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流筝在颠簸中醒來的時候是極度不舒服的,頭疼欲裂,渾身難受,她迷迷糊糊叫了一聲,“至謙?”
沒有人回應……
“至謙?”她覺得不對勁,又叫了一聲。
還是沒有回應!
她感到不妙,瞬間清醒過來,一看,自己竟仍然在睡袋裏,而且被橫放着綁在駱駝上,而他……他呢?
轟然一聲巨響,她的世界坍塌了……
毫無章法地在駱駝背上掙紮扭動,沒有發現繩結,倒是因她自己一頓亂動而從駱駝背上掉到了沙地上,駱駝繼續慢悠悠前走,她從睡袋裏掙了出來,看着茫茫沙漠,腦袋裏如同放空了一般,什麽都不存在了。
就這麽傻傻地站着,許久,腦子裏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是什麽讓她突然驚醒,對着沙漠尖聲大喊,“至謙——”
回答她的隻有沙漠裏長久的沉默……
撕心、裂肺。是真正的撕裂了,裂得粉碎,化成這一粒一粒的沙,紛紛揚落下,所以心裏才會這麽空,空得連灌進整個沙漠的沙也填不滿……
他終于還是将她抛下了。
她無力地跪在沙裏,很想問問他,你把我留下,是以爲我還會獨活下去嗎?
然而,她卻找不到人來問,這沒有一絲生命迹象的茫茫大漠,又隻剩她一個人了……
沙漠裏,最怕的不是流沙,不是災害天氣,甚至不是死亡,而是,孤獨。
她茫然地看着周遭,在想,她到底走出多遠了?他現在離她又有多遠?她要回去找他!就像他會來找他一樣!
她想起了那隻駱駝,在她掉下來以後已經越走越遠。
她猛然發力,忍着全身的痛站起來朝駱駝追去。
跑了很長一截路,才終于追上了駱駝,拉着它往回走,看見挂在它身上的背包,忽然想起了什麽,打開一看,裏面果然兩隻水壺。
這兩隻水壺裏的水她清清楚楚地查看過,分水的時候是一樣多的,她的那一壺她已經喝了一些,她打開兩隻壺一看,其中一隻壺裏的水還在一半的位置,一點也沒喝過……
刹那間,她的眼淚便大顆大顆往下掉,這個家夥,自始至終一口水都沒喝!他所做的全都是假動作!假裝喝水來騙她!
“你個騙子!大騙子!我恨死你了!”她抱着水壺大哭。
心下有了決心一定要返回去找到他,當下再次手足手足并用爬上了駱駝背,雖然姿勢狼狽至極,卻到底是爬上去了,隻是,倏然間想起了前一日她也是這麽狼狽地往駱駝上爬,她分明是表明了想要他拉一把的,他卻隻是看着她沒有伸手,當時她以爲他是乏力了,卻不曾想,原來是有意,還有他要她學習辨認方向計算線路都是有意爲之,他從一開始就抱着放她一個人走的想法,從頭到尾都在演戲……
想起他在她爬上駱駝後那個緊緊的擁抱,想起他沙啞而激動地說,我知道你可以,你一定可以,一時又沒能忍住,眼淚嘩嘩直下,“你個混蛋!我不可以!沒有你我什麽都不可以!你知不知道!?”
趴在駱駝上,哭了個昏天黑地……
可是,她最終還記得她的使命,她要去找他!重新尋回他!是死是活也都要在一起!
所以,現在她要好好計算一下,她到底已經走出多遠了!
她看着太陽的方向默默估算,腦子裏紛紛亂亂的,幾番計算都得出不同的答案,她心中愈加煩亂,記得背包裏是有本子的,她不能靠心算了,得筆算才行!
從書包裏找到那本筆記本,一翻開,便是夾着鉛筆的地方,“流筝”兩個字映入眼簾,眼淚再次滾滾而下。
流筝,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拿到本子翻到這一頁的時候是想回頭來找我,想要用我教你的辦法計算你現在離我有多遠是嗎?
傻姑娘,不要這麽做,因爲你找不到我的,我不會在原地等你,我既然存心要送你走就不會讓你找到我,必然會選擇另一個方向,離你越來越遠,但是東南西北你能知道我去了哪個方向呢?
