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樓道,對他來說真的有陰影了,大約再不會讓她一個人走。
她手指張開,和他微涼纖長的手相扣,一起走進電梯裏。
兩個人都累到極限,什麽話也沒說,像一對相處很久的老夫妻牽着手進家門,開燈,各自去洗澡。
阮流筝還是去了自己上次睡過的房間,隻是洗完澡出來,他已經洗好了,半躺在床上。
此時,她才怔了一下。
他看着她出來的,什麽話也沒說,黑夜和星光,全部濃縮在他的眼睛裏,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睡吧。”他說。
“嗯。”沒有多話,溫順地睡在了他身邊。
他伸臂将她拉近,一手抱着她,一手穿過她睡裙,撫摸着她小腹,找尋到那處疤痕所在,便不動了。
她忽然想起他說沈歸的那番話,男人有權力知道他的女人在做什麽,在心愛的女人最需要的時候,男人卻不在身邊,之後會多心痛多内疚。
她擡頭看他的眼睛,他也看着她。
“還不睡?不困嗎?”他輕聲問。
“困。”她說,頭枕上他肩膀。
他配合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
“你爲什麽不直接告訴沈歸是惡性的。”她趴在他肩膀,清新幹淨的氣息自他身上釋放而來。
他沉默了一瞬沒回答,末了,說,“我也不知道怎麽沒說出口。”過了一會兒,又說,“緩一緩吧。”再過了一會兒,“其實他已經猜到了。”
她想起沈歸痛苦的模樣,感歎,“不知道小雨醒來看見沈歸會是什麽反應。”
“應該是開心的吧。”他說,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摸着她的傷疤,低聲問,“那會兒你不想看見我?”
“其實……還是想的。”而且想起來,還是會覺得委屈,抱着他的脖子,輕輕咬他鎖骨,“誰讓你一去就沒有音訊了?”從來就不想當怨婦,但那時候毫無希望的等待在心裏仍然還有餘悸,終于在多年後的此刻傾倒了出來。
“咬重一點!”他說,按着她的後腦勺,“都是我的錯,是我愚蠢。”
她果然重重咬了一口,“我恨你,你知不知道!”
眼眶發熱,泛起了潮濕。
女人說恨,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真恨了,一種則是撒嬌。
阮流筝是後者。
十三年的愛,十三年的蹉跎,如今終于有了明朗的結果,恨即是愛,恨即是訴說,恨即是她作爲一個女人所有真性情的釋放。女人,在男人身邊該是多面的,可以充當他所有角色,寬容時,是姐姐;照顧他時,是母親;體諒時,是朋友;崇拜時,是粉絲;然而,也該被嬌寵,被理解,被體貼,此時或者就該是女兒,是知己,是妹妹。而最重要的,是該有怨尤,有怨尤,才是情人,才有扣着心弦的牽絆,所謂小冤家,都是愛稱,無冤無怨,何來情趣?
于是,一個恨字,便道盡一切。一個恨字,便可看見眼波流轉,含怨含嗔,可見入骨相思,如絲纏綿。
他聽着,簡短兩個字:“該恨。”
一個恨字,一排牙印,清算了欠賬,一句該恨,倒讓她不知道答什麽了,困倦間,迷蒙說了句,“既然錯了,就是要罰的。”
“嗯,我領罰,你怎麽罰都行。”
“嗯……”一時想不到罰什麽,而且的确意識有些朦胧了,“以後想到了再罰……吧……”
說完這句後,他又說了句什麽,她當時是聽清了的,可并不記得,沉入了夢鄉。
其實隻睡了不到兩個小時,第二天早上被鬧鍾鬧起來。
她迷迷糊糊起床,被他抱着不讓動,“再睡會,還早,去醫院兩分鍾就夠了。”
“别鬧,我早上不想再喝冷牛奶吃冷蛋糕。”她拉開他的手。
“那我起來吧……”他動了一下手,眉頭微微一皺。
她太熟悉他的一言一颦,見他左臂直着不動,便知道怎麽回事,“左臂又疼了?”
