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隊入沙漠的路線,早已經打聽到,兩人一車,沿着阮流筝曾經出發的路線向沙漠深處駛去。
天氣狀況不太好,一路風沙漫天,田大叔從甯至謙手裏接過了方向盤,帶着他熟練地在風沙中穿行。
不曾親身體會,尚不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親身行駛在沙漠裏,才覺遼闊沙漠像海一樣無邊無際,單單一車如同在汪洋裏被風浪颠簸的小舟,顯得如此渺小而無力,好似随時一陣風就能颠覆,就能被吞沒……
即便是他,若非心中有着堅定的方向,若非心中時時勾畫着那張無助的小臉,都會害怕得不敢再前進,而她,是如何克服自己心裏的恐懼而随隊前行的?又是如何獨自一人度過了這恐怖的一、夜?如何說服自己堅強地支持下去、活下去?
她,還活着嗎?
時間每過一秒,越往沙漠深處,這個質疑便愈來愈強烈……
可是這個念頭每每一起,便是世界坍塌般的痛,隻有強迫自己用一句話不斷給自己洗腦:她沒有死!她一定還活着!一定!
如田大叔所說,這真不是一個入沙漠的好天氣。漫天沙塵,沒有一刻停息,他們的車被黃沙包裹住,能見度幾乎爲零,若是他自己開,怕是寸步難行……
就這樣不知前路是何處,行駛了好幾個小時,一路,也曾翻過車,也曾熄過火,隻慶幸田大叔的确經驗豐富,各種難關都一一克服了,而且,還不斷跟甯至謙傳授經驗。
“你要記住,太陽、月亮和星辰才是亘古不變的,是我們唯一的方向,指南針遇到磁場會偏移,GPS那個東西不屬于我的時代,如果要等它出來,我早不知在沙漠裏死多少回了!古代人行走絲綢之路,唐僧西去取經,哪有GPS導航?靠的是什麽?除了運氣還有智慧。我們家世代走在這條路上,基本是能掌握它的脾氣的,小夥子,這個季節不适合走啊,我百分之八十肯定我們走不到,而且,就算走到了又怎麽樣?過了一個晚上了,她帶吃的了嗎?帶水喝了嗎?就算有吃有喝,晚上那麽冷,凍也凍……”
“大叔!”他不想聽到那個字!大叔說的一切他都明白!他知道她很可能沒水喝!沒食物!也知道她晚上不能抵禦沙漠的寒冷!可是,他就是不要聽!隻要沒人提醒他!他就可以假想,她一切都好好的!她一定是好好的!
田大叔看了他一眼,繼續教他怎麽在沙漠中辨識,“總之隻有太陽不說謊,可是,不同的季節太陽的運行軌道也是不同的,需要長期經驗的積累,晚上用月亮來定位,記住上弦月和下弦月。當然,你在什麽地方也是很重要的,北京和新疆的太陽和月亮肯定是不同的……”
甯至謙在和阮流筝的情話電話煲裏,常常會說到,我們看見的是同一個月亮,所以就算我們在地球的兩面也相隔很近。一生平順的他隻有此刻才會去想原來太陽系裏這唯一的太陽和月球也是不同的。
他本是理科高材生,田大叔這麽一說,他很容易就理解了,也有興趣跟大叔讨論這個問題,畢竟,他是要深入沙漠去救老婆的,多一個技能傍身總有好處,“大叔,我明白,不同時區不同緯度的太陽是不同的,大叔,您能跟我好好講講嗎?”
