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阮建忠坐下,她繼續剛才的話,聲音因氣憤而有些抖,“好,花完了,行!十萬塊我想辦法拿給你,你帶着錢去醫院把事情說清楚!第二,尤其要記住的是這第二,我最後一次警告你,我和甯至謙已經離婚了,他不是我老公,也不再是你姐夫!從此以後我們家跟他沒有任何關系!對你來說,他就是一個陌生人!而我,進修結束,也跟他不會再有任何交集,如果你還當我是你姐,就不要再在外面以他小舅子自居,或者再做出任何牽上他的事!”
她說得又快又急,說完之後,把阮建忠扶起來,“爸,您和媽先吃飯吧,至于阮朗……”她看了一眼弟弟,“就繼續跪在這裏。”
阮建忠擺手,“生了這麽個逆子,我哪裏還吃得下飯!筝兒,把電話給我,我給至謙打個電話,向他道歉,哎,真沒臉再跟至謙說話啊!”
“爸,您吃飯吧,甯至謙那兒我去說,這之後所有的事都交給我,你們不用再管了。”阮流筝道。
“可是……這不道歉我心裏過意不去啊……”阮建忠始終認爲子不教父之過,阮朗這麽不争氣,他這個當父親的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現在雖然悔之晚矣,但總要把這個責任擔起來。
“爸,交給我吧……”阮流筝低聲道,“畢竟……畢竟我是他前妻。”
是,她是這個家庭跟他之間的結點所在,道歉也好,決斷也好,都由她去吧,隻要她這個點斷了,一切也都斷了……
“筝兒……”阮建忠不忍地看着女兒。
“爸,去吃飯吧。一切有我。”她把父親扶到餐桌邊,現在唯一慶幸的是,父親的病沒有因阮朗而犯。
她自己是一點胃口也沒有的,爲了不讓爸媽擔心,勉強自己吃了點,回房間去了。
她坐在床頭的電話機旁,一直在躊躇,要不要給他打電話。
她回憶了一下下午的情況,确定他知道這件事的真相,不過他大概也是推斷出來的,可是,他卻沒告訴她,看來又是打算瞞着她自己去解決的。
然而,沒有阮朗出面,他怎麽說得清楚?如果廖傑是轉賬還好,直接送的十萬現金,說都說不明白。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這個電話不打了,明天直接帶着阮朗和十萬塊錢去醫院吧,與此同時,跟醫院說明自己和甯至謙的關系,說明自己和阮朗的關系,就讓醫院認爲這錢是沖着她來的,這樣,也許她在北雅可能待不下去了,但是,希望能保住他的清白。
她雙手抱膝,坐在床頭,心裏難受得想哭,可是,卻哭不出來。
從十七歲開始,他就是她心裏的神,幹淨聖潔,沒有一絲污點。終她數年的愛戀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愛護他,保護他,可是,他卻總因爲她而多很多負累,之前的已然過去,也就罷了,可現在仍然在帶給他種種麻煩。
是否她真的不應該任性地出現在他生命裏?
離婚之前,她給不了他幸福;離婚之後,遠離故土,還累着他照顧她的家人?
現今回來,偏偏還要和他在一個醫院共事,享受他的照顧。她開始責怪自己,其實既然跟他離婚了,真的就不該再來北雅進修,就算那時不知道他會是老師,但同一個科室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總歸是又扯上了關系。
她苦笑,流筝,流筝,人總是把所有的相遇和重逢都歸結于宿命,但是宿命也是可以掌控和改變的,流筝,自作孽,不可活,可還要害别人,就不可原諒了。
于是開始讨厭自己,既然說了再見,爲什麽還要放任自己和他相見?