所以,不要白費心思了,現在趕緊牽着駱駝,換一個方向,朝着我們之前要去的路,乖乖回去。
流筝,有一個詞叫殊途同歸,我們走往不同的方向,也許最終會在同樣的地點再相遇,我們來比賽好不好?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看我們誰先到善縣怎麽樣?
我說過,我的人生從來都是開挂的,所以,你要加油,不要落後了。
流筝,好像馬上就是我的生日了,你上次問我,想要什麽生日禮物。現在我便告訴你,你自己就是最好的禮物,我想要你完好地無損地出現在善縣,你會把這份全世界最珍貴的禮物送給我嗎?
還記得我去年生日嗎?科室裏的同事們幫我許了好些願,我仍然記得很清楚:希望我多笑一笑,希望我醫術更精進,希望我長命百歲,希望我早出著作,希望我談戀愛結婚,希望甯想健康成長……
我很想實現這些願望。流筝,我想說,如果,我說如果,我不能回到善縣,我希望我的這些願望仍然能夠實現。
流筝,你要替我多笑一笑,你要好好學習,争取醫術更加精進,早點出一本屬于你自己的著作,你要長命百歲。
還有,流筝,忘了我,跟一個愛你的人戀愛結婚,有屬于你們的孩子,希望你們的孩子健康成長。
我知道你看到這裏會哭,會心痛,可是流筝,我也知道你是最棒的,從來就沒有讓我失望過,如果你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愛我,一定不要回來找我,帶着我的願望幸福地活到一百歲,那便是你送給我的最好禮物。
至謙。
她一字一字地念到最後,每念一個字,胸口便如細針刺入,讀完,胸口已經插滿了綿綿細針,一粒一粒血珠從裏面滲透出來,片刻間,血肉模糊了一般。
她咬緊了嘴唇沒有哭,盡管眼淚已經沖進眼眶,盡管爲了控制自己不哭全身都扭曲得顫抖,她仍然堅持着,反握緊了筆記本,發洩般地沖着空廖沙漠大喊,“我不哭!我就不哭!甯至謙!你想要我哭是嗎?我偏你不讓你如願!我不會讓你如願的!不讓我去找你?不!我偏要去找你!我不會讓你那麽輕易得逞!長命百歲?!戀愛結婚?!生個孩子?你以爲這些都是很容易的事嗎?!你想逃避責任嗎?你這個不守信用的混蛋!”
“是誰說好的孩子的全程你要參與?!是誰說的回去以後要好好造娃?!是誰說的永遠在我身邊,我在你懷裏?!是誰說的一輩子對我好?!你背信棄義滿嘴謊言!你是我見過最不負責的男人!所以!我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的!甯至謙!我找不到你誓不爲人!”
她拼着最大的力氣呐喊嘶吼,将所有的悲傷、憤怒和絕望都化成了嘶吼聲,吼完之後,她的決心更加堅定了,果真是沒有流淚的,果斷地從包裏找出她該吃的藥幹吞了下去。
她沒有喝水,這些水必須等她找到他以後再分配,她自己不會獨喝的!
甯至謙,我來了,就算你逃到了閻王殿,我也會逼着閻王把你還給我!你欠我的一輩子不是這樣敷衍了事就結束的!
她計算着回去的路,驅着駱駝,堅定地往回走。
隻是,這一路又是多麽艱難?她一個病人,不吃不喝,又能支撐多久?不過也是靠着那份執念,從日出走到日落,從日落走到月明。
浩瀚沙海,始終沒有遇上生命的蹤迹,還是靠着那份執念,居然連一絲害怕也無,心中的最壞打算仍是那一句,不過抛屍于沙漠,你在你的角落裏結束生命,我在我的月光下陪你黃泉,你說的殊途同歸,我們就黃泉路上再相見吧,如你所願!
這樣的堅持,到了月中天的時候,她再也支撐不住了,天地間一切都在旋轉,頭痛欲裂的她眼前陣陣發黑,她怕自己栽倒下去,伏在駱駝背上,将自己綁住,一起一伏中,終是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