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和她相見,薛緯霖都能感覺到一個不同的她,而今天的她,再度颠覆了心中她的形象。
那個俏麗明媚,笑起來梨渦淺淺,如桃花春風一般的女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捧着一次性碗筷,随意在諸多人面前狼吞虎咽,甚至含了一大口飯,腮幫子都微微鼓起來的野丫頭模樣。
若是按照他從前的審美,這麽沒有吃相的女孩是不會引起他的興趣的,他要的女人并非一定要出身名門,可是必須得儀态得體、行走端莊,在今天以前,他所見到的流筝是符合這個标準的,可這一刻,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然而,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然沒有對這樣的她感到失望,也沒有被吓到,反而自内心裏升起更多的疼惜,怎樣的忙碌,才會讓美好的她連吃飯都這麽倉促?并且還有些自責,他隻想着來陪她過除夕,隻想着給她浪漫的驚喜,鮮花巧克力,是常用的手段,可他卻不知道,她的除夕,最需要的也許真的隻是一頓飯。
阮流筝看着他呆呆的模樣,再次失笑,“真被吓到了?”
他恍然,趕緊搖頭,“不是,我再一次地對從前不了解醫生而感到羞愧。”
這話是發自内心的,誰沒有過上醫院的經曆?誰沒聽說過醫院裏關于醫生護士那些負面的評價?也曾對醫護人員有過偏見,可是,他今天才覺得他從來不了解醫生。
隻是,話音剛落,薛緯霖的手機就響了,他一聲抱歉,跑去外面接,“媽。”
“你在哪?大年三十的跑哪去了?”那邊傳來話音。
“我有點事兒,生意上一個朋友約我。”
“誰談生意大年三十談?趕緊給我回家來!”
“等等吧,等會就來。”他匆忙結束電話,回到辦公室裏,将神色中的一縷不自然壓下去,換上他一貫的笑容。
阮流筝借機道,“薛先生,你有事就先回去吧,謝謝你的花和糖果。”
“哦!我沒事!”薛緯霖極燦爛的笑容,“我……”
他話還沒說完,就傳來緊急呼救聲,更有病人家屬飛快跑來,大聲疾呼,“醫生!醫生!快去看看我爸爸!”
阮流筝扔下碗就跑了,護士和甯至謙也緊随其後。
轉瞬間,辦公室就空了,薛緯霖半張着嘴,一時不知所措,待他反應過來,也跟着跑出去,甚至尾随他們去了病房,卻見他們在對病人進行急救處理,而他在那,是個極其礙事的人物……
他想了想,還是退回了辦公室,耐心地等。
他看了許多次手表,還接了媽媽好幾次催促的電話,才終于等來了她,而那時,春節晚會應該開始很久了。
阮流筝見他還在,頗爲驚訝,“薛先生,我還以爲你走了呢!不好意思,沒辦法招呼你,病人轉進急救室,一直忙着搶救。”
薛緯霖馬上站起來,想和她說話,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辦公室電話又響了,她離電話近,順手接了,接完之後向甯至謙彙報,“甯老師,普外請我們過去會診。”
“什麽情況?”甯至謙肅然。
“居民樓火災,好幾個燒傷病人,有傷到頭的!”她急促地道,根本無暇顧及薛緯霖。
“走!”甯至謙短促的一聲命令。
阮流筝想起薛緯霖,回頭道,“薛先生,你還是先走吧,我不定忙到什麽時候呢!”
說完,也顧不得薛緯霖了,跟着甯至謙飛快跑了。
薛緯霖一句話還沒說出來,已經不見了人影,而手機卻又響了,還是媽媽催他回去。
他有些不耐,“來了來了,馬上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束花,忙亂中不知何時已經掉到了地上,無端的,心中有些失落,他上前将它撿起,擺正,終于轉身離開。
而阮流筝這一忙居然忙到快天亮,這個除夕,和跨年夜那天驚人相似,她的身邊隻有他,以及病人和其他醫護人員,什麽時候過了零點的,她也不知道,那會兒,她正跟他,還有普外的醫生一起搶救病人。
重新坐在辦公室裏,她累得連手指都不想移動。
眼皮也疲倦地耷拉着,不知道何時他走到了她的身邊,睜眼間,身體騰空,被他公主抱那樣抱在了懷裏。
突然的靠近,讓她徒生了戒心,手臂抵着他胸口,臉色迅速泛紅,“幹什麽?”
“去值班室睡下,這裏我來看着。”他眸色不動,卻抱着她往值班室而去。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她輕輕掙紮着,怕動靜太大引起人注意更不好。
他腳步一頓,銳利的眸光直愣愣地看下來,“老實點行嗎?我忙了一/夜了,不想等下又來給你治外傷!”
“……”她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他要表達個什麽意思,有些迷糊睜大眼睛,“我怎麽會受傷呢?”
他半晌不語,末了,低聲一句,“怕你腦袋被門夾!”
“……”這是拐着一個赤道那麽大的彎罵她呢?忍不住在他肩膀上一捶,扔了個氣恨的眼神過去。
到值班室的路被他幾步就走到了,她被放在了值班室的床上。
他俯下身的時候,衣襟敞開,屬于他的幹淨清爽的氣息蒙了她滿頭滿臉,這樣的姿勢,她的目光正好落在他鎖骨上,兩彎精緻的凹陷,湧出驚濤駭浪一般的荷爾蒙氣息,她腦中竟然閃過某些類似的畫面,所不同的是,畫面裏的他是裸身,眼中也有過旖旎……
她滾至内側,心跳亂了個徹底,暗暗斥責自己,這生理的反應比心理更來得直接啊!
