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萬般不該,玩弄母後的感情,一面求得母後的芳心,一面想着如何弄死她母後的親爹,在朝中樹立威信。
難怪母後總對他惡語相加,冷眼相待。
難怪他們之間,總有吵不完的架。
他一心要弄死人家親爹,人家全家,人家能跟他好嗎?
好了才怪呢。
這種人,實在是陰晴不定,心思狠毒。
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
然而此刻,忍受千刀萬剮的,卻不是她恨之入骨的知生老兒,而是她自己。
很久很久以前,安甯就猜想,知生老兒一定對她母後,還餘情未了。
除非他,真的連心都沒有。
所以,她扮成有莘昭柔的樣子,等了将近一年,才等到個機會——裝成琴師,混進宮裏。
她以爲,她長得這般招搖,即使是混在一大群人中,知生老兒也能夠,一眼就将她認出來。
因爲她在無論混雜的人群中,都能第一眼找到她的師父。
将心比心,她以爲,知生老兒也與她一般。
然而,她混在一衆琴師中,也就成了真的是混在一衆人群裏,被淹沒。
看來鳳離說的沒錯,母後長得,其實也不怎麽好看。
其實,這與長成什麽樣,真的半點關系都沒有。因爲那個高貴的知生老兒,他坐在高台上,眼睛都不屑于向下瞥一瞥。
當安甯發現這件事時,她開始走神,頻頻彈錯弦。
琴師太多,衆多和聲中,一個兩個音跑偏,也并未起到她想要的效果。
後來,安甯幹脆整首曲子倒着彈。然後,她驚喜地發現,自己成功引起了知生老兒的注意,他開始頻頻皺眉,往台下望去。
但是,她将曲子倒着彈,并不隻是知生老兒一個人受不了,所有的琴師,都跟着受不了了。
琴聲混亂,參差不齊。
這一點,她始料未及。
一片嘔啞嘲哳的混亂過後,琴聲終于停了下來。
領頭的那個顯然耳朵比較好,她回過頭,憤憤地看了一眼安甯,小聲嘟囔着:“你怎麽回事?”
他望着安甯,冷言冷語道:“能将每個音都倒着彈,你也是道行不淺。”
此言一出,堂下死寂。
他不動聲色,沒人能看出,他到底是喜,是怒。
這種表情,安甯将其稱之爲,矯揉造作,陰陽怪氣。
她低着頭,不做答。
知生老兒微微皺眉,冷冷道:“孤在與你說話。”
安甯仍不自覺,不擡頭,不做答。
無人敢說話,所以也沒人提示她,她應該擡起頭來,說上兩句。
那個扭捏作态的男人終于受不了了,他從未見過,有人能這般将他,不當回事——就是有莘氏,也斷然不會,漠視得這般徹底。
比臉皮厚,她這輩子,隻服玉采一個人。
除此之外,煌煌九州,再無她敵手。
知生老兒起身,堂中衆人也跟着起身。
他走了兩步,衆人跪地。
他走得不疾不徐,每一個細節,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這樣的男人,高貴優雅,加上一副姣好的皮囊,還真是從上到下,都散發着無限的魅力。
更何況,他還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他是九州第一強國,牛賀的國君。
難怪有那麽多女人會趨之若鹜,明知飛蛾撲火,還要拼盡全力,往他身邊靠。
愚蠢。安甯在心裏,暗自罵道。
有權力了不起嗎?
有美貌了不起嗎?
膚淺。她又想了個詞,來形容她周身的男男女女。
知生老兒繞過衆琴師,在她身前站定。
他問:“你現在應該知道,孤是在與誰說話了吧。”
她捏着嗓子,恭敬回道:“草民愚鈍。”
說話時,她已擡起頭。
知生老兒看着她那張臉,一時錯愕。
他問自己,世間怎會有如此的巧合?有兩個人,竟能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他俯下身,擡起手,在她臉上摸索了一會,發現并無破綻。
安甯在心中冷笑:這人皮面具,出自畫皮鬼鳳離之手,豈止是鬼斧神工?
