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旅多粗人,對待粗人,隻能以武力收服。
自此,軍中再無一人,敢對溫雅不敬。
溫雅治軍有方,軍紀嚴明,公子琰有他相助,竟真的當起了甩手掌櫃。他這随心随性的破毛病,還真是在軍營裏發揮到了極緻。
他若哪天高興,突發奇想道:“好久沒打仗了吧。”
子車騰就得張羅着,公子琰指哪兒,他就帶着将士們打哪兒。
有時,可能仗正打得好好的,公子琰不知又哪根筋搭錯了,看似商量地說上一句:“今天天氣不好,咱們不如歇歇吧。”
子車騰又得遵照指令,撤兵回營。
子車騰了解公子琰的脾性,他說不如怎麽怎麽樣,意思就是,必須怎麽怎麽樣。看似與你商量,實則沒得商量。
公子琰的眼光,子車騰也深信不疑。他既然說不打了,就自然有不打的道理,雖然子車騰一時半會兒也參悟不透徹,但還是照做。
于是,勝神大軍在公子瑱麾下勢如破竹,在公子珙手中兢兢業業,到了公子琰這裏,就成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還好,公子琰這邊戰績不錯,馬馬虎虎,能與公子珙持平。
這一切,朝中的太子琭看在眼裏,雖想挑刺,卻也無懈可擊。
公子琰手下兵強馬壯,加上時不時地養精蓄銳,戰力如何,可想而知。
幾年下來,就算他們打得吊兒郎當,還是平山越、收小國、安撫流民、收編精壯,戰果顯著,諸事一樣也沒有落下。
此等戰法,此等收成,細想之下,令人不寒而栗。
公子琰帥兵,手段狠辣,一旦出手,一定打得對方無力反彈、至死方休。唯獨對牛賀,他卻打得不痛不癢,似乎與之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于是,勝神與牛賀二國,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這麽打起了友誼賽,一打就是八年。
一日,溫雅進言道:“不管公子有什麽打算,我們一直這麽瞻前顧後地打下去,終究不是個辦法。”
公子琰問:“咱們打了幾年了?”
溫雅答曰:“打從牛賀回來、公子重新領兵之日算起,正好八年了。”
彼時,春山乍暖,千裏莺啼。
公子琰歎道:“八年啊,我已經,失約這麽久了。”
說話時,兩隻青藍色大鳥繞過軍營,來到公子琰帳前,默默不語。
青鳥不會說話,會說話的古往,此刻也一如既往地少言寡語,站在那人左側二尺之内,與他寸步不離。
八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當年那個笨得驚動全九州的有巢半半,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今的半半,也不見得機靈到哪裏去。
大約一個月前,她才辦了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半半仗着自己那分外發達的四肢,将九州首富、司幽門門主頭頂那根羊角辮給割下來了。
司幽門門主姓祝名淵,相傳是俱蘆後人,也有人說,他是已故門主玉采的私生子。要不然,玉采怎會在十年前,将司幽門交托給那麽一個倒大不大的孩子?
俱蘆人長壽,國人二十四才行成年禮。
祝淵時年二十三,卻因爲一根羊角辮,不得不提前舉行成年禮。
說起來,也是個笑話。
提起司幽門,當今巢皇隻覺得如鲠在喉。
但考慮到人家在周饒的影響力,祝淵的成年禮,中容還是決定親往,送些體面禮,說些客套話,做好面上安撫工作。
對于半半的魯莽和造次,中容隻字未提。
他這些年來,日子過得也不算爽快。
一方面,好好的與勝神結盟,盟國卻越變越強,大有趕超并甩開自己之勢;另一方面,他瞻部面上的敵國牛賀,因爲八年前受了勝神無端割出的兩座城,态度來了個大轉彎,随時有和勝神結盟、共同碾壓瓜分瞻部的态勢。
正所謂是前有餓狼,後有猛虎。中容的日子過得有多憋屈,看看他腦袋頂上的白毛就知道了。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如今真讓他主持大局,中容才漸漸明白,當年壓在他父皇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他也終于明白,爲什麽先皇剛過而立之年時,便幹癟得像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整日眉頭緊鎖,一點年輕時的英氣與爽朗都沒有。