他偏偏的,還要俯下身來,給她把被子掖好,說了句,“先睡會兒。”
他這個姿勢說話,聲音還柔柔的,離她耳朵極盡,呼出來的氣息熱熱的,全部灌進她耳朵裏去了,那種感覺,和記憶裏許多個夜晚的旖旎畫面重疊,就好像他仍然在用牙齒細細咬她的耳朵一樣,她頓時覺得脖子都開始發燙……
“知道了!你快走吧!”她恨不得把他推開。
他終于站直了身。
空氣總算清爽了許多,她呼了口氣,“等下白班醫生來了叫我起來交/班。”
後面半天沒聲響。
“嗯?”她詫異地回頭一看,他還杵在那呢,怎麽不理她?
他幾許無奈,“不知道你每天在想什麽!”
“怎麽了?”她也不懂他每次都在說什麽!
“白班醫生是我!”他扔下這句話,走了……
“……”還是覺得他莫名其妙,她甩甩頭,打了個呵欠,睡覺!既然白班醫生是他,那她就可以安心地睡了……
真是太累了些,一閉上眼意識就模糊起來,瞬間便睡着了。
甯至謙返回了辦公室,天亮以後,用手機打了個電話,“媽,是我,您認識薛緯霖這個人嗎?我怎麽沒印象?”
那邊溫宜的聲音傳來,“你當然不認識,他不是跟你們這夥一塊長大的,我也隻聽過這個名字,但是我認識他媽媽。”
“哦,他家是怎樣的情況?”他默默地聽着溫宜在那邊細說。
阮流筝這一覺睡得超乎尋常的舒服,期間隐隐聽到一些聲音,可是她都沒理會,隻管呼呼大睡,不過,最後還是被一個讨厭的聲音叫醒。
“流筝?流筝?”
她皺皺眉,繼續睡。
“阮醫生!來病人了!快起來!”
她心裏一驚,猛然坐起,掀開被子就下床,結果因爲起得太猛,眼前一黑,一頭往前面栽去。
“哎喲!”她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被抱住。
頭還在繼續暈,她下意識抓住這個人的袖子,盡管她知道他是誰……
“你真……”他似乎有些惱羞成怒,想要罵她的架勢,忍住了。
她慢慢站穩,松開手,捂着額頭。
“怎麽了?撞疼了?”他問。
她搖搖頭,“不是,有點兒頭暈。”
瞬間,他的語氣便帶了薄怒,“怎麽不暈?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十四個小時二十分鍾!昨晚晚飯沒吃好,今天早餐午餐晚餐都沒吃!你怎麽會不暈?”
她讪讪的,“啊?有這麽久啊?”
她覺着自己睡得的确是太過分了,難得他這樣的人也會動怒……
“早上叫你吃飯叫不醒,午飯叫了你,你糊裏糊塗說等下吃,我做緊急手術回來你還在睡!我怎麽……”他是極力在控制自己言語的,最後竟然還是沒控制住,竟然伸手揪住了她耳朵,恨聲,“我怎麽從來沒發現你還有這麽像豬的一面!”
他是真下狠手了!疼得她直咧嘴,拍打着他的手,“君子動口不動手好嗎?”
“你錯了。”他手沒松,嘴下卻更狠了,“我的習慣不是動口,也不是動手!”
她怔了怔,看着他眼神慢慢鋒利起來,然後三個字從他嘴裏一字字地吐出來,“是、動、刀!”
“……”真是甯一刀啊……“你先放開我!”她耳朵疼着呢!
好不容易把耳朵解救出來,她摸了摸,都發燙了,肯定紅了,他真是多生氣,不免氣悶,嘀咕,“不就是睡覺嗎?忘了吃飯嗎?我又不是誤了工作,值得這麽生氣,還拎耳朵,算什麽……”
她瞟了一眼桌上,的确擱着早餐午餐。
“我一點兒也不生氣。”他冷着臉,“隻是把你當甯想了!”
“……”他教訓甯想會拎耳朵的嗎?
“下班!回家!”他硬邦邦甩下兩個詞,轉身走了。
值班室燈是開着的,看來又是晚上了,他說她睡了十四個小時,那現在是幾點了?她默默算着,回辦公室換衣服取包。
晚班醫生果然已經來接/班了,他的衣服都已經換好了,站在門口,應該是在等她。
她忽然想起自己昨晚那束花和巧克力什麽的,這時候餓了也能先墊墊肚子。
目光在辦公室掃了一圈,卻不見了,詫異地問,“我的花兒呢?”
門口傳來悶悶的聲音,“不知道,保潔大嫂扔了吧!”
“……”好吧。
出到外面,再一次發生奇怪的事,她的車不見了!
“哎!我的車呢?”這也太奇怪了吧?
他的車開到她面前,他從車内探個頭出來,“今天阮朗來了,要用車,我把你鑰匙給他了。”
“……”還翻她包包?
“上車吧。”他說。
她摸了摸耳朵,還在發燙呢。
他瞪着她,“還記仇呢?别連甯想都不如,甯想從來都不記仇。”
“我又不是你兒子!”她忍不住搶白一句,卻到底還是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