他放下手,複又起身,垂頭,仔細端詳着她。那樣子,說不出的居高臨下。
看了許久,周圍都沒有一人,膽敢起身,或是側目。
安甯突然覺得,有權力,确實是件了不起的事。
至少他不用這般跪着,他想怎麽站着,就怎麽站着。
他的模樣好看,身材好看,舉止好看,所以怎麽站着,都令人賞心悅目。
她想站起來,因爲跪着膝蓋疼,因爲跪着,不利于出手傷人。
不知過了多久,知生老兒終于開口,冷冷說了句:“起來吧。”
安甯沒動,周遭的人,卻如蒙大赦,紛紛起身。
“誰讓你們動了?”知生老兒說道,他聲音并不大,卻極具威懾力。
衆人又迅速地,恢複了原狀——該跪着跪着,該躬身躬身,該低頭低頭。
她最讨厭他這樣子,仗着手中的權,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将這種行爲,稱爲造作。
她起身,看着他,神情淡然。
當然,是她自以爲的淡然。
後來,她有幸聆聽知生老兒的教誨,他說:“你的表情,太過僵硬。”
他這句話,好像無意中提醒了她什麽,仔細想想,卻又什麽端倪都找不出來。
知生老兒又注視了許久,語氣也不像之前那般冷冽。
他說:“你不像昭柔,你這模樣,更像孤的女兒。”
她聞言一愣,然而僅僅是那麽一瞬間。
他就在她面前,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不及一尺。
她在他兀自出神的一刹那,突然出手。
她是随着一群琴師被選入宮,進來這大廳時,已被搜過好幾次身,兇器是斷然帶不進來的。
但她卻不同,她修行的靈法,注定了,她不需任何武器,就能行兇。
她甚至不需折斷案幾上的琴弦。她隻需,全神貫注,催動靈力。她的手中,瞬間就變出一根青綠色藤條。
那藤條本應是軟的,她反手一抖,藤條筆直,堅硬如利劍。
她對準他心口的位置,忽地擡手,将藤條刺入。
她聽到利器穿過骨頭,透過血液,而後刺入心房的聲音。
一連串急促的、清淺的響動,令人猝不及防。
藤條離手,再次柔軟。
他的胸口,血水如注般噴出,淌在那根青綠色的藤條上,血腥,詭異。
然後,她在知生老兒的眼中,看到了驚恐。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恐,她看得出,他想說什麽,卻因爲極度的疼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剛才出手的一刹那,她突然瞥見,自己的頭頂,周身,四面八方,猛然冒出了許多黑衣人,許多許多。
他們出手極快,在那樣遠的距離,直比她慢了一小步。
他們手持利劍,幾乎同時,向她招呼過來。
她的全部靈力,都用在了對付知生老兒那一下上,此刻已無力再躲。
她縱然看見,也隻能眼睜睜看着,等死。
她看見了他眼中的驚恐,看見他在極度的痛楚中,忽地挪動步子,将她摟在懷裏。
她感覺,自己像被萬箭穿心。
她倒下的前一瞬間,看見将她緊緊摟在懷裏的那個男人,替她承受了,大半的傷害。
她閉上眼,天昏地暗,不知世事。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恐,她看得出,他想說什麽,卻因爲極度的疼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剛才出手的一刹那,她突然瞥見,自己的頭頂,周身,四面八方,猛然冒出了許多黑衣人,許多許多。
他們出手極快,在那樣遠的距離,直比她慢了一小步。
他們手持利劍,幾乎同時,向她招呼過來。
她的全部靈力,都用在了對付知生老兒那一下上,此刻已無力再躲。
她縱然看見,也隻能眼睜睜看着,等死。
她看見了他眼中的驚恐,看見他在極度的痛楚中,忽地挪動步子,将她摟在懷裏。
她感覺,自己像被萬箭穿心。
她倒下的前一瞬間,看見将她緊緊摟在懷裏的那個男人,替她承受了,大半的傷害。
她閉上眼,天昏地暗,不知世事。
安甯醒來後,發現身在這扭曲交疊的鬼地方,不知今夕何夕。
雙眼刺痛,不能完全睜開,她偶爾瞥上一眼,隻能看見四周一片血淋淋,沒有盡頭。
眼下,她着實想罵上一句:這是什麽鬼地方?
法陣之外,一人飄然而至,也想問上一句:這是什麽鬼地方?
那人見眼前隻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石室,而且無人把手,心中了然——原來這三途陣,真如傳聞所言,一旦開啓,不死不休。
所以,這裏根本不需人把手。
他負手而立,淡然如江上之清風,幽靜如山間之明月。
他知道安甯就在那裏,卻沒有出手。
因爲他深知,這法陣,單靠外力,全然無法開啓。
他聽到清淺的腳步聲,得知來人修爲深厚。
他有一種預感——幫手來了。
來人越走越近,他卻紋絲不動。
他聽得一個聲音,在背後說了句:“司幽門宗主玉采,你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