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之下,阮流筝也沒有仔細去分析這句話的意思,“那我先走了,晚上有值班醫生,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他,你不是存了我和甯醫生的号碼嗎?也可以随時打給我們。”
“知道了,姐姐快走吧!”朱雨晨沖着她揮手。
阮流筝抱着盒子出了病房,而後直接飛奔進辦公室,一路淚雨紛飛。
沖進辦公室,她眼中隻看見一個人,隻看見甯至謙,此刻,滿心滿肺裝的都是悲傷,她想哭,想大聲哭,甚至想跟老天耍無賴,不要讓朱雨晨得這麽嚴重的病,讓朱雨晨好好活着,可是,她眼前隻有甯至謙,沒有老天。
她将手裏的盒子一放,撲進甯至謙懷裏,這一刻,完全沒有了醫生的理智和冷靜,揪着他的衣服耍賴似的哭,“你一定要小雨活下去!我不管!你一定要讓小雨活下去!”
甯至謙有着短暫的僵硬,不過,還是任她抱了,沒有像平常一樣擁抱她,隻是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她卻不曾察覺,隻是一味地在他懷裏鬧。
身後傳來一聲咳嗽,阮流筝才啞然停止了在甯至謙面前的胡鬧,回頭一看,劉主任黑着臉站在那。
“劉主任。”她弱弱地叫了一聲,退至一旁,低着頭,紅了臉。
“甯醫生,你跟我來一下。”劉主任沉着臉說。
“好。”甯至謙看了眼她,從她面前走過的時候,握了握她的手。
阮流筝覺得自己剛才的确是太失态了,擦掉淚,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恢複了冷靜。
桌上放着朱雨晨給她的盒子,朱雨晨說,拜托她把盒子交給日記本裏那個人,也就是說,朱雨晨是允許她看日記本裏的内容的,否則,她怎麽會知道日記本裏的人是誰?
她凝視着眼前的盒子,深綠顔色,白緞的花,配色就像一朵靜靜綻放的栀子花,像朱雨晨始終恬靜的微笑。
她輕輕解開綢緞,打開盒子,近乎虔誠地捧出日記本。
不過一本日記本而已,拿在手裏卻沉甸甸的,仿佛千斤重。
翻開第一頁,第一篇日記,開篇第一句話,如晴天霹靂,迎頭大震。
我深愛的人,他叫沈歸……
沈歸!沈歸!阮流筝猛然想起了沈歸錢夾子裏的照片,難怪她覺得朱雨晨如此面熟,她一心隻往着見過的人中去回想,從不曾想過她的印象來自于一張照片!
她騰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想去找甯至謙,可是跑到門口,又想起他是被劉主任拉去談話的,于是在辦公室裏轉着圈等。
轉了幾圈,心中焦躁不安,還是坐下來翻日記。
我深愛的人,他叫沈歸,他是一名飛行員,是天空中最矯健的雄鷹,肩負着保衛藍天和大海的責任。
我遇到他那天,他穿着一身空軍制服,迎面走來,像電視閱兵式裏走出來的人物,我甚至懷疑在我面前行走的不是真人,是畫報。
他的眉毛黑黑的,像翩飛的小翅膀,他的鼻子又高又挺,像山峰一樣,他的眼睛是最好看的,我視力還好的時候,可以在他眼睛裏看見藍天白雲……
朱雨晨對沈歸的愛,便凝結在這字字句句裏了。
因爲視力不好,所以寫的字很大個,而且并不能嚴謹地寫成行,時高時低,好多字寫出了線外。
她沒有逐字逐句看,隻是粗略翻着,可這一頁一頁的,記錄的不僅僅是朱雨晨和沈歸的愛情,也見證了朱雨晨視力不斷下降的過程,因爲寫到後來,字越寫越大,越寫越亂,别說寫了固定的橫行裏,也不說寫斜寫歪的,好幾行字重疊寫在一團的都有,甚至,很多字字已是亂湊筆畫,根本無法再認出是什麽字。
可是,這于朱雨晨而言,仍然是她一筆一劃認真刻下的愛,她卻不知,她把愛寫成了這樣……
阮流筝無法想象,如果沈歸收到這樣一份遺物,會如何心如刀割。
所以,老天一定不要把小雨帶走好嗎?