“沒,還好,緩一緩就好。”他說。
她有些内疚,昨晚是枕在他左臂上睡的。
“你真是,也不說一聲。”她熟練地給他按着胳膊,大約按了十來分鍾,感歎,“以後啊,我們倆的未來就是我給你按,你給我按。”
他烏亮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看,突然起身将她撲倒,“現在就給你按下。”
“别玩!疼還不老實!再鬧會遲到的!”她把他推開,“我做早餐去。”
“要不讓我試試?”他看着她的背影問。
“我還想多活幾年!”她頭也不回地進廚房了。他做飯?能吃?!“你再睡會吧。”
她一邊做早餐,一邊又想起了昨晚她睡着前說的話,最後他說了句什麽來着?
正想着,他聞着香味進來了,從身後抱住了她,“好香,屬于你的香。”
她以爲說她身上的香味,“别胡說了,我又沒用香水。”
“我說早餐香。很奇怪,每個人做的飯菜香味都不一樣,你做的,保姆做的,我媽做的,我一吃就能吃出來。”
“是嗎?那你的舌頭可真刁。”她被他抱着,很不便做事,有些嫌棄地捅捅他,“放手啊,别礙事行嗎?”
他并沒有放手,隻是看着流理台上即将完工的早餐,“豆漿,雞蛋,拌面。是吃這些嗎?”
“嗯。”
他伸出去拿雞蛋。
她一巴掌拍在他手上。
“我洗過手了。”
“不對,是早餐順序不對。你胃不好,不要空腹先吃雞蛋。”
他是醫生沒錯,這些飲食禁忌也知道一些,隻不過平時生活裏并沒有刻意去這麽做,他回想了一下他和她那幾年的婚姻生活,每次吃早餐的時候,都是她一樣一樣送到他手邊。
“學長,喝粥。”于是他喝粥。
“好了,可以吃雞蛋了。”然後他吃雞蛋。
“再吃點面食,粗糧的。”
“要水果嗎?”
她跟他結婚三年,除去他去美國的時間,每天都是如此,早餐花樣變來變去,卻原來順序都是她安排好的,他隻木然吃了。
眼前浮現出她惱怒的臉,還有憤怒的斥責,“你知不知道當年我多辛苦才把你的胃調好?你以爲你那一年病好得特别容易是嗎?你丫自己也是醫生!就這麽踐踏醫生的老公成果啊?我又當醫生又當特護兼營養師按摩師我容易嗎?”
凝視着她的背影,他覺得,她爲他所做的,比他能想到的更多。
忽然将忙碌的她扳了過來。
她還是一臉嫌棄的表情,“幹什麽呀?你老老實實在外面坐着等吃不行嗎?”
他什麽也沒說,吻了下去。
“……”
後來,面條煮糊了,他吃得很開心,“糊了好啊,糊了更軟,吃了舒服。”
喝完豆漿後,他坐在椅子上,很滿足的樣子,“好喝,比保姆打出來的好喝,你加了什麽?稠稠的?”
“加的東西多了。”說出來他能認識嗎?他胃不好,豆漿不宜多喝,她到處找的養胃豆漿的配料方,一直記在腦中。
“流筝。”他說,“我們複婚吧?等你進修完。”
她喝完她最後一口豆漿,“想吃我做的早餐?”
“嗯。”他毫不知恥地承認,“比保姆做得好吃。”
“美得你!”
“當然,還想别的。”他說。
她端着空碗空碟回廚房,逃跑似的遁走,她不想知道那個别的是什麽……
他的笑聲在她身後開朗地響起,“流筝,我說認真的,怎麽才會願意跟我複婚?說說,讓我可以準備一下。”
“這個問題不是你該想的嗎?怎麽才能讓我跟你複婚?”她在廚房裏說。
“這個比科研項目還難……”他思考着。
“對了,你昨晚說什麽了?我沒聽清。就是我說懲罰你的時候。”她想起這個問題。
“你确定你想再聽?”他笑問。
阮流筝覺得那一定不是好話,“算了,不聽了,你别說!求你别說!”
他再次大笑。
阮流筝在廚房裏也笑了。
生活其實很簡單,每天重複的都是一樣的日子,一日三頓,幾句家常,可是,如果多了一個愛你的人,再平淡的日子也會像鍍了層金,随時都在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