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醫生來了,那些人才把人又放下。
阮流筝小心地幫着他們把人放平,輕輕把他的頭偏向一側,迅速而又輕巧地解開了他的衣領和皮帶。
病人昏迷着,發出鼾聲了,她從包裏找出幹淨的餐紙來,把他的舌頭輕輕拉了出來。
包裏還有一包濕巾,她也打開,用濕巾覆蓋着他的頭部。
薛緯霖站在她身邊,她問,“電話打了嗎?”
“打了。”薛緯霖忙道,“還需要什麽?”
她有些焦急,這寒冷的天氣,要給病人保暖才好,可四下裏都沒有可以蓋一下的東西,她沒有猶豫,開始脫棉服。
薛緯霖一看之下便懂了,迅速脫了自己的,給病人蓋上,“我來!”
阮流筝看着他,“你……”
“我沒事,身體好,再說,就算感冒了也沒關系,救命要緊!你是姑娘,怎麽可以讓你脫?”
阮流筝沒再說什麽,隻是不斷看着時間,等救護車。
期間她守着病人,讓薛緯霖去問問周圍,誰是此人家屬,然而,薛緯霖問了一圈,也沒問到。她小心地找了一下病人身上,并沒有找到證明身份的東西。
救護車來得挺快,可是,病人家屬卻還沒找到。
薛緯霖很配合她,“你去忙,我陪着叔叔阿姨,等下送他們回家。”
阮流筝一想,反正是去北雅,幹脆跟着上了救護車,這事兒是她撞上了,既然沒家屬,跟着去醫院要問什麽也有個人答話。
她把衣服還給薛緯霖,“謝謝你。”
“這麽客氣!快去吧!”薛緯霖接了外套,催促她。
救護車呼嘯而去。
病人在急診科被确定腦出血,最終送至神外。
程醫生在值班,找不到家屬,可是也立即給病人止血,值班護士更是輪流守着他護理。
忙亂了一下午,程醫生最後跟阮流筝說,“叫主任們來,這樣下去不行。”
程醫生生活裏一貫不太正經,可是真正在工作上卻極爲認真,看着他嚴肅的臉,阮流筝知道,各種麻煩事來了。
程醫生給劉主任打電話,阮流筝則拿着手機打給甯至謙。
程舟宇的束手無策讓她覺得害怕,她進醫院也有好幾年了,還沒有經曆過病人在她手上死去的事,最嚴重也是在神外,手術後病人昏迷不醒而已,而這個病人非但病危,還是她親手帶來的麻煩,跟着程醫生轉了一下午,大約是心理壓力的原因,她坐在椅子上有些乏力。
電話一接通,那邊瞬間就接了,輕柔的一聲,“流筝?”
刹那間,她的無力感就排山倒海一般湧來,擔心和無助完全不加掩飾,“甯老師!你在哪?程醫生請你馬上來醫院。”
“出什麽事了?你在哪?”那邊傳來鋼琴的聲音,單調的練習曲。
“我在醫院,剛剛我在廟會遇到個腦出血的病人,當場暈倒,我把他送我們醫院了,可是現在情況很不好,程醫生在聯系劉主任。”她唯恐耽誤了時間,急切地一口氣說了一串。
“我馬上來,你慢慢說。”
“找不到病人家屬……出血量大……引流沒有用……要開顱……腦内多處腫瘤……靠近血管……還有個靠近腦幹……特别大……”她斷斷續續地說着已經出來的檢查結果。
“我知道了,馬上來,别急。”他話沒說完,鋼琴聲停了,甯想的聲音響起,“爸爸,您要去醫院嗎?”
