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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生身父親

她的眼神執拗,讓人面對着,無心去講假話。

“原來你都知道?”在一連串的回答之後,他終于得以反問。

他的反問,等同于回答。

隻聽“砰”的一聲,她以爲自己心口炸裂。她心髒跳動的速度,連她自己都覺得害怕。

她嘴唇顫抖,雙眼發紅,頓時戾氣大盛。

她壓抑着所有的靈力,卻還是止不住。

落葉在周身,逆着風打旋,淩厲,詭谲。它們所到之處,像刀口般,将二人衣物割碎,毫無例外。

她的長發拂面,發絲在臉上劃出細長的傷痕。

她死死盯着知生皇,認真地告訴他說:“我不知道,但我早已猜到。”

原來萬般接近,與塵埃落定,竟是全然不同。

正如她所言,這樣的結果,她确實早已猜到。

因爲子車騰這樣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對她好。

因爲司幽門的那群人,不會無緣無故讓她去祭拜公子瑱。

因爲公子珮死後,他們個個都像打了場大勝仗般,如釋重負。

因爲那座無名空墓,就是最好的證據——她的生父,一定是位日月經天、江河行地的大人物。死前不見光,死後不留名。

她料想,玉采應是公子瑱手下的得力幹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報仇雪恨。

她此前一直不明白,公子瑱與她母後二人,一個在大東邊,一個在大西邊,就算見個面還得取道瞻部,這般天南海北、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究竟是怎麽勾搭到一塊去的呢?

如今聽知生皇一說,才覺得長了見識——原來這世上娶妻,還有擄走一說。

她以爲隻有山大王才會有如此行徑,譬如搶個良家女子,湊合着當了壓寨夫人。

他是一國皇子,一國統帥啊,怎地能做出這般,這般荒誕不經的事情出來?

這簡直就是國恥——不僅是牛賀之恥,也是勝神之恥。

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命不久矣的瘦削男子,其實格外可憐。

因爲,他輸給了一個完全赢不了的人,因爲他輸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那公子瑱是什麽人啊,自打他出生起,便霸占了九州仙神榜各大榜單之首。他出身、修爲、美貌與威望兼具,這種人,偏偏還用兵如神,從無敗績。

他風華絕代,國士無雙。

他功高蓋主,世不二出。

這世間,在男人身上能數得出來的優點,他都占全了,而且每一樣,他都做到了極緻。

如果将有巢中容比于太陽,那公子瑱無疑應是銀漢。

這樣的男人,有哪個女人能經得起誘惑?

她得知真相,久久不能平複。

她問:“你既已猜到,爲何還要救我?”

“就算再來一次,孤還是會救你。”

“真蠢。”安甯冷冷說道,扭頭就走。

他站在原地,沒有半分跟随的意思。

他身受重傷,氣息紊亂,說話聲回響在秋風裏,微弱而不真切。

他沉聲說道:“安甯,當日出手的,是孤的影衛。”

他的聲音不大,她卻停下腳步。

因爲她知道,即使維持這樣的微弱的聲響,他也須得耗費極大氣力。

“我知道。”

“孤當時重傷昏迷,所以你被關進三途陣,孤起先一無所知。”

“我知道。”

“待孤醒來時,你已被人從中救出。”

她聞言,忽地轉身,執拗地問道:“你可知,那人是誰?”

“你們已經見過面了,他叫長生,”他笃定答道,“雖然出身不算高貴,但孤感念他救你有功,許他加官晉爵。”

她聞言,眼眸低垂,神色黯然。

她順着他的話,往下說道:“看來這麽多年未見,我是應該,好好與他叙叙舊了。”

雖然她一聽便知,他在撒謊。

像他這般精明的人,怎會無法察覺,以長生的修爲,如何能将法陣破掉。

如果這三途陣這般稀疏平常,那隻需從勝神随便拉個皇子,伸伸手指便将其破壞。

那三途陣,還叫什麽三途陣?