想到自己當初的任性驕傲,他心中酸澀,卻不知與誰人說去。中容覺得,要是早能明白先皇的苦衷,自己也不至于見面就怼他。
先皇當年告訴他,瞻部唯有左右逢源,方是良久之際。如今想想,其實也不無道理。
勝神緻力于軍事擴張,日漸強盛;牛賀有新皇推行變法,煥然一新。
這樣的局勢之下,偏偏那個死了許多年的知生安甯還回來了。
若是單就作爲中容的心上人,安甯的回歸顯得無足輕重。但作爲先皇嫡女、牛賀公主、聯結瞻部與牛賀兩國的紐帶,安甯的起死回生,情況就比較複雜了。
安甯回到牛賀,長思的存在就變得分外尴尬。
十六年前,人人皆知安甯病逝,長思作爲替代品,前往周饒與中容和親。
如今,安甯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好端端地呆在白氏,那長思這個冒牌公主,到底還能起到幾分穩定政局的作用,中容心裏也沒個數。
縱然中容寵愛半半,因此對長思也是愛屋及烏,但寵愛不能當飯吃,國若亡了,要這寵愛還有何用。
中容幾番思索,終覺不妥。
他數次親筆緻信建業,向建業提及——先知生皇在世時,曾許諾了他與安甯的娃娃親,二人因此有婚配在身。
中容言道,在他心裏,一直将先知生皇當成嶽父敬仰。
他說,既然安甯如今尚在人世,不如履行先皇承諾,正好借此機會,增進兩國之間的感情。
中容于信中提醒建業,勝神日漸強盛,建業不得不防。與勝神聯盟,那是與虎謀皮,與瞻部和親,才是一片坦途。
建業将信壓下,久久不予以答複,就像沒這回事一樣。
中容摸不清他的态度,隻好再次去信,信中言道:孤與貴國安甯公主曾有一段舊情,于公于私,孤都無法忘懷。
中容說,瞻部如今皇後之位尚空,孤心心念念,俱是爲了迎娶安甯。
舊約不成,便行謀略,謀略不成,又打起了感情牌。這些個皇族貴胄,歸根結底,都走的時候同一個套路。
幾年下來,中容不厭其煩地給建業寫信,建業也煞有介事地認真回信,對于和親之事,卻從來不提。
他與中容,因着頻繁的錦書,不知不覺之間往來甚密。
連那個頭腦不大靈光的半半,心中都有幾分明了。
這不,她隻要見到中容收到信,從牛賀來的,知生皇親筆寫的,光是看着中容的表情,她都會在一旁嘟囔道:“父皇的老情人又給他寫情書咯。”
中容向來在男女之事上看得開,也放得開——國事俨然已經那麽苦,若是再爲了一個女人守着貞操,他覺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瞻部後宮的女人,說不上多,也少不到哪兒去。
好在長思不争寵,半半看不懂,兩個女人對于他的老情人,似乎都提不起興趣來,自然也沒心思深究。
中容這邊情關好過,建業那邊,卻是沒那麽容易糊弄過去。
一日,建業照常讀完信件,将其放在一旁,合計着先忙其他的事,這事暫時可以置之不理。
他轉頭想和長生商讨國事,長生卻兩眼直直盯着那封信,欲言又止。
建業見狀問道:“右司馬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沒有。”
“巢皇來信,說想與皇姐履行婚約。”建業見長生閃爍其詞,出言安撫,示意他不要多想。
“陛下以爲如何?”
“難啊。”建業扶額,連聲歎道。
“請陛下明示。”
“孤怎麽就隻有一個皇姐呢,”建業犯難道,“若是能将皇姐拆了就好了,一個許給巢皇,一個許給公子琰,還有一個……”
說話時,他看了一眼長生,吞吞吐吐。
這些年,建業也算是開了人肉鋪子,打着安甯的旗号,到處賣皇姐。安甯的面子大,他走到哪兒用到哪兒,用到哪兒哪兒好使,可是面子用完了,人家也開始求回報了。
建業左右爲難,撇開安甯的感受不談,他将皇姐許給任何一人,好像都是得罪了另外兩人。
還好,長生看出建業爲難,主動分憂道:“其實這事,也不用太過糾結。”
“右司馬有何高見?”建業忽閃着雙眸,眼神期待。
八年過去了,建業也算是脫胎換骨,頗得先知生皇精髓,長得越發妖娆了。唯一不變的,是他那副敦厚老實的神态。
長生正色言道:“巢皇雖有私心,但說得不無道理。勝神如今兵多将廣,加之狼子野心,我們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所以右司馬也認爲,孤該把皇姐賣給巢皇?”
“這主意也未嘗不可。”
“皇姐的靈力,今非昔比,就連九州靈力榜都欠她一席之地,我怕她一個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