她停在最後一頁,那些碩大而無法再識别的字一個個化成朱雨晨恬靜的笑容,如夢如幻的眼睛……
她趴在桌上,再一次哭泣起來。
而劉主任辦公室裏,此時也是劍拔弩張的氣氛。
甯至謙鐵青着一張臉,“沒有規定不能進修!”
“可是也沒有規定可以進修!”劉主任拍拍桌子,“而且你想把她留下來!别以爲我不知道!”
甯至謙淡淡的,“如果容不下,那我辭職好了!”
“你……”劉主任被氣得不輕。
“我明天還有個大手術,沒别的事我回家休息了!”他轉身走了出去。
“哎,你……”劉主任指着他的背影,說不出話來,最後一拍桌子,“你個混小子!你還真以爲北雅神外離不開你了是嗎?”
甯至謙走回辦公室,準備叫她回去,“流筝……”
剛叫完兩個字,發現她在哭。
“怎麽了?”他走近,“還在爲朱雨晨難過?”
阮流筝聽見他的聲音,猛然擡起頭,抓住他的胳膊,“是沈歸!沈歸!“
”嗯?”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小雨是沈歸女朋友!”她哭着說,把日記本第一頁給他看,“小雨的日記……”
甯至謙微皺了眉,摸摸她的頭發,“我知道了,走吧,回家,天都黑了。”
她仔仔細細把日記收好,把朱雨晨給她的香水也放了進去,綢帶按照朱雨晨的方法系好,抱在懷裏,跟着他出去。
上車後,她有些情緒,他感覺到了,沒有急着開車,微微歎息,“流筝,别忘了,你是醫生,你明天還要跟我進手術室的,你已經太情緒化了!”
“對!我是醫生!可我首先是個人!人是有七情六欲的!不是手術器械!難怪别人都說外科醫生當久了就成了冷血動物!對不起!你是冷血動物可我做不到!”她把朱雨晨的事說給他聽,希望他能有解決的辦法,可是,他竟然無動于衷!
“流筝!”
“别叫我!說不定我哪天躺在手術台上了,你也會一樣這麽冷血!想起來就寒心!”她看向窗外,黑乎乎的樹影随風搖動。
“别瞎說!”他聲音大了些。
她抱緊盒子,不再理他。
他等了她好一會兒,也不見她再說話,于是默默發動了車,往家的方向駛去。
這一次,全程是她不說話了,一直到家門口,車一停穩,她直接抱着盒子下了車。
“流筝!”他也跟着下車,追上前,在院門前把她給抓住了。
“你讓我怎麽辦?”他抓着她胳膊問。
“我沒讓你怎麽辦,我要回家了。”她轉開臉。
他想了想,“我去跟老天爺打一架,問他爲什麽這麽對待一個年輕女孩?”
阮流筝白了他一眼,簡直無稽之談!
“那我這時候大哭一場來證明我不是冷血動物?”
“……”她還沒見他哭過,他最難過的時候都沒有,不是每個人表達難過的方式都是哭,他一個大男人當街大哭的畫面她想都無法想。
“那我……替代朱雨晨生病?你來給我手術?”
她一聽,手裏的盒子都差點吓掉了,立即捂住了他的嘴,大聲吼他,“你胡說什麽啊你!”
吼完,眼淚嘩嘩直掉,耳邊卻一直回響着這句話,“我替代朱雨晨生病,你來給我手術?我替代朱雨晨生病,你來給我手術?”
每重複響一次,心裏就像刀割一次,最終,她撲進他懷裏,含淚道歉,“對不起,你沒有錯,是我不好,是我情緒化了,可是……”
這是她當醫生以來情緒最受影響的一次,她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可是還是在他面前一次次失态,然而,她卻想不出,除了在她面前失态她還能在誰面前失态?朱雨晨嗎?不能!同事面前嗎?不能!爸爸媽媽面前嗎?更加不能!
“可是什麽?”他抱着她,問。
“可是……”她想了想,算了,還是不說她隻會在他面前放肆了,告誡自己不要再這麽孩子氣,漸漸平複情緒,“我……有點羞愧,不應該這樣的,我已經不小了,又是醫生,剛才的舉動,太幼稚。”
他的眸色月光一樣柔和,“傻姑娘,在我面前,你永遠都是那個拿着會了的問題來我面前搗蛋,一遍遍爲難我的刁鑽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