雖然她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麽正經的名字來。

但她知道,這其中,定有隐情。

而且她也心知肚明,這隐情,知生皇不會說,長生就更不會說。

原來他們對所有發生的一切,早已彼此通氣,用一套統一的言論,昭告天下。

他見她又想走,繼續說道:“機緣巧合,你沒有遠嫁瞻部,也不算是壞事。孤隻希望你這輩子,不要過得太過辛苦。”

對他們而言,諸國混戰,後宮紛争,爾虞我詐,權力交疊,從來都是些艱難的事情。

言下之意,他覺得長生這個女婿,也算滿意。

安甯心領神會,又走過去,将他穩穩攙扶。

一輪明月,高挂晴空,一場秋思,無處安放。

又過幾日,安甯閑來無事,在知生皇家的後花園裏遊蕩,身邊還跟着個舉止得體的男子。

那人躲在寬大的錦裘裏,衣袂随風晃悠,将他偏瘦的身材,若隐若現地展示出來,無端添了幾分風雅。

他眼神憂郁,嘴角那抹恰到好處的似笑非笑,一路跟着二人的腳步,毫無差池。

她與他并不熟識,但聽他們說,他二人應該熟識。

她想來想去,身側跟一個人也是跟,跟一群人也是跟,跟随這件事,真是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

所以,她也未曾理會,未曾回絕,任他像現在這般,白天晚上地跟着。

在這一點上,她跟玉采,從來都是天人合一地,有默契。

她閑得發慌,心思又不定,正好缺人消遣。

她随口問道:“你也整天沒事做嗎?”

據她所知,他是個将軍,将軍是要上戰場打仗的。現在既非農時,又非霜凍,他好端端地,不去打仗,整日與自己湊個什麽熱鬧。

“有事情做啊。”他說話的樣子,滿臉無辜。

“那你怎麽不去?”

“搞定你,就是我最大的事情。”

他說的是實話。

他沒有良好的出身門第,單靠自身發憤圖強,他撐死也就如現在這般。所以,安甯對他來說,無疑是平步青雲的階梯。

她是知生皇最得寵的孩子,這一點,就連瞎子都看得出來。

他要依靠她,飛黃騰達。

安甯笑了。她突然有些欣賞,眼前這個附庸風雅的男子。因爲他終于,說了句實話,大實話。

她喜歡和說實話的人打交道,這樣不用繞彎。

她問:“你今年多大?”

“五十五歲,到正月滿五十六。”

“你看起來,可比這歲數要大些。”

“從小苦吃的多些,老一點也正常。”

他又說了句實話。他生于賤民之家,從小曆經風吹日曬,自然和安甯見過的王孫貴族沒得比。

“牛賀人百歲前不生孩子,這輩子就沒機會生孩子了,你爹娘不催着你成親?”

與之相反,勝神人一般在二百歲後,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孕育後代。

“我還沒遇到喜歡的人,他們催也沒用。”

“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人?”

“公主這樣的。”

“假話。”

他見安甯冷笑,知趣糾正道:“漂亮,胸大,溫順聽話的。”

“還有呢。”安甯想,這應是男人選妻的普遍标準,做不得數。

“最好還要風騷些。”

“這種女人,窯子裏多得是啊。”

長生聽着“窯子”二字從她嘴裏吐出,不禁皺了皺眉道:“那些都是假意奉承,當不得真。”

“你娶一個回家試試,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他見安甯再次口出狂言,決定不再聊自己的話題。他轉而問道:“公主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有錢的。”

“那我正好是。”他似笑非笑,模樣也算好看。

她聞言,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一般,淺淺笑道:“不,你還不夠有錢。”

她很少這般笑,真心實意,發自肺腑。原來她這般笑起來,也是甜甜的,讓人看着,心裏都覺得溫暖。

他望着她的笑顔,突然有種覺悟。他覺得,自己可能有必要,重新整理整理,對理想女人的标準。

他問道:“要多有錢,才算有錢?”

“九州首富,如此足矣。”她答得雲淡風輕,理所當然。

“那我正好是。”

“噗……”

她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她本來不想笑他的短淺,她覺得這樣嘲諷人,到底不好。但她見長生這般笃定,實在忍不住。因爲他這完全是——目光短淺,一葉障目。

她知道自己不該笑,于是捂着嘴,努力控制情緒,努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但是她做不到。

她還是止不住地笑,因爲眼前這人,他竟然自稱九州首富,他實在是,太過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她做不到的事,有人能幫她做到。

這世間,偏偏就有這麽一種人——他隻需一個舉動,便能讓這笑得花枝亂顫的女子,瞬間僵住。

這個人,就站在她面前,這個人,就是長生。

他輕輕攤開一隻手掌,将掌心朝上,安甯笑聲,戛然而止。

她死死盯着他的手心,上面赫然擺着一塊黑色小圓盤,非石,非鐵,非金,非玉,圓盤上刻着幾個古字,難以辨認。

即使不去掂量,她也決然不會認錯——那是司幽門門主的令牌,她曾經,常常從那人袖中掏出,向上抛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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