,他就開始後悔,一來覺得自己确實不該如此處置安甯,二來還是擔心安甯的傷勢。
他着人請禦醫爲安甯瞧病,又覺得放心不下,決定親自去冷宮走一遭。
在去的路上,他都已經合計好了,隻要安甯醒來之後能主動給他服個軟,他立馬就借坡下驢,按照原定計劃行皇後冊封大典,公事公辦。
是夜,安甯自昏睡中醒來,稍一扭動,就覺得全身筋骨疲乏。如果不是經檢查發現通體完好,隻不再有靈力,她定會誤以爲自己已被酷刑伺候過了。
她環顧四周,當即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個她本以爲會對自己繼續糾纏不休的中容,恐怕再無興趣在此周旋。
室内幽暗,四處散發着一股黴味,其中布置雖然簡樸潦草,但打眼一看,用的卻都是些上等的材質。床榻桌椅一應俱全,就連蜘蛛網都稀稀拉拉,友情客串。
看材質,這兒應是皇宮的一部分,看布置,此處大概連耗子都不願意光顧。
偌大的房間,除了一個被人棄之不顧的安甯,再沒有一絲人氣。她想找個人說話,最起碼讨一口水喝,但這個簡單的要求在現在看起來,顯得格外浮誇。
這地方安甯此前沒來過,可是她一眼就認了出來。天下的後宮不盡相同,但天下的冷宮絕對是如出一轍,一樣的清冷,一樣的蕭索。
她的母後有莘氏曾經說過,冷宮是個不吉利的地方,沒事千萬别去,去了容易惹晦氣。所以雖說自小在宮裏長大,這冷宮,她還真是第一次涉足。
想不到自己此前一直信奉的真理,被那個任性的中容強行摧毀,安甯活到三十來歲,還是頭一遭以這樣的方式,被迫不能聽媽媽的話。
婚都沒完,安甯如今還不能算作是他有巢氏的後宮妃嫔,他居然如此草率地将這個堂堂牛賀公主關押在自家冷宮。這于情于理,着實都說不過去。
安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該以何種身份被關押至此。但有人就偏偏膽敢将她關押于此,盡管名不正,言不順。
她越發想笑,覺得中容非但任性不改,反而還多了些強勢。看來當年周饒一别,這人身上好東西不見長,賴毛病倒齊全了,當真是官升脾氣長,自大到無可救藥。
難怪連鬼才長略都對此人苦大仇深,不知如何兩全。
說到長略,這事便得從月餘前說起。
一日,建業又如往常一般,收到了來自遠方周饒的情書。習慣成自然之後,建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那個死皮賴臉的中容,又在恬不知恥地向他皇姐提親。
建業照常将信件壓下,卻又一反常态地心血來潮,打算到他皇姐的寝宮裏去探探口風。
建業這一去,不想吃了閉門羹。平日裏四門大敞的安甯寝宮,彼時卻無端高冷,将大門緊閉。
宮人見了建業,腰闆挺得直直的,義正言辭道:“公主有貴客,不方便接駕。”
一提到“貴客”,建業當即眼露精光,滿腦子八卦閃爍,立馬将諸如“紅杏出牆”、“移情别戀”這類詞彙聯想到了一起,本着不打擾人家好事的原則,悻悻離去。
不過連建業都有子嗣了,安甯的确需要在男女問題上厚積薄發,努力進取。
正如那宮人所言,安甯屋裏來的是貴客,卻不是普通的爛桃花,而是公子琰家的窩邊草。
貴客貴客,以稀爲貴,雖然長略始終一副賤兮兮的模樣,但他确實是公子琰奪權途中的貴人。
長略以前即便賤性,但也沒有賤到見人就行大禮的地步。
多年不見,聽說這人跑了一遭須彌山,去求什麽恢複靈力之法。他一走就是近十年,許是神女見多了,流連忘返,逍遙數度才想起自己在凡間還有個主子,這才勉強折返。
估計神女與妖女無異,都是吸食陽氣的物種。長略此番人倒是回來了,腦子卻開始變得不太靈光。
甫一見面,他就撲通一聲匍匐在地,模樣之謙卑賤氣,隻差跪舔安甯的腳趾頭。
腿軟至此,哪還有當年在人家軍營大旗上留字、明諷當朝君主的膽色與睿智?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莫名受了鬼才大拜,安甯唯恐折壽,立刻飄到他身後,讓那家夥白白對着空氣跪拜。
長略苦笑,轉身對着安甯痛陳道:“公主大仁大義,定能助我家宗主脫困。”
“你家宗主早死了,等投胎吧。”這話說得沒心沒肺,絲毫不見此人有任何羁絆。
長略見狀,當即明了。公子琰的身份,應該已經被安甯拆穿了。看樣子,兩人相處得還算融洽。
十幾天前,長略自須彌山返還,雙腳剛一踏上九州的土地,就聽說公子琰被關在瞻部刑天獄。他二話不說,果斷奔走白氏,前來向安甯求援。
在來白氏的路上,他聽到許多關于公子琰與安甯二人的趣聞轶事。
其中他最感興趣的,還是公子琰出使白氏時,安甯留宿公子琰下榻的别院,一住就是一個多月,聽說連床都沒下過。
長略一路都在琢磨,公子琰指定沒能得手。因爲他一旦得手,還真說不準最後是誰将誰困在榻上。那妖女年輕氣盛,沒個深淺,所謂後生可畏,大概說的就是這碼子事。
長略既已七竅通透,于是知趣改口道:“是是是,再這麽拖下去,公子恐怕真的要做鬼去了。”
“長老二你大可放心,公子琰身爲一國人質,無冤無仇的,巢皇鐵定不會動用私刑。”
“巢皇不會,其他人可說不好。”
說話就說話,他偏還擠眉弄眼,好像誰都跟他挺熟絡一樣。好好一句話,從這人嘴裏吐出來,平添一股油滑,讓人聽了發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