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想低着頭,不願意看眼前這個人。
爸爸說過的話,他當然還記得。
爸爸說,這個人是他的媽媽,是她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他才可以看見藍藍的天空,美麗的花朵,才可以遇見爸爸,爸爸才能帶他回家。
爸爸還說,媽媽把他放在爸爸上班的地方,有媽媽自己的原因,是什麽原因,爸爸說,等他長大以後自己去想對還是錯,但是,想想是聰明的寶貝,可以自己去跟媽媽說說話,試試媽媽是不是愛他。喜不喜歡這個媽媽,要他自己決定。
爸爸的話,甯想其實還有很多不懂,甚至聽過後都記不得全部,但是他很想要一個媽媽。
以前聽說和爸爸一起拍照片的人是自己的媽媽以後,他就天天憧憬,憧憬媽媽回來,憧憬媽媽會愛他,而且很驕傲,想想的媽媽很漂亮呢。
後來媽媽真的回來了,他開心極了,積累了很久的給媽媽的愛爆發了出來,全都給了她,然而媽媽好像總是很忙,沒有時間來陪他玩,可是沒有關系,爸爸也很忙,他知道醫生都是很忙的,他想媽媽就夠了,但是,原來她不是他媽媽……
那現在這個人呢?爸爸要他試試這個媽媽是不是真的愛他,愛他的人怎麽會不要他呢?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的,他愛的人,他就舍不得不要。
“想想,是不是不喜歡媽媽?”娟子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碰他的手。
甯想還是沒說話。
甯至謙站了起來,“你跟媽媽玩一會兒,爸爸離開一下,很快就回來接你。”
這也是跟甯想溝通好了的,讓他自己去跟媽媽相處。
因爲已經說好,所以甯想沒有異議,他退開了,然而卻沒有離得太遠,在甯想看不見的地方,默默觀察着。
他放任甯想去接觸另一份愛,但是卻不能讓甯想受到傷害,他要保證,有任何的意外他都能立即出現在甯想身邊。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從最初的低頭不語,到漸漸說幾句話,總算有了些進展,娟子不敢太冒進,拿了隻蘋果出來,“想想,我給你削蘋果吃啊!”
甯想并不想吃蘋果,不過沒有反對,隻是觀察着她削蘋果的樣子。
娟子一邊看他,一邊削,忽的手一抖,刀一滑,手指被削到了,血流了出來。
甯想本來盯着她觀察的,這一下母子連心,焦急之下抓住她流血的指頭,蘋果掉落在地,甯想一聲“媽媽”脫口而出。
“爸爸,爸爸,快來救媽媽,媽媽流血了!”甯想大喊。
甯至謙淡淡而笑,娟子這個苦肉計用得不錯,甯想是如此善良。
他正要出去,看見娟子從包裏拿出一個創可貼來,甯想小手忙亂地給她幫忙,一會兒,傷口就貼好了,兩人也沒了隔閡。
漸漸的,談笑越來越随意,甯想還倚進了娟子懷裏,看到兒子臉上終于露出天真燦爛的笑容,一顆心才算安了下來,可是無端的,又有些心酸。
娟子是有備而來的,一個大包,不僅帶了吃的,還帶了玩具,陪着甯想一起玩遙控小汽車,很快打成一片。
小汽車嗖地跑了出去,撞到了從病理科回來的阮流筝腳上。
甯想跑過去撿車,在她面前站着,有些不好意思。
他覺得自己很小氣,不像男子漢,這個阿姨不是自己媽媽,自己還怪過她不跟自己玩,是不對的。
他撓着自己的頭發,沖阮流筝笑。
阮流筝這些日子見他,他每次都有些賭氣的樣子,連帶着她心裏也繃得緊緊的,現在這樣開朗地一笑,陽光算是照進心裏了。
“甯想……”她俯身幫他撿起小汽車,還給他,“在這玩呢?”
甯想點頭,“謝謝……”然而揚着小下巴一笑,回頭牽過娟子的手,“我有媽媽了。”小小的臉蛋上寫滿了驕傲和滿足。
“阮醫生。”娟子笑着道。
阮流筝點點頭,“你好。”
甯想有媽媽了,她這個假媽媽可以退場了,這個孩子,大概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黏着她了,說實話,還真有些不習慣。那個人呢?會習慣嗎?