這個晚上,終于難眠。
她算了算幾張卡裏的錢。她跟他離婚的時候,一分錢也沒拿他的,因爲三年都沒有工作,差不多是淨身離開,在外六年,省吃儉用,積了點兒錢,可是阮朗上次打架闖禍,甯至謙給他賠的錢,她還給甯至謙就去了一大半了,現在她卡中已經沒有十萬塊可以用來填這個洞,說實話,如果不是媽媽把車款餘款全付了,她每個月車貸都成問題。
看來要補上這錢,還得動用媽媽給她那張卡。
她一直沒去看卡裏到底有多少錢,不過,他們家之前的四合院,自己住着的時候覺得又擠又舊,一個院子裏還住幾戶人家,但是那地段,真要賣出去,還是值不少錢的。
主意已定,第二天早上她便把這想法跟爸爸媽媽說了,阮建忠和裴素芬都很贊同。
她心裏很是内疚,這筆錢雖然裴素芬交給她,在她心裏一直把這當父母的養老錢,沒打算動的,終究還是她和阮朗的不是,父母到這個年紀了,他們這做子女的還要拿錢來爲難父母。
征得父母同意之後,她一早就把阮朗帶走了,想着這時候銀行還沒開門,隻能先讓阮朗去說明情況,自己中午才抽個時間取了錢下午上交。
一路,她都闆着臉,阮朗偷偷打量她還幾次,也不敢跟她說話。
她到醫院後第一件事就打算帶着阮朗去找領導說清楚,卻不曾想,停車場遇到了他。
他是刻意在等着的,好似知道他們會來一樣,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樹下,穿着件青黑色大衣,人比樹挺,姿容更勝四季風華,然而,如今在她眼裏,看到的卻隻有他那張青黑大衣襯托下尤其蒼白的臉。
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眼眶一澀,視線裏的他漸漸模糊。
模糊的影像逐漸靠近,一直走到她車邊。
阮朗在她身邊小聲提醒,“姐,姐夫……不……他……甯醫生來了。”
阮朗到底是把她昨晚的話聽進去了,知道改口。
“嗯,我看見了。”她低聲道。
打開車門下車,他站在車外,過于幹燥寒冷的天氣,他嘴唇燥得脫了皮,唇色也泛着隐隐烏紫,目光卻尤其柔和。
“來了?先回科室去,我帶阮朗走。”他說。
這跟她設想的完全不同了!
“不,阮朗跟我走,這事兒你不用管了,你去科室吧!”她是要自己承擔所有後果,證明他是無辜的,隻是被她連累。
“我怎麽能不管?”他臉色一正,“廖傑告的是我,我能置身事外嗎?聽話,回科室,什麽都不要管,别人問你什麽你隻說不知道就行了!”
“我不……”她眼中再度潮濕,聲音幾近哽咽,他這是要将她完全保護起來嗎?
“不可以在這種事情上任性!”他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嚴厲了,“你覺得在處事能力上我比你強?還是你比我強?别自作主張最後處理不好,還讓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她咬着唇,内心裏搖擺不定。她固然知道,她說話的分量,處事的助力都不如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實說清,可她還是想憑自己的能力去解決這件事,至于他說的什麽爛攤子,不過是激她的話而已。
“聽話!”他又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想保全我,但是你出面不但不能保全我,還會把我們仨都拉進去!你怎麽就不相信我呢?”
“我不是不相信你……”她低聲反駁。
“相信我就回科室去,聽話!再不聽話我生氣了!”
哎,她現在哪裏還怕他生氣?更何況,他說是要生氣,可那眼神又何曾有半分要生氣的樣子?
“好了,你就給我一點點尊嚴,讓我去處理,給我一天時間行不行?如果處理不好,你再出馬,行嗎?”他雙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被他這樣一握,距離忽然就近了,一縷發絲從她額前垂下,他伸出手來,想将之捋至她而後,在他指尖快要觸到發絲的時候,她避開了。
“好吧,那我先回科室。”她轉身即走,就算是想逃離他那雙手吧。
十點的時候,他回來了,把他單獨叫至值班室。
“對不起……”這是她一早就想跟他說的話,早上跟他争來争去,又給忘了。
“對不起我什麽?”他問,眉梢隻一如既往的淡定。
“給你添了許多麻煩……”她低下頭,心中内疚。
他看着她,良久。