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中容,還當真是費心思。兜兜轉轉了一大個圈子,能請的不能請的人都邀請了,終于跟司幽門扯上了些許關系,不着痕迹地将請帖遞了進去。那意思分明就是,本公子原也不想請你們,怎奈你們和神浒有幾分交情,本公子便勉爲其難,帶上你們一塊出去見見世面吧。
神浒是什麽?那是周饒響當當的一家酒肆,也是周饒的地标性建築。神浒高九層,绮窗出塵冥,飛陛蹑雲端。外地人若是初到周饒,即便未見皇宮,那也一定是先見神浒。
神浒是誰人建造的,無人知曉。神浒的老闆姓雲,至于雲老闆何許人也,也是未解之謎。聽說這世間,就沒有人見過神浒的雲老闆。
但是,安甯卻聽長略說,雲老闆是位端麗的女子,愛好用毒,見過她的人,都被她毒死了。雲老闆的随身兵器隋刃戟,那可是九州兵器譜位居第三的神兵利器。劍身用劇毒淬煉而成,據聞,“隋刃過處,有死無傷”。安甯十分好奇,長略是不是真的見過雲老闆。如果雲老闆真如長略所言,這位長家老二又是怎麽生龍活虎地撐到現在的?當真是,禍害活千年啊。
關于中容的請帖,司幽門也是八分給面子,至于剩下那不給面子的二分,是昨日夜裏還與安甯比劃劍招卻突然告病的門主玉采,和常年稱病也許真的病了的奇才景虔。
安甯是跟着長略和子車騰一行人到了踇隅山,才知道師父病了的。否則,以安甯的孝順程度,怎會獨自前往?她定會将玉采的弓弩一并擄走,與衆人一起去獵那踇隅山的奇獸精精。臨行前,也定會一番叮囑,師父您好好休養身子,待我捕得精精,帶回來給您炖十全大補湯喝,包你神清氣爽,百病皆除。
眼下這些話沒法當着師父的面說,隻能暗自想想了。不過說到那精精和十全大補湯,估計這才是安甯願意來踇隅山狩獵的唯一目的。
踇隅俊秀,山路平坦,着實是狩獵的好去處。山中多草木,多金玉,多赤土,多猛獸。踇隅山本是富饒的好地方,但被瞻部皇族堪堪這麽一圈,這山就改姓了“有巢”,尋常人,尋常時候,卻無論如何也進不得。
踇隅山中多野獸,其中有一類奇獸,其身如牛而馬尾,吼叫時就像在喊“精精,精精”,因此得名。
據聞,精精皮肉能治傷寒,口感緊緻,吃過之後,口中留有檀香之味,十分風雅。近些年,瞻部貴族之間宴請流行**精,大宴小宴,若是端不上幾塊精精肉,那都不好意思稱之爲宴席。
然而這精精卻極難捕得。一來,它們隻有在有巢家的踇隅山裏偶爾出沒,若非皇族許可,尋常人,尋常時候可進不得山裏,自然無法捕捉精精;二來,即便有了天時地利人和,能進得這踇隅山,精精有分身之術,卻也是極難捕捉的。
然而,越是難得的東西,就越是稀罕。于是乎,精精在周饒,竟成了有市無價的奇獸。其實,很少有人真正見過活的,一整隻的精精。哪怕瞻部的權貴,見到的也是端上桌子的,熱氣騰騰的熟精精,指不準,還是馬啊牛啊什麽的湊的數。
爲了這奇貨可居的精精,縱然山裏有洪水猛獸,安甯也要來一探究竟。長略嘛,馬鞭一揚,一進山就不知跑到哪裏鬼混去了。爲了安全考慮,安甯颠颠地騎着馬,一路緊跟着子車騰,寸步不離。
安甯這個人有個優點,就是好攀親戚。身旁這人,連師父都要尊他一聲“子車兄”,自己也定然不能怠慢了這位将軍。這不,小丫頭左一聲“子車叔叔”,右一聲“騰叔”,搞得子車騰也不好撇下她不管。何況子車騰被安甯這麽一喊,白白比長略高了個輩分,心中倒也是挺歡喜的。安甯喚長略什麽啊?“長老二”。她與長思姐妹相稱,這稱呼,長思叫得妥當,安甯當然也覺得不賴。
安甯發現,她騰叔性格竟與外祖父有幾分相似,爽朗直白,沒那些拐彎抹角的小心思。許是在軍營混久了的人出來都這樣吧,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安甯對行伍之人都是這般定義,直到後來遇見長生,三觀盡被颠覆。
不過在中容眼裏,子車騰的回護左右就變成了胡攪蠻纏。本來自己搞出個什麽圍獵就是爲了約出這心心念念百思不得的安甯,你子車騰左左右右哪哪都是的,能不叫人心生煩躁嘛。
前一瞬還在心内咒罵子車騰看不懂臉色,不給自己機會接近安甯,下一瞬隻見那精精從眼前一晃而過,中容的鬥志又被勾了起來。
中容驅馬上前,與子車騰并肩道:“聽聞子車将軍百步穿楊,例不虛發,可敢與我比試比試?”
“怎麽比?”
“就比誰先獵得精精。”
“駕……”中容話還未落地,子車騰已驅馬飛奔而去。中容納悶,這算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呢?他倒是比也不比?
安甯看在一旁,悠悠調笑道:“你若是再不追,可要輸于我騰叔咯。”
中容回過神來,手中龍藻鞭一揮,策馬追趕。
軍人嘛,令行禁止,隻不過子車騰的動作略快了些,加之不善言辭,如此而已。
這下可好了,二人鮮衣怒馬絕塵而去,獨留安甯,一人一馬,長劍傍身,好不蕭索。
安甯尋思着,山中時不時會竄出些猛獸,長略是不指望了,眼下這子車騰也跟丢了,卻不知師父的《天問十九式》前三式靠不靠譜。自己尚有大仇未報,想那知生老兒還未倒在手中三尺長劍之下,須得韬光養晦,萬不可爲了獵奇白白丢了性命,也罷也罷,還是找條寬闊的大道,去出口處等他們吧。
正驅馬走着,背後傳來人語:“姑娘,換坐騎否?”
換坐騎?這可新鮮了。安甯環顧左右,确認此地再無其他人能被稱爲“姑娘”,這才掉轉了馬身,打算一探究竟。
隻見一人一獸,立于樹下。
那人月白衣,身豐偉,形俊逸,不加藻飾,天質自然。岩岩若青松之獨立,肅肅如徐風之拂面,揚眉自風流,光華斂于内。
安甯胯下的坐騎不知怎麽的,見狀四腿一軟,趴了下來,卻是動也不敢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