她笑了笑,走開了,這些都不關她的事啊……
晚上下班的時候看見甯至謙一個人開車走的,甯想沒有跟他一起,難道娟子把人帶回去了嗎?蔡家那個兒子,她真有些不看好。
默默一個人開車回家,卻發現家裏是全黑的,爸爸媽媽呢?
她立即打電話,那邊傳來裴素芬的哭泣聲,“筝兒……”
“媽,怎麽了?”她的心一下糾緊了。
“你爸在搶救……”
她轉身就往外跑,“媽,怎麽回事啊?早上還好好的呢!在哪家醫院。”
“在人民醫院。”
她急速開車,往人民醫院趕去。
距離上一次發病,才過去大半年,這次到底是爲什麽?
一口氣沖到人民醫院搶救室,裴素芬正等在那裏抹着淚,陪着裴素芬的是薛緯霖。
“流筝。”薛緯霖站起來。
她點點頭,心裏擔憂爸爸,也顧不上與他說話,在媽媽身邊坐下,柔聲問,“媽,怎麽回事啊?”
“筝兒……”裴素芬抓着阮流筝的手,“爸媽對不起你,總是拖累你。”
“媽,您别說這些了,說要緊的吧。”她心急如焚。
“下午,有人來家裏要賬,說是阮朗欠他們錢……”
阮流筝一聽就要暈了……
“你爸氣得打電話問阮朗,才知道他之前拿着那些錢根本不是去做投資,是還賬,還在外借了很多高利貸……你爸氣得……”裴素芬哭得說不下去,“我怎麽生了這麽一個兒子……”
阮流筝氣得發抖,可眼下更憂心的是爸爸的身體,心裏焦急萬分,但也隻能不斷安慰媽媽。
“别擔心,裴姨,流筝,阮叔叔一定沒事的。”薛緯霖也在一邊道。
裴素芬點點頭,“還沒謝謝你呢,今天多虧了你。”
“您客氣了,裴姨,就算路人看見也會幫忙送進醫院來的,何況我跟阮叔叔還是忘年交。”薛緯霖道。
“辛苦你了,現在流筝來了,你還是去吃飯休息吧,謝謝你。”裴素芬道。
“那我先離開。”薛緯霖沒說其它,就這麽走了。
深幽的搶救室走廊,母女倆相互依靠着,等待着搶救結果。
裴素芬一直在哭,阮流筝讓媽媽靠着自己肩膀,伸手摟了她,低聲安慰着,此時此刻,愈加覺得自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了,阮朗,看來還是長不大……
安靜的走廊,再度響起了腳步聲,她擡頭一看,是薛緯霖又回來了,提着飯盒。
“你們都還沒吃飯的,先吃點吧。”他把飯盒放到她身邊的椅子上。
“謝謝。”她可以不吃,但是媽媽必須吃了。
她把飯盒拿出來,打開,“媽,您吃點吧。”
裴素芬搖頭,“我哪裏吃得下……”
“媽,吃不下也要吃啊!您可千萬要保重身體了,不然讓我怎麽辦?”阮流筝淚汪汪地看着她。
裴素芬沒法,隻好聽女兒話,淚眼婆娑地道,“那你自己也吃,啊!”
‘“嗯。”她答應着,可是卻真的吃不下……
後來,阮建忠搶救過來了,她便沒讓媽媽繼續留在醫院,拜托薛緯霖送了媽媽回去,自己在醫院待了個通宵。
第二天一早,她向劉主任請了假,沒有去上班。
裴素芬來的時候,她剛剛跟醫生談完話,醫生說堵塞很嚴重,能不能做支架要進一步檢查。
她暫時沒把這個情況跟媽媽說,隻道,“媽,您怎麽來了?不是讓您在家休息嗎?”
“筝兒,你昨晚都沒睡,你回去休息吧,還有啊,你在進修,請假會不會對你有影響?”裴素芬擔憂地問。
阮流筝搖搖頭,“沒事,我常常上夜班的,習慣了。”
正說着,手機震動起來,一看來電,是甯至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