田大叔點頭,“你們都是有文化的人,學起來容易,我是土辦法,不懂什麽時區緯度。”當即便他如何在沙漠裏辯方向的心得毫無保留地說給他聽,還把自己畢生心血繪的一張圖也拿給他看,結合着圖,把這片沙漠描繪給他聽。
甯至謙聽着,不得不佩服田大叔。
田大叔沒念多少書,也不懂科學原理,但是教給他的東西卻包含了高數、地理、物理學的運用,這些不是課本上學來的,而是大叔和他祖輩代代智慧和經驗的結晶。
要掌握這些原理,對甯至謙來說并不難,但是真的要實際運用起來卻不是那麽容易的,田大叔開車的時候,他便對着圖慢慢研究,有件事情做着,時間也不那麽煎熬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永遠不會一帆風順。
天氣愈加惡劣起來,田大叔的臉色也變得異常嚴肅,車開得又慢又艱難。
“小夥子,我看我們得……”一句話還沒說完,狂風狂沙大作,天地間滾滾黃沙兇猛呼嘯而來,宛若一個體積龐大到與天地同寬的怪獸,張開了血盆大口,要将他們吞掉。
根本容不得人有半點思考的時間,越野車被掀翻,被卷起,再重重抛下,車再無法正常前行,被流沙往着相反的方向猛推,不知幾個翻滾以後,車被黃沙掩埋。
他和田大叔是從車裏爬出來的,風沙過後,越野車被埋在沙裏推不出來。
田大叔試着站在外面發動了一下,車卻怎麽也發動不了了。
“小夥子,我們得打道回府了。”田大叔慎重地說。
甯至謙不信這個邪,搶了田大叔的位置繼續發動,沙堆裏的車始終沒有反應……
“走吧!小夥子!回去!”田大叔把車裏的裝備都搬了出來。
甯至謙一句話也沒說,眯了眼,看着他們原本要去的方向。
“小夥子!小夥子!”
大叔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有反應,好似靈魂已經出竅,伴着他魂牽夢萦的人兒去了。
“小夥子!走吧!”大叔拉了他一把,背起地上的行囊。
他此時才恍悟,看着田大叔,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堅定,“大叔,謝謝您陪我到這兒!再見!”
“什……什麽?”大叔震驚了,“你的意思是……?”
“大叔,我還是要繼續走的!”他拍了拍身上的沙,可是,瞬間又覆上了新的沙。
“你……你是不是瘋了?你走路去啊?還沒走到你的小命就沒了!”大叔着急地來拉他,“小夥子,你聽我說!有專門負責救援的人在救!如果他們都找不到,你怎麽能找到?你要理智一點!”
他也告訴自己要理智,可是,此時的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就算黃沙埋骨,又如何?
“大叔,我沒有質疑救援隊的能力,我隻是有一種感覺,她在呼喚我,在絕望地呼喚我,每一次她遇到不開心的事,我都能出現在她身邊,這一次,我不能讓她失望。大叔,她沒看到我,她會哭的,會的……”他眼前浮現出那晚淩晨兩點,她被噩夢驚醒後的畫面,視頻裏的她哭得像個孩子……
田大叔怔怔地看着他,“可是我……”
“大叔。”他阻止田大叔繼續往下說,“我明白,我自己去,辛苦您了,不能讓您再涉險,您回去吧。”
“那……那你要怎麽去?走着去嗎?”大叔看着這個年輕人,聲音都啞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眼中有一絲茫然,更多的卻是堅定,“可我知道,我每往前走一步,離她就近了一步。”
田大叔深深歎息,将行囊交給他,“這裏有睡袋,有幹糧和水,還有手電打火機等等小東西,我給你的那張圖你收好。”默了默,又道,“祝你好運。”然而,憑他的經驗,能有好運的機會真的不多。
“大叔,那你……”此番回去善縣,也是黃沙漫途,大叔把東西都給了他,自己怎麽辦?
田大叔搖搖頭,“我沒關系,能走回去!你快上路吧!”
接着大叔給他的沉重背包,背在了肩上,“謝謝你,大叔。”
田大叔揮揮手,“快走吧!”
一個人,一個背包,一張圖,就這麽上了路。黃沙吹得幾乎睜不開眼,仍是拿着田大叔留給他的圖,按照田大叔教的方法辨識,計算,比照。雖然生澀,卻也極爲細緻,不敢大意。
模模糊糊的,看到前方隐隐綽綽的暗影,聽見駝鈴聲或高或低。
他朝着聲音的方向而去,看見的,卻是一隻獨行的駱駝,也不知道如何會出現在這裏,然而,不管怎樣,這對他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他沒馴服過駱駝,費了好一番工夫也沒能騎着它按他要的方向走,最後索性牽着它步行,直到一會兒熟悉了之後,才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