“是!甯想你自己……”
而後,電話便斷了,她還沒聽清他讓甯想自己幹什麽。
很快,科室裏主要醫生全部到齊,緊急開會。阮流筝坐在角落裏,聽着大家各持己見,她沒有發言權,她隻是個進修生。
一番讨論後,甯至謙很果斷,“手術,我來做。”
劉主任當即就否定了,“不能做!保守治療,尋找一個妥善的治療方案。另外,報警,尋找病人家屬。”
“劉主任,妥善的方案就是手術,你我都知道!”甯至謙堅持。
一時,之前參與讨論的人都噤聲了。
“甯醫生,我知道你年輕熱血,我也知道你技術好,可是拜托你遇事冷靜一些,不要這麽沖動!現在病人家屬沒找到,沒有人簽字,你怎麽做手術?如果是一個難度低點兒的手術我就允許你做了!費用什麽的我戴個大鍋蓋幫你去頂着挨罵!我們是醫生,我們治病救人是天職,OK?可是這麽危險的手術,沒有家屬簽字你怎麽做?你就不能等一等嗎?”劉主任聲音大了起來,訓斥他。
“等找到家屬,很可能想救都救不了了!”甯至謙冷冷的一張臉,字字擲地有聲。
“那我們也盡力了!”劉主任更大聲地把話扔回去。
“可我們明明沒有盡力!”他這是要和劉主任吵起來了……
“有!”劉主任一拍桌子,“病人和家屬有選擇做手術和不做的權力!病人這種情況,保守治療,找到家屬,我們再商讨,更何況,腫瘤、出血已經到這個地步,手術成功率有多大?不是沒有病人選擇放棄!”
“可是,我們也沒有權力代替病人決定放棄!沒有人會輕易放棄生命!我們是醫生!明明還有希望讓病人活下去,我們爲什麽要代替病人宣判了他的死刑?!你也說,我們的職責是治病救人,我們什麽時候有權力放棄生命?”
阮流筝很少看到他這麽激動,甚至從沒聽他這麽大聲說過話,慷慨激昂地和劉主任針鋒相對,回聲在空闊的會議室裏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劉主任也火大了,隻差拍案而起,“甯醫生!什麽叫放棄生命?隻不過選擇的是不同的治療方式!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保證你的手術一定成功嗎?你能保證病人能活着從你的手術台上下來?”
沒有任何醫生敢保證……
阮流筝看向甯至謙,他堅毅的臉上寫着決心和堅持。
“如果不動手術,他就在走向死亡!明天,或者後天!或者再後天!”
劉主任氣惱地揮舞着手臂,“那不一樣!和死在你手術台上不一樣!我們醫生不是沒有作爲!而是盡了我們的能力!我說了,我們可以采取保守的方法!找到家屬再商讨手術!”
“如果一直找不到呢?這不叫作爲!每過一天病人生的希望就少多少個百分點?!手術才是最佳治療方案!何況,他不會死在我手術台上!我甯至謙還沒有一個病人死在手術台上!”
“狂妄!”劉主任大怒,“你這麽多年白學了?!你多少歲我多少歲?你做的手術多還是我做的手術多?竟然敢出這種狂言?如果這台手術出了問題,家屬找上來,你不符合規定操作,你怎麽給家屬交代?怎麽給醫院交代?家屬要我們承擔責任,誰來承擔責任?”
“我承擔!”他激憤的一聲,站了起來,“責任?我隻知道我拿着手術刀的責任是治病救人!不是給誰交代!要說交代,我隻需向我入行那天立的誓言交代!我做不到眼睜睜看着病人在我眼前一點點喪失生命,而我明明能給他生的希望卻什麽都不做!手術我來做,責任我來擔!程舟宇,吳泉!準備開會讨論手術方案!病人做進一步術前檢查!通知麻醉科會診!請求其它相關科室專家會診!”
說完,隻聽椅子發出巨大一聲聲響,他離座走出了會議室。
阮流筝被這聲大響震得從椅子上弾了起來,
程醫生和吳醫生面面相觑,默默跟着他出去了。
劉主任看着他倆,氣得指着他們的背影,“你們兩個……”
最終無奈,用力一拍桌子,“甯至謙!你個……混小子!你以爲是割包皮嗎?你負責任!”
阮流筝悄悄站起來,準備也溜出會議室,卻聽又一聲巨響,劉主任将什麽東西給摔了,“你們還坐着幹什麽?散會!”
其他醫生本來還坐着的,聽了他的話也默默走了。
一個副主任留下來拍拍他,“老劉,别氣了,我們年輕的時候還不是和他一樣。”
劉主任歎息,“哎,我去找院領導簽字,少不得還是我負責任。這小子擰得連